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惠篱闻声立刻看过来,眼睛有些红,摇了摇头:“不,等会儿,你先睡,我不会吵你的。” 越听原是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但纪惠篱看起来很需要一个人静静,她不忍打扰,便回到房间里。 纪惠篱胳膊抵在膝盖上,默默看着那扇门。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像是做梦一样的三天。 她起身走到门前,找了个垫子坐下,静静等待。 大约是凌晨,朦胧间她想到八岁那年发生的一件奇事。 ………… 2006年,这座县城的发展还处于买辆三轮车都要放鞭炮庆祝一整晚的阶段。 扎着麻花辫的女孩靠墙坐着,头顶是小书店门口的凉棚。 热浪激涌,空气中充斥着皮肤被晒化的味道。 有人来买冰棍,给了一毛钱,她打开旁边的冰柜让客人挑。 客人把两只手都伸进去,挑挑拣拣半天,觉得身体温度有所下降,这才拿上冰棍走人。 女孩把钱装进很破的钱包,擦掉额头的汗,进屋将钱包交给店主。 店主是一位中年妇人,很瘦,人特别温柔,有种普度众生的慈祥。 她从钱包里抽出两毛钱,“阿篱,拿这个去买桃酥吃。” 女孩摇头,婉拒。 妇人摸了摸她的头,对旁边串门的人说:“这孩子太可怜了,那么小就让人贩子带过来,好不容易碰上个好心的娘,人又没了,现在可怎么办,我看着都发愁。” 邻居猜测:“既然是拐来的,她亲爸亲妈应该在找吧。这些人贩子真是造孽,好好的小孩就这么……” 女孩是被拐来的,人机灵,人贩子经过县里的时候没看住,她跑出来了,由南街修理铺的女人收养,那女人不生养,好在丈夫待她极好,并不介意,这在县里是个怪事,哪家男人这么顺着媳妇儿,不但不介意媳妇儿不生养,还不反对媳妇儿收养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 那家都是好人,但穷。 前两天女人进门时房顶正好塌下来,砸中脑袋,当场死了。 一家人痛不欲生,起先还想等待奇迹,但天气太热,尸体发臭,毫不夸张,整条街的苍蝇都多了许多。 丈夫便知生死有命,再无转机,五天前终于下葬。 女孩帮忙煮饭,招待亲朋,忙完一切后提出离开。 这家穷,铺子没什么生意,家里没田,养个小孩很艰难。 其实女人死后,邻里都劝,这丫头卖了也是个好价,但男人想为妻子积德,不肯,邻里讪讪全散了。 女孩随了那女人姓纪,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人很勤奋,话少,聪明。 留在家里并不是坏事。 这家人有些动摇。 但最后她一脸决然说要走。 没有成为被选择的那个。 唢呐声好像被困在狭小的院内,她揣着女人留给她的黑色头绳迈出家门,耳畔的唢呐声像是为她送行。 半年前有人想开三轮去市里,但才走出二十里路,车就没油了,那人走了两小时回家,喊人帮忙去救车。 女孩知道,离开这件事并不容易。 她曾经无意间听人说书里有黄金屋,于是来到小书店,想在书里找找答案,只可惜这里的书太少,那些封皮很旧的孙子兵法她此时还看不懂。 眼前这位慈祥的妇人暂时收留了她,让她帮忙卖冰棍。 她承诺会在三天之内离开。 这已经是第三天。 她向妇人道别。 妇人再三挽留,她依旧不改口,离去时背影坚毅。 身后三两声感叹,女孩没有回头。 这条路走到头,太阳丝毫没有要饶恕凡人的征兆,地面裂开,踩上去时碎的很均匀。 女孩捡起一根树杈,在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纪惠篱。 写完又擦掉。 她想站起身,但蹲的太久,腿麻了。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她抬头去看,见一个女人扶着树干呕,嘴里骂道:“为什么水泉边会有驴粪!” 这人的穿着很奇怪。 此时的纪惠篱并没有心思关注她的衣服有多贵,而是奇怪,这个女人穿的这么厚,她不热吗? 女人很快发现了她,慢慢朝她走过来,脸上露出充满阴谋的笑容,她大汗淋漓,拿手当扇子扇,“你是本地人?” 她的嗓音好特别,特别鲜活。 让人联想到杏子刚成熟时的味道,让人上瘾的那种清恬。 她悟道,这是通感,一种修辞手法。 她没出声。 女人已经走的很近,纪惠篱看清她的脸。 她无法描述这张脸。 总之这张脸带给她的冲击……就好比现在一毛钱都没有的兜里突然多出十块。 女人呲牙:“你家在这儿吗?” 纪惠篱摇头。 女人像是意识到自己很怪,再次笑道:“小妹妹,放心,我不是坏人,就是想问问你家在不在附近,能不能给我点水喝。” 纪惠篱还是摇头,悄悄把脏兮兮的衣角卷进裤子里。 女人跳起来,“不至于吧,喝口水都不行?” 她围着女孩转了几圈,决定以大欺小:“带我去找个有水喝的地方,不然我就打你屁股。” 纪惠篱原计划不回头地离开这里,因这个人的到来,她终究走了回头路。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但不害怕,甚至有些担心。 