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洛阳,投到邱家门下,给那个没脑子的庶出二公子当幕僚,真想借刀杀死你,没想到,真是一群废物。”裴季蘅说累了,重新坐回垫上。 她说得言之凿凿,裴时霁却觉得不对,“当初帮邱荣引开我们的应该是你,杀了邱荣的也是你,你既然这么想杀了我,为什么要反过来杀邱家的人?” 裴季蘅倒满一杯热茶,忽然恶狠狠把杯子掷向裴时霁,裴时霁没有躲避,任由茶汤打湿衣裳。 “还不是因为你们无能!邱荣是什么货色,你居然让他走内廷保住狗命,我只好替天行道了,事后再给那个猪猡二公子说,我这是帮他扫清袭爵的路,哈哈哈哈,真是好哄。” 裴季蘅疯疯癫癫,裴时霁却在恶言恶语里听出她的一片刚正之心,她这人虽少年时起便自视甚高,但从来善恶分明。 “想来,我入狱后,邱景达能够放松警惕,也少不了你的推波助澜。” 裴季蘅把炉火调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身边那个祁霏,啧,真是从小就令人讨厌,如今还是那副德性,真当自己三头六臂、无所不能吗。” 一提及祁霏,裴时霁立刻警惕起来,裴季蘅淡道:“别紧张,随便说说,小时候坑了她一次,成了你们两人的缘分,你难道不应该感激我吗?” “挖陷阱害她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为什么,好玩。”裴季蘅笑得猖狂,“你俩也都是猪脑子,你虽知道了她是祁家二姑娘,却不自报家门,她也不去问你的名字,反倒打听起我的名字来,你那个孟叔没心没肺的,哈哈哈,她以为祁霏问的是你,就报了你的名字,结果恨你这么多年,好玩,真好玩!” 当年把祁霏背到自家马车那后,裴时霁折返去拿自己掉的东西,等到回来时人已经离开,孟全眉飞色舞地说给那姑娘留了自己的名字,原来真相竟是如此,难怪当初祁霏对自己横眉竖眼。 裴季蘅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仰头倒下,裴时霁连忙走去扶起她,惊心问道:“你怎么了!” 口中鲜血不断涌出,裴季蘅一时间说不出话,紧紧抓住裴时霁的衣领,拼命把鲜血吞咽下去,“今天是她的生辰。” “谁的生辰?” “邱景达也不傻,从邱荣死后他就开始怀疑我,给我下毒,十日吃一次毒药,再十日吃一次解药,为了搏得他信任,我只好装不知道把东西吃下去,事发后,就没有解药了……” “我活不了了,死后,把我烧了,不要让我回祖宅,娘亲只是希望我做一个好人……我无颜面对她……”裴季蘅呼吸逐渐衰弱,“她说要给我煮茶,可惜喝不到了,我送她的礼物,她会喜欢吗……” 裴季蘅眼角流下泪珠,“她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还不知道……” 最后的声音没入风中,裴时霁颤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已无任何动静,如炉火中最后一丝炭火的火焰,此刻随风熄灭了。 * 在热闹的茶铺里,上午的客人陆续到来,祁岚已烹完一壶新茶,准备净手,忍冬在一旁说说笑笑,等着祁岚今日一块回家过生辰。 于掌柜乐呵呵捧来一个匣子,“这是客人送来的。” “送给我的?” “是啊,铺子里来往的客人多,常有送茶师礼物的情况,听闻今日是姑娘的生辰,许是生辰礼吧。”瞧着匣子的精致,定是个阔绰的主。 祁岚只好接过匣子并拆开,里面是一整套官窑烧制的瓷器茶具,于掌柜啧啧称叹,“好东西。” 不知道为何,祁岚下意识向那日来的姑娘的座位望去,困惑地收回目光,将匣子重新封好,向于掌柜道谢后,把东西抱到后库房锁了起来,忍冬好奇问道:“姑娘怎么不用?” 恍惚间,祁岚对这句话有种熟悉之感,好像少年时分,也是在一家茶馆,不比茶全事气派,只是间简陋的路边茶舍,自己烹煮茶汤,对面有个爱笑的人坐在长凳之上,等着自己的第一盏茶。 ——姑娘是来此地游玩吗?这里荒凉得很,可没什么好玩的。 ——不是,我是来探亲的。 ——原是这样,那是你妹妹?也是个美人……你别生气,我这人说话是有些轻浮,我向你道歉。 那人也是爱茶之人,还很富贵,她的小厮给她送来套新茶具,却被她放置一旁,祁岚不免问:你怎么不用? 那人笑笑,道:虽说是送给我的,其实这家伙是想着下次见面时能亲自用到这套茶具,人呐,都是这样的。 后来如何了?好像小霏甚是不喜欢那人,两人一见面就吵,还把人赶了出去。 祁岚莞尔一笑,同忍冬一齐离开茶馆。 “这人送来这些茶具,一定是希望下次来喝茶时能亲自用上,那便等那人再来时,我再拿出来。” “她一定会再来的。” * 把裴季蘅的后事处理好,朝中的旨意便秘密到来了。在无人知晓的夜晚,裴时霁将旨意上的每字每句读过,出了趟门,回来时只得休息两个时辰,赶在打更声之前,悄悄离开了裴府,赶到大营点齐兵将,在城门打开的第一刻向西北的朔苍出发。 天色未开,万物寂然,洛阳城安静矗立,一轮满月悬于天际,裴时霁在冰冷盔甲中回头望时,只见红衣的永昌在城楼上向自己挥手告别。 裴时霁离开的消息将在今日上朝时传遍洛阳,此时此刻,只有永昌能够前来送别。 她看了又看,再无其他,笑笑自己居然还有所幻想,转身松绳,马蹄便轻快踏起,裴家军的旗帜在渐渐到来的熹微中飘向远方。 