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突然闪过她抚摸着大白和小黑的样子。 其实, 没有告诉她的事情是,她,很嫉妒大白、小黑, 还有九九,特别是九九,被她温暖的手臂抱在怀中, 被她用手指轻抚着皮毛和下巴,然后发出满足而又幸福的声音。 想要变得像那样幸福。 而不是, 在她的身后,看她远去,而不是,在她的背面,身染鲜血。 血液开始冷却了,好冷,渴望着他人的温暖,但已经冷到无法忍受了。 如果能得到她的垂怜,就算戴上项圈,也一定是无法言喻的幸福。 如果摇尾乞怜就能让自己的心好受一点,能够让自己有充足的理由去撒娇、任性,去寻求她的宠爱,那她好像变成一只犬科,长有尾巴的犬科,即使匍匐也无妨,即使低头也无妨,尊严本就不是必需之物,如果是为了获得幸福的话—— “魔、魔尊大人……求——啊啊啊啊啊!!!!” 双膝跪地的话,能成为她所宠爱的生物吗?能够被她的双手所抚摸吗?能够被她用着柔软的视线爱着吗? 印象中,她总是偏过头去,不看向他人的眼睛,即使有注视着他人的时刻,也总是用着锐利的眸光。 如果成为了一只狗的话,能不再遭受这种折磨吗? 其实,另一件没有告诉她的事是,她嫉妒封雪峰上所有的生物。她陪着她在山间行走,看着她温柔地蹲下身来,用着平白柔软了许多的声音溺爱地呼唤着眼前那胆小妖兽的名字,她将它抱入怀中,她看到她的手指穿插在对方的绒毛之中,她—— 即使是思齐宗的大师姐,也会因为这种情景而感到嫉妒,嫉妒到无以复加,嫉妒到对方一定不会想到的程度。 “魔尊大……步思帷!停下!……” 她是没救的,一直都是没救的,在修仙界长大的她,和那些她讨厌的人一样,从根子里就开始腐烂了,坠入魔道,只不过是将她最后一层遮羞布撕开来了罢了,而她却一直偏过头去,用梁旅落留下的东西粉饰着自己那颗没救了的心,一遍又一遍地无视着自己这么多以来手上所沾染着的鲜血。 那从不是为了孟易觉,孟易觉不会为浮名所扰,更不会为此屠戮无辜之人,她只是为了她自己,只是为了让她自己的心好受,可她却卑鄙无耻地想到—— “啊,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孟易觉啊。” 这样的话语,在心中绕了千遍、万遍,依旧无法成真,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有关她无可救药的丑陋。 “步思帷?!大师姐?!等等……你能不能听到我们说话!喂!把剑放下……!” 视线内迷蒙一片,头脑内也迷蒙一片,什么都不甚清晰了,环绕在耳边的好像只有某人的狞笑。 会是谁呢?是剑祖?是刚刚的魔族?是这个世界?是命运?还是……无法死去的梁旅落。 她用了梁旅落的遗产,一遍又一遍,贪婪地用着,现在,是梁旅落索要报酬的时候了吗?还是说,是梁旅落的诅咒生效的时候? 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垂于手边的那把剑。 那是一把漂亮的剑,是幼年时,她的师父赠送给她的。 她还记得那天,小小的她第一次来到思齐宗的大殿之上,师父就坐在高位之上,不像后来那么严厉,反倒带了几分慈祥与和蔼。 他慢慢地从高位之上走下来,在幼小的孩童顶上轻拍了三下,这代表着,她,步家的嫡长女,正式成为了思齐宗的嫡系首徒,然后师父拿出这把剑,和她说,这是她的拜师礼,她可以自己为这把剑取名字。 冰蓝色的长剑,闪着柔和的光亮。 她叫它止水。 为什么呢?没有为什么,只是刚刚好那一刻心中所想到的是这个词罢了。 而现在,这把伴她从小到大的剑刃上,却沾满了肮脏而黏稠的血液。 止水,啊啊,止水……就连止水都变成这个样子,她又该怎么去面对“星倾”,又该怎么去面对被她藏在时光深处的“星倾”,她甚至不敢再见“星倾”一面,更遑论将其握于手中。 她早就丧失了使用那把剑的资格。 步思帷举起长剑,搭上自己纤细的脖颈。 女人浑身鲜血,却美得惊心动魄,她眼帘低垂,长睫上垂着无限的柔情与悲哀。 所有人都被挡在了强横的灵力场之外,纵使再急着敲动那些灵力所做成的壁垒,也依旧是无用功,传达不进魔尊的耳朵之中。 “……给我,让开!” 叫声从背后传来,无由激起季星成一身冷汗,他下意识一躲,便看见身边一道淡蓝色的灵力光线便射了过去,只差一点便能燎着他的手臂。 嘭—— 本就已经承受了不少攻击的灵力囚笼应声而碎。 淡蓝色灵力一往无前,直直打落了女人手中正深入自己脖颈的剑刃。 随着一阵风,急急的声音伴随着孟易觉的身影来到步思帷面前。 “你疯了吗?!” 孟易觉揪住步思帷的衣领,大声吼道,完全失去了一直以来所秉持的淡然态度。 魔尊大口喘着气,眼睛一片迷蒙,头歪向一侧,仿若还陷在梦魇之中一般,但若是细细观察她的眼睛的话,便会发现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孟易觉的到来,目光仍旧追随着那把被淡蓝色灵力所打飞的冰冷剑刃。 她一把推开孟易觉,歪歪扭扭地就朝地上的止水走去,就好像那把剑身上有着什么魔力一样。 “……该死!” 