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霁官服齐整,望着内狱的大门,“知道了,其他人如何?” “老二自杀在府内,老三绝食,那个小的和他夫人还好,吃喝正常。”守卫是个大老粗,一时间想不起那些人名,索性以排行代替,老三就是嫡次子邱睿。 邱景达不愿面对失败,更不认为以前做的事情是错的,面见圣人时便吵得厉害,如今不见也罢,吵来吵去不外乎新制的事。 裴时霁改道去见了趟高有为,他的态度和在屺镇时已截然不同。他本是戍边的军士,却遇到贪墨无能的上司,一腔热血浇了个凉,几十岁的年纪最终只讨到个兵司校尉,一怒之下参与了那桩非法的生意。 他不认识裴时霁,但当她提起母亲时,高有为才发现对方是自己见过的小将军,他居然蠢到去抓自己的恩人之女。 “若是当初调兵的时候,我父亲没有把你调走,你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小将军,莫讲这样的话,如果没有令堂,我一辈子都是个土匪,说不准哪天就被官府杀了头。是我不对,我辜负了令堂的期望。”高有为端坐笔直,把裴家军的纪律几乎刻到了骨子里。 “你放心,尊夫人和令郎、令嫒,我都派人照顾了,这次你供出邱景达的事,是重要人证,我会奏请圣人对你从宽发落,一家人定会有再见的时候。” 高有为端端正正跪下向裴时霁行大礼,“臣高有为,叩谢将军!” 裴时霁再三嘱咐高有为珍重,百感交集地出了内狱,行至大路,在路口等了一会,等到了慢吞吞进宫的崔茂齐。 裴时霁那么高的个子戳在那里,一身紫袍,也不知道崔茂齐是故意的,还是真的看不见,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裴时霁只好跟上去,“崔相。” “嗯?”崔茂齐停下来,费力睁开眼睛,“哦,原来是裴大人,有什么事吗?” “晚辈也要进宫,我扶您进去吧。”裴时霁搀住崔茂齐胳膊,却被他拂开,“不用,不用,老夫这点路还走得动。” “崔相,这事是晚辈做得不够周全,晚辈知错了。” “嗯?裴大人在说什么,老夫听不懂,我这还赶着去太后宫里说话呢。” 恒国公和许国公都是太后亲族,两家同时被灭,对太后打击太大,利用恒国公陪太后说话的机会抓人,相当于摆了太后一道,太后直接被气病多日了。 裴时霁叹气道:“无论崔相是否原谅晚辈,您对晚辈的恩情,晚辈却始终记得,父亲能够成为将军、母亲能够一起去朔苍,以及五年前那场仗,援兵最后赶到,都是多亏了您的支持和周旋。” 崔茂齐为人谨慎,力图朝野平衡,却并非无所作为,那些年裴家征战沙场,没少靠崔茂齐压制元文绍,才让战事顺利进行。 裴时霁退一步向崔茂齐深深作揖。 崔茂齐瞧着这个年轻人,似乎被触动,“那年,你父亲就是这样来拜我的,一个书生,哼,没想到真让他把仗打赢了。你母亲更是个奇才,深闺女子竟有如此好见地。你跟他们,很像。” 崔茂齐抬头望着自己待了大半辈子的宫阙,心中涌起乏累,“我到底和邱老大是表兄弟,你们这也算借我的手杀了他。” 裴时霁欲道歉,崔茂齐摆摆手,“我老了,很多事情还是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做。陛下正当壮年,公主天资聪颖,你又有勇有谋,大周交给你们,我该歇下了。” 崔茂齐苍老的身躯沿着台阶一步步上爬,他曾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可那些激情早已被宦海消磨,如今只剩下对勾心斗角的倦怠,是时候离开斗了一辈子的地方了。 纵使崔茂齐看不见,裴时霁依旧认真地在台下向他行礼,直至崔茂齐消失在尽头。 “裴大人这是在拜谁呢,可真认真。”顾长川白眼翻到天上去,宽袖一扬,从裴时霁旁边擦过。 “回来了?听闻夫人生产了,打算何时办满月酒?”裴时霁相当和善地问。 “满月酒?过阵子我辞官不干,带着夫人和闺女回娘家,到老家再办吧。” “辞官,好端端辞什么官?”顾长川两条腿遛得飞快,压根不是说话的样子,裴时霁无奈拽住了他。 顾长川鼻子里出气,“不辞官干什么,有人不待见我,连书十二封信问候我夫人平安,愣是一个字没说自己在干什么,回来才知道戏都唱完了,既然不需要我,我不回家干什么。” 裴时霁:“……” 顾长川比耐心绝对比不过裴时霁,见她不说话,气得给了她一拳,“裴时霁你个混蛋,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你担心我安全,我难道不担心你安全吗?整个洛阳有几个人能用啊,这么重要的事你不通知我,一旦邵图赶不回来,你就死了你知道吗!” 裴时霁只是淡笑:“都是做父亲的人,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女儿起名字了吗?” 裴时霁又在岔开话题,顾长川气得恨不得揍她一顿,但又打不过,气得跺脚。裴时霁怕他真憋出个好歹,恢复了正经,“当初说的清风露也没能喝上,这次的满月酒也赶不及了,我对不住你。” 顾长川一愣,“你要去哪?”他转念一想,急得拉住她袖子,“你是不是要去朔苍了?” “嗯,和罗塔一部的账总是要清的。” “你、你……”顾长川七窍生烟,“全大周的武将都死绝了吗,非得你去,你才死里逃生,又把自己的命往阎王那搁,你有几条命啊!” 裴时霁道,“我这样的人,只有待在应该在的位置,洛阳才能太平,这事我只跟你和圣人、永昌说了,别人都不知道,够义气吧。” 