淡紫色的衣袂从城墙后出现,祁霏款步走到了城楼边。 永昌小心地看着祁霏的神情,是她通知的祁霏,但祁霏来是来了,却躲起来不肯露面,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永昌着实难以明白。 祁霏的目光追随着那道旗帜,根本看不清走在最前面的人的模样,目光微晃,神色却毫无波澜。 似有雁鸣,又无踪迹,西月终沉,洛阳城在东日朝升里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85.终章 三年后 篱笆围起来砖瓦房的前院,一个简易的篱笆门被推开,几个半大的小孩拖抱着篮子、荷叶包蹦蹦跳跳走了进来,为首的女孩子走得最快,一眼便瞧见房檐下摆着的水盆。 “有鱼诶!” 一群人立刻叽叽喳喳围上来,“今天是鱼,昨天是鸭子,明天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呢,反正是肉,我们最近的伙食都好好!” “这是谁送的,村里有谁能送得起这么好的东西吗?” 大伙都摇摇头,一个男孩子粗声粗气地说:“或许是大侠来帮助咱们,听说附近有一位女侠出没,端了好几个山头。” “阿庆,你是不是武侠小说读太多了,小心我告诉先生听。” 男孩子立刻吐吐舌头,跑开了。 “你们还在这干什么,赶紧收拾收拾,准备上课了。” 穿着紫色粗布衣服的女子抱着一大摞刚砍下来的青草从屋后从来,轻车熟路地把草扔进驴槽里,寒天腊月也累得满头是汗。 “祁山长,这都是今天各家给的蔬菜瓜果,还有一些从城里送来的,都在这里了。”之前为首的女孩指着檐下的大包小包,“今天到我五婶来给大家做饭了。” “好,你们先过去坐着吧。” 简简单单的两层屋子,旁边还有栋小屋,楼下是教课、吃饭的地方,楼上是书阁和祁霏休息的地方,小屋是给家离得远的孩子住。檐下有一方铜铃,祁霏拉动长绳,它便发出清脆的“咚咚咚”的声音,表示上课的时间到了。 上午的授课由祁霏负责,教的是《论语》,坐着的这些孩子年龄不等,本该授不同的课,奈何人手实在不足,祁霏一边说着内容,一边思索该如何逼城里乡绅再多出资一些。 午休的时候阿姐来了信,内容是茶馆的生意兴隆,于掌柜有意邀请她一起开分店,让祁霏拿个主意。经过之前一闹,祁岩沉彻底消停,甚少再去过问祁岚的事情,连祁霏回到端林的要求,他也只是听罢便同意了。 祁霏提笔给祁岚回信,还分神去看楼下。小妍的五婶来做饭了,几个孩子围着灶台帮忙,其他的各做自己的事情。 祁霏本来在端林书院授课,但她发现比起城里,村里的夫子太少,便主动请缨跑来,从要啥啥没有,愣是说动十里八乡把孩子往这里送,又威逼利诱大户出钱,在这里盖了屋子,设了学堂。 “山长,饭好了!”小妍在下面喊。 “这就来!”写完最后一笔,祁霏将纸压在桌上,匆匆下了楼,迎面遇上五婶,不等她开口,五婶忙道:“山长先去坐,饭就来、就来。” 到嘴边的帮忙的话只得吞回去,祁霏悻悻坐好。也怪不得五婶,当年祁霏在厨房大杀四方的模样实在给大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就差写块牌子,明令祁霏不得入厨房。 “开饭!”祁霏一声令下,所有的小脑袋立刻埋进碗里,筷子翻飞。 在一片兵荒马乱里,五婶不好意思地看着祁霏,还给她夹菜,祁霏暗暗偷笑,“五婶不用客气,这次又是相中了哪家青年才俊?” 五婶嘿嘿笑了,“城里的许员外托人来问问,就问问,您要是不乐意咱就不去看。” “许员外,”祁霏一个思索的功夫,盘里的菜空空如也,她只好和以往一样干噎米饭,“他儿子最近中了举,怎么瞧上我了?” “中了举算什么?山长您这么优秀,就是太子也嫁得。” 祁霏:“……” 想起永昌,祁霏暗道了声造孽。 “好啊,便见见吧。”祁霏被噎得难受,倒了杯茶往下顺。 “好好好,这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大吉大利,到时候我把地点告诉您!” 这日子都定了,还说随便问问,祁霏心里发笑,面上却被饭噎得发青,再看菜盘时,连红烧鱼汤都一口不剩。 祁霏:……这群小兔崽子,越来越能吃了,必须让大户加钱、加钱! 在这里的生活简单又安宁,日子千篇一律,等到十八这天,五婶果然早早就来了,祁霏一下课就被她拖走,她还特意带来了村里最豪华的驴车,一路颠出了村,颠到城里最大的酒楼。 “三楼、三楼,许公子已经到了。”五婶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和驴车一起在外面等,由跑堂的把她带上去。 祁霏在门口敲了敲门,也没动静,可五婶不是说人已经到了吗?祁霏饿得头晕眼花,没了耐心,一脚踹了进去,就见一桌子没动的酒菜,和从梁下吊下来的许大公子。 许公子双手被绳子捆住,绳头在梁上,他嘴里塞了麻核,一对乌鸡眼,昏过去了,腰带上塞着七八条红的、紫的帕子,正宗红袖招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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