猝不及防被推开的孟易觉暗骂了一句,立刻站了起来,赶在步思帷碰到止水之前一指点在了步思帷的后颈上。 灵力顺着早间留下的灵力印记滑入步思帷此刻混乱一片的大脑之中,就好像强制按了关机键一样,刚刚还精神着屠戮四周的魔尊大人只不过一瞬间便倒了下来。 ……还好步思帷没把她留下的灵力印记清除了,有那个灵力印记在,基本就代表着步思帷的身体对于孟易觉是完全敞开的,孟易觉想在其中动什么手脚都可以。 虽然孟易觉不知道步思帷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步思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她的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但当时孟易觉自己在种下这个印记的时候……的确有考虑过今天这个情况。 毕竟,无论从哪方面看,步思帷的状态都太不稳定了,有梁旅落作为前车之鉴,孟易觉总归是要上层保险比较好。 果不其然,在剑祖的谋划下,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孟易觉咬紧牙关,承受住突兀添在背上的活人重量。 老实说,步思帷并不重,甚至还有些过于轻了,但对于不事锻炼的孟易觉来说,这么一个大活人的重量直接倒在她身上,还是让她感觉有些许压力了。 不过还好,第一下会被她压得差点摔倒只是因为他还没反应过来能用灵力,现在用上灵力加持以后,这种重量就算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只是小菜一碟而已。 一旁,后知后觉的季星成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赶上前来,说道: “我来吧……” 话还没说完,便被孟易觉一个眼刀给打断了。 目睹了步思帷精神崩溃整个过程的男人非常识时务地闭上了嘴,以免被眼下正处于暴怒状态中的好友伤到。 孟易觉背着昏迷中的步思帷,对方浅淡的呼吸一点一点地打在她的耳垂上,只有这一点,能让孟易觉感觉到稍微安心一点。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用在场所有还幸存的魔族士兵都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 “今天这件事,大家也都看到了,首先,我要感谢大家为魔尊所做出的努力,其次,我希望大家能把今天所看到的所有全都忘掉,大家应该能理解的吧?” 她扫视了一圈在场那些长得奇形怪状、身上散发着血腥味儿的魔族兵士,果不其然在那些高大的身影之后发现了躲在角落之中的程沉和明晨,于是她看向这个自己一直都不喜欢的人,沉声说道: “你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对吗?” 程沉笑了: “当然。” “很好。” 孟易觉点了点头,没再多施舍她一眼,背着步思帷径直就飞出了这座堆满了尸体的简陋宫殿。 季星成跟在她的身后,万分复杂地看了一眼没表现出哪怕一丝紧张,甚至或许还有些起了兴致的程沉,也跟在孟易觉身后飞走了。 她们三人走后,程沉才收回了向远处眺望的眼神,瞟向一直在一旁冷漠站着的明晨,说道: “你现在变得很冷静了啊,明明刚刚开始逃亡的时候还经常压力大到一个人偷偷哭。” “……” “为什么不说话?” “我现在没那个心情和你开玩笑。” 明晨终于开了口,一如既往的严肃。 “为什么?” “魔尊与我们是命运共同体,如果她出了什么差池,明烛城……也不会好过。” 明晨的眉毛皱了起来。 “你还是那么看重你的那座城啊。” 程沉看着这个与她一起相处了近百年的人,又一次笑了。 这个人实在太过好懂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永远都想要隐藏,却又藏不住,她那焦急的内心总从面具的边角出露了出来,叫人看了个一览无余。 “那既然如此……” 程沉转过身来,看向身后那一群已然握紧了武器,但仍旧遮挡不住脸上惊惧神色的兵士: “你得为了你的‘明烛城’,好好工作才是。” 无情道的手指轻巧地敲了两下剑柄。 今天这里的事,注定会化作齑粉,被一阵风吹散,而不会泄露哪怕一点给这个世界。 至于齑粉能有多细腻? 那得取决于无情道的剑刃有多锋利,至少……得比那花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能割破主人喉咙的止水要锋利吧。
第117章 下潜 下潜。 潜入血红色的海洋之中, 目至之处,全都是鲜红的水液在颤动、在哭泣、在尖啸,四面八方涌过来的血液好像一只只黏稠的手, 渴望着抓住来者, 渴望着将来者拉下深不见底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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