功高盖主,历来为帝王大忌,裴时霁兵权一直没卸,又因为裴家军已成气候,认将不认君,一时半刻想卸都卸不掉,留下来容易引起猜忌和觊觎,不如朔苍天地宽广,可有一番作为。 顾长川回过味来,松开了手,承认裴时霁的选择是对的,他转过身,擦了擦眼泪。 “呦,别哭了,我可没帕子给你。” “……滚。” “好,那我先滚了,离洛阳前还有好多事要做。” 裴时霁转身离去,阔步坚定,顾长川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喊道:“那清风露我还是给你留着,一定回来!我闺女也等着跟你喝酒呢!” “知道了!” 裴时霁再次虚握右拳举向空中,轻轻一点。 顾长川泪满衣襟,再无当初意气,因为他知道,人生短短几十年,这一别,或许此生都将不再见了。 * 裴时霁有条不紊忙完,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好,踩着落日方才回府,孟全奉上茶,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些府里杂事,不等裴时霁喝上一口热茶,尚遥身边的亲兵徐彪急吼吼跑进来,“将军,尚大人跟人打架打进医馆了。” 连日累到脑海混沌一片,听到这个消息,裴时霁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笑容,只是比起笑,更像是哭笑不得。 “呀,尚大人咋打架了呢,伤得重不重啊?”孟全立刻问。 “嗯,不重,就断条胳膊。” “我的天爷,这还不重,我赶紧去准备鸡汤给尚大人补补去。” 都等不及裴时霁开口,孟全又跟阵风似的吹出去,裴时霁很是淡定,慢悠悠把茶喝完,“你别说是尚遥被人打了吧。” “那怎么可能!”徐彪激动得一捶胸口,“那都不叫打架,大人就轻轻掰了下他胳膊,一个大男人,这胳膊怎么说断就断,真废物!” 裴时霁:“……现在都在医馆吗?” “是,海棠姑娘也在那呢。”徐彪义愤填膺,“那男的轻薄海棠姑娘,大人这可是见义勇为,那男的还说要报官,我真想把他腿也给砸断,有本事让家里抬去官府告我啊。” 都这么久了,身上的匪气还是改不了,裴时霁也头疼,“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尚遥和海棠回来再从长计议。” “得令。” 徐彪急吼吼往外走,裴时霁不得不补了句,“你不许再打人家了。” “是!” 头一次裴时霁没等尚遥和海棠便先吃了晚饭,饭后用茶的时候,海棠和尚遥一前一后进了前院,海棠走得很快,脸色也不好,尚遥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跟在后面,等到了厅前走廊,海棠竟连声招呼都没有,直接回了房间,尚遥远远看了她一眼,才慢慢挪进前厅,向裴时霁跪下来。 “跪什么,打人的时候不是很英勇吗?” 本就是个闷葫芦,现在尚遥更低着头不说话了。 裴时霁觉得有些乏了,便不再兜圈子,“海棠这次是家里安排去相看人家,你跟着去掺和什么?” “我……”尚遥嗫嚅不出东西,脸却涨红了,“那人动手动脚,把花往海棠头上戴,还想拉她的手,我就……” 裴时霁把尚遥拉起来坐到椅子里,认真地说:“尚遥,你知不知道,这些都是相看的正常流程,而如果彼此都有意的话,一些亲密的动作也是默许的。” “你是说……海棠对他也有意?”尚遥呆若木鸡。 对方是村子上乡绅家的小儿子,条件尚可,人也勤勉,海棠聪慧的名声在外,又在裴府做工,所以两家对这门婚事都十分满意。 见尚遥仍旧懵懵懂懂,裴时霁叹道:“尚遥,海棠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你必须亲自去问她,但是在问之前,我希望你明白,你对她是什么想法?” “我、我想和她在一起,因为她对我很好,这次受伤,也是她一直在照顾我。可她却说,她对每个人都这样,习惯了去照顾别人而已。” “那你听了这些话,有什么想法?” “我不明白,想找她问清楚,然后就看到了那男人……” “好,先不论海棠是否喜欢你,你有喜欢的人了这件事你有没有勇气对你祖父说,对你父母说?” 尚遥被问得措手不及,陷入沉默。她的婚事被尚家当成工具,当初入狱前跑去酒楼喝酒,便是因为婚事烦恼。那群人,一定不会同意海棠这样的农户, “尚遥,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往后的路要自己走,想清楚,你才有能力去喜欢别人。否则,就算海棠答应你,你也无力应对外来的压力,徒留遗憾。” 尚遥本就不笨,只是太过纯善,见她有所思,裴时霁便让孟全传饭菜来,自己起身向海棠的屋子走去。 83.收徒 裴时霁敲门时,门忽然开了,海棠正巧准备出来,短短的时间内,她已收拾好心情,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正打算去厨房找点东西吃呢。” 海棠毫无破绽,仿佛刚才根本无事发生,裴时霁道:“待会我让厨房送来,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当然可以,大人请。”海棠笑着让开路,又忙着去给裴时霁斟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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