就看从城门后跑出来一个...眉眼与他有几分相像的小少年。 小少年跑的很快,欢呼惊叫着朝他奔来! 那年贺阿九才十一岁,不知是怎样的翘首以盼,才能在他刚下马车就自城门后面跑出来。 他离开渭北的时候,阿九才五岁,记忆中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鬼。 可眼前大步跑过来的小少年,个头已经快能与他肩膀齐平,六年的时间变化如此之大。 阿九站定在他面前,仰头笑的欢喜,憨头憨脑的朝他连声喊哥哥。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哥哥我是阿九啊,哥哥!” 只是很快,小少年的眼泪就喷涌而出,扑通一声朝他跪下报丧。 “哥哥怎么才回来啊...我们的母妃死了!我们没有母妃了,我只有你了...哥哥啊!啊——” 城门前所有的人都走了。 只剩下他把委屈嚎哭的幼弟揽进怀里。 母亲被害,父王薄情,心狠手辣的叔伯们都对王位虎视眈眈。 可他们再怎么虎视眈眈,也不该一次次把杀念落到幼弟身上。 直至惹怒了一个打算隐居的和尚,逼的和尚大开杀戒! ...... 坐上渭北王位之前的回忆不太美好,贺兰鸦强迫自己停下。 只轻声说着别的话—— “矮松那次过后,他躲起来一次我便找一次,从未失约,只有一回......” “你被中州押走的那回?”梅淮安何其聪慧。 贺兰鸦点头承认了:“嗯,他躲起来不吃不喝嚎啕大哭,哭了许久也没把我哭回去,我便又失约他一回。” 梅淮安有些无奈:“难怪......” 难怪初相见,贺绛总是一脸恨不得咬死他的表情,谁能不恨呢。 但身边这人想说的,显然不是关于他自己被押六年的事。 “我被押入中州前,其实待阿九不是很好,总欺负他。” “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记忆,他头脑简单,却能牢牢将我记挂在心,还只记挂我的好。” “淮安,我誓要护他此生顺遂。”贺兰鸦转头望向身侧,嗓音低低的说,“阿九虽鲁莽愚笨,但他不坏的。” 阿九不坏的,拜托你替我多教教他。 梅淮安听懂了潜台词,只觉得心底最深处有阵阵暖意升腾。 如此明晃晃的托付...和信任啊。 思索片刻,他实话实说—— “贺绛并不差,你教的很好,我是真心这么想。” “并不是非要头脑多聪明才算好,人无完人,他有他的优点,比如忠厚仁义,直率善良,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世人又有几个能饱经杀戮还满怀赤子之心?表面仁义私下龌龊的人比比皆是,只这一点,连你我都该自愧不如。” “......” 听着这些话,贺兰鸦神色有些动容:“淮安——” “不用道谢,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把他当兄弟教。”梅淮安说,“你要护他此生顺遂,我就帮你护他个此生顺遂。” 贺兰鸦没再说话,沉默垂眼。 随后伸出手去,坦坦荡荡的握住身侧这只手。 “......” 梅淮安手指僵硬的翘着,低头看自己膝头。 对方温热的掌心正贴在他手背上,还攥了攥他的手指,短瞬即收。 这不算什么暧昧的牵手,更像是心与心贴近的温暖示意。 即是同路人,也是同心人。 “我去瞧瞧他,咱们三个一起用膳。”贺兰鸦站起身朝屏风后面走去,“傻小子再不出来,隔壁的饭菜就要重热第二遍了。” “好。” 他脚步匆匆,他应的也匆匆。 梅淮安动了动指尖,有些眷恋刚才的片刻温暖。 所以下次—— 他是不是也能主动去牵牵他的手?以知心好友的名义。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道黑袍背影,如此温柔沉稳有担当,眸底忍不住泛起浓浓喜爱。
第113章 阿九又不是阿猫阿狗 其实贺兰鸦根本不用来替弟弟求情,贺绛表面暴躁实际性情纯良,他都能看出来。 ——是能看出来的。 贺绛总是一脸傲娇不屑的各种狂拽,欠抽至极。 但只要细细思索他的成长环境和幼年经历,就会明白这种刻意伪装出来的傲慢,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一个本性赤诚对谁都能宽心以待的人,变成暴躁毒舌难相处的小气鬼,这中间会经历多少诓骗? 贺绛知道自己不聪明,看不出人肚皮里的心思,也学不会那些人的虚伪面貌。 于是被‘好友’坑诈太多次之后,索性就板起脸暴躁一些,好叫心怀鬼胎的人不敢接近他。 甚至连朋友都不愿轻易结交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察落入陷阱,再给兄长添麻烦。 可梅淮安忘不了自己跳崖时,贺绛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以及不经意吐露的那些话。 ——我不捉你了,我认输了,你别跳下去! ——你知不知道我险些跟着你跳下去,只为一个试练我差点把你逼死了! 其实说白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落魄太子跳崖自寻死路,谁敢指责贺大将军半句呢。 他跳崖的时候,贺绛那会儿的担心都是发自肺腑的。 所以在跳下去之前他朝他笑了笑,也是发自肺腑的。 