穷山恶水。 这么好看的,仙女。 小书店的妇人看到她,很是惊喜,但看到她身后跟着的女人,下意识后退。 “阿篱,这是谁?” 纪惠篱也答不上来,“我,不知道。她说想喝水。” 妇人又惊又疑,这个女人穿着打扮都好奇怪,看长相绝不是本地人,据说最近不太平,常有坏人出没。这女的该不会是来探路的吧。 她怀着警惕的心,把纪惠篱带进屋里,“我去给你拿水。” 女人道谢。 两人在窗边偷偷观察。 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如饿狼捕食,盯着冰柜的眼睛都发绿了。 妇人觉得她好像是真渴了,便交代纪惠篱不要乱跑,自己去后院的井里打水。 没一会儿,她就端着一碗水出来。 那个女人在冰柜跟前打转。 一碗水喝完,女人还不打算离开。 妇人觉得她心有所图,准备拿扫把驱赶,但她却从大衣口袋里翻出一张照片,上面还鬼画符一样写着俩字,不过认不出来是什么字。 女人十分诚恳:“我看日历上是零六年,这样吧,你把这个照片拿着,等2019年末挂到网上卖,至少三十。您拿好。” 妇人还不明白她在胡咧咧什么,手里的照片还来不及认真看一眼,就见女人动作自然的打开冰柜,要从里面拿冰棍吃。 妇人当即拿起扫帚,一下打中她的手背,“你干什么?” 女人细皮嫩肉,这一下打的她上蹿下跳:“你干什么?” 妇人把照片扔回去,“就这能值一毛钱?给你水喝就不错了!” 女人还要解释:“你就不能等到2019年吗,那时候我就火了,2022年我更火,这个签名照绝对可以卖到39.9!” “……” 这下,妇人断定:要么骗子,要么疯子。反正肯定不是好人。 她把纪惠篱送进屋里,拿扫帚把女人打出这条街。 纪惠篱痴痴看着,不受控制走出门去,捡起地上那张照片。 她回到店里,那张照片上的人就像是屡次活过来,她们对视,好像不是初见,更像重逢。 在她曾经的梦里,一定会有一个人这么张牙舞爪地进入自己的生活。 暗色调的街道终于接受阳光的侵入,明媚缤纷。 妇人归来。 纪惠篱随手拿起一本书,将照片放进去。 但没想到,她身后还跟着那个陌生女人。 两人一起进屋。 妇人问她:“认字不?” 女人点头。 妇人怀疑,从抽屉里找出一支铅笔,翻出一本田字格作业本:“写一下你的名字。” 女人照做。 纪惠篱悄悄站起来,凭借优秀的视力去看。 漂亮的指骨,握笔时的优雅,她必定字如其人…… 而当那两个狗爬字跃入眼中,纪惠篱便深深沉默。 妇人不识,却擅推理:“会写字,看样子小学毕业了?” 女人解释:“其实我上过大学。” 妇人举起扫帚,女人一闪,吓退一边。 妇人自己无法辨认,只能请邻居帮忙。 纪惠篱盯着田字格本上那两个字,吃力地念出来:“越,听。” “诶?你认字啊?”女人很惊喜。 纪惠篱道:“认识一些。” 女人弯腰细细端详她,大概这时她才看清她的容貌,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你……” 纪惠篱想到自己脏脏的头发,偏头躲开她的视线,往后一退。 这时,越听终于想起脱掉大衣,她说:“我都不知道里面还有张照片,你们不珍惜啊,以后真的能卖39.9的。” 纪惠篱退回凳子上,翻开刚才那本书。 越听无聊地环视小店,最终选择坐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看书。 翻到的那一页正好有一句话,她们同时看到: 如果有问题少女,那是不是也有答案少女。 越听忽然问:“你几岁?” 纪惠篱小声回答:“八。” 越听这才认真瞧着她,许久后,才说:“真的很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纪惠篱把书给她,跑到桌前,用她刚才握过的铅笔写了自己的名字。 越听跟过去看了一眼,瞳孔骤然一颤,沉沉念出纸上的三个字:“纪、惠、篱。” 那件绿色的厚衣服掉在地上,她却不去捡,怔怔地望着她,再次念道:“纪惠篱。” 她说:“你是纪惠篱?” 纪惠篱点头。 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就好像之前认得她一样。 越听向她比划:“怪不得,我刚才看到你就觉得眼熟,原来是你。看惯了跟我一样高的你,缩小版的我还不习惯呢。” 她对她很感兴趣,笑眯眯地揪她头发。 纪惠篱躲开她的眼睛,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递还。 越听接过去抱在怀里,笑道:“这还是你给我的呢,我来的时候是冬天,你这儿是夏天,我真的好热。” 她说话太奇怪了,几乎一句也听不懂,但是更奇怪的是,纪惠篱一点都不害怕。 妇人回来,纪惠篱才得知她又将越听带回来的原因。 刚才越听被打出去,有辆破面包车经过,副驾驶车窗摇下去,里面的人探出头来问:“坐车不?” 一看就没安好心,但越听傻乎乎就要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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