还有刚才在廊下,他敢假装肋骨断了,就认定对方会为他的伤势着急。 其实贺绛是个很纯粹的人,纯粹到就算为保护家园双手染血,心也是干净的。 这一点梅淮安明白,也从未真的讨厌贺绛。 真讨厌就不会一次次主动跟他说话,那几回的苦心劝诫也不是单纯只为贺兰鸦。 ——我兵败了,可我不想让你败。 ——我祝你能做他的铠甲,虎上添翼,千万不要成为他的软肋,悔恨终生。 最开始接触的时候,贺绛欠欠的模样总会叫人忍不住想抽他。 不过现在...他的示好不算明显,贺绛的交好也别别扭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已经算是朋友了,只是双方都没承认过。 就像贺绛很饿,也只拿走一只烧饼。 骑在马上用长枪吓唬他,几次能挑走干粮包袱都没下手,全是虚晃。 梅淮安望着屏风那边低声交谈的兄弟俩,笑了笑。 心说我要真不想让你吃烧饼,就算废了丢了,你也连一口渣都抢不走。 哪儿会正正好好拿出来一个在你眼前晃,又‘碰巧’叫你抢走呢。 这些事两人心照不宣,彼此都不明着说出来,但友情的根基早已经悄悄筑下了。 贺家这两兄弟,梅淮安都很喜欢。 更何况这次跳崖事件,最明显的对比是—— 其他人都在忙着怎么把滑翔伞的妙计从他脑子里掏出去。 贺家这两位却都在恼他敢跳崖,是真真切切担心他性命的人。 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最能看出人心,梅淮安十分感动。 他决定以后把贺兰鸦抢走时,对赶来救兄的贺绛温柔点,捆起来绑树上绳结一定系松些,尽量不勒疼他。 这才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 半晌,那边的两兄弟终于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梅淮安也跟着站起身走过去,打量着贺绛已经眉开眼笑的模样,就知道人哥哥肯定已经说明白了。 果然,贺绛一瞧见他当即就呲个大牙。 “试练时你是‘敌军’,我是负责巡视外圈的将领,我抢你烧饼那叫战利品不是军粮,更不是你骁骑营的军粮,你当时是敌军呢!” “对啊,咱大将军当时是有军务在身的,要负责巡视外圈......” 梅淮安也是贱的,瞧见这人垂头丧气心里不爽,瞧见这人满脸嘚瑟心里就更不爽了。 他笑着上前一步,拍拍贺绛的胳膊—— “所以将军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开局就领人夺我的马,不分昼夜追着我跑,这不是玩忽职守吗?还玩了四天呢!” 他收回手挠了挠额角,认真思索着。 “渭北的军令册我没怎么看,依稀记得...嘶,玩忽职守好像比中饱私囊更......” “?” 刚平了个中饱私囊,又来个玩忽职守。 贺绛笑容僵在脸上,感觉今天这顿饭他是吃不成了,苦着脸回头看他哥。 “我就说他不会放过我,饭我不吃了,怎么罚都行......” 贺兰鸦拢了拢衣裳轻轻看一眼那边站着的人,示意差不多了。 “......” 要我逗他的人是你,这会儿心疼的人也是你,这世道还真是好人难当啊。 梅淮安上前两步勾住贺绛的脖子,直接往侧厅饭桌那边拽。 “逗你玩儿呢,我又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你也太小人之心了,走,洗手吃饭去。” “你走开!”贺绛挣扎着往旁边躲,“你才小人之心,谁让你逗我玩儿了,谁乐意跟你玩儿!” “阿九不闹嗷,过来跟哥哥一起吃饭。”梅淮安心说你嘴上挣扎,脚步走的比我都快,“回来,先洗手。” “不准你这么喊我,你怎么知道......”贺绛突然转头往身后看,语气幽怨,“哥!你怎么能教他喊我小名儿呢,只有母亲和你能这么喊,我不爱让他喊。” 贺兰鸦正在边上净手,闻声头也没回:“不是我教的。” “我不信,旁人谁能这么教他?再说旁人都没这么喊过我,只有你。” “......” 最近学聪明了,没以前好骗。 他转头看了看胞弟,舒眉展眼笑的宽宏大量,语气极为佛性。 “一个称呼而已,喊的是阿九又不是阿猫阿狗,你何至于闹这一场?莫失了气度啊。” “我,我失气度?我——” 贺绛跑到他哥身边洗手,气冲冲的架势跟老母猪拱泥潭一样,朝着水盆一阵翻腾。 两手搅的盆子里水花四溅,连木架子都跟着晃! 贺兰鸦连忙后退几步避祸,取了旁边架子上的手帕擦手。 这样欢快有意思的气氛他感到很新鲜,从前没发现如此有趣的场景。 他学着梅淮安的模样气贺绛,以报多年对牛弹琴之‘仇’。 “君子当以宽怀待人,你如今怎么越来越小气了,这可不好,速速改正吧。”
第114章 怎么不让他喊你贺老六! 贺绛眼睛都瞪大一圈,气的嗓门都颤了—— “我小气?他故意惹我你还训斥我小气,我没气度...哥你最近怎么了,他梅淮安给你吃迷魂药了?” “......” 梅淮安看热闹看的高兴,也不急着去洗手,靠在后面的屋柱上习惯性抬手摸摸胸口珠串。 这才想起什么脸色猛地一慌,哎! 他昨晚昏迷后,衣裳是谁换的?澡是谁洗的? 这珠串如果被几个近侍瞧见,怎么还能安安稳稳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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