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汩汩不断,秦娘子一点点收紧手指,络子嵌入手心,融入骨血。 ——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应该是春天的小路,站在陌上,等待归人。 少女走了很久,来到盛开鲜花的春天的小路上,春风吹过山谷,恍惚间,似有人笑着唤她“阿陌”,少女踮起脚尖,眺望远方。 只可惜,少女再也等不到那个归人了。 62.答 稀稀疏疏的干草、开始凋敝的高树,让视野变得明朗,此时只有起伏的地势,还可以做一些遮掩。 “她们就在这山里,给我搜,不要让她们跑了!” 嘶吼之后,是无数靴子踏过草地发出的声音,黑压压的影子,像海浪般,要吞没这座山林。 祁霏回头看了一眼,耳畔呼啸的狂风吞噬了心跳,眼前和耳朵里都是空白,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只是凭着本能往前。 跑,一直跑。 她们没料到追兵会到的这么快,而且来势汹汹,似乎不杀了她们誓不罢休。纵使裴时霁几次改了路线,甚至钻进山中,但仍然没有摆脱追兵。 裴时霁紧紧握住祁霏的手,压着目光,一边跑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 她不是本地人,比起对路线熟悉的程度,她绝对比不过身后的追兵,再这样跑下去,被抓住只是时间问题。 裴时霁呼吸有点重,空着的左手手指蜷缩,摸到了袖口里什么东西。 一个晃神的间隙,“嗖”的一声,裴时霁忽然被祁霏撞翻,裴时霁的余光瞥见一根长箭穿了过去。 两个人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祁霏!” “在这呢。”祁霏被粗壮的树根拦住,腰都快折了,扶着腰从地上坐起来,满头都是汗。 裴时霁连忙走过去扶住她,见她脸色发白,怕她还有别的地方伤着了,低头想去查看,祁霏却拉住了她,费劲地抽了口气,“就是腰疼,没别的,咱们快走吧,等会天黑了,在山里走得更慢。” 裴时霁仰头看看渐渐落下的日头,虽然心疼祁霏的伤势,但还是咬咬牙,将祁霏搀扶了起来。 祁霏一边走一边揉腰,速度比之前落下来不少,但因祸得福,滚下山坡后,那些脚步声模糊了很多,似乎离那些人更远了些。 “这屺镇究竟多少人参与了军马倒卖?一个账册,搞得他们恨不得把我们给啃了。” 裴时霁摇摇头,“一定不会少,一个牙郎能力有限,其身后定有人推波助澜。” “是啊。”又一滴汗珠顺着祁霏的脸颊滴下去,她不再说话,似乎是为节省体力,更好地赶路。 屺镇落日早,山中又有草木遮蔽,又走过一段时间,祁霏眼前的视线便昏暗起来,耳畔似从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呼啸,祁霏脚下被绊了下,身子忽然前倾。 裴时霁下意识把祁霏抱住,“怎么了?” “你听见什么声没有?那是什么动静?”祁霏借着裴时霁胳膊上的力,站直了。 “应当是狼嚎。”裴时霁安抚道:“不用怕。” “我没怕。”祁霏笑了笑,身体却忽然委顿下去。 裴时霁再次抱住祁霏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前都是隔着衣服,所以没有察觉到异常,而这次碰到了祁霏的手心,裴时霁才感受到灼热的烫。 裴时霁心中一惊,忙掏出火折子吹亮,看见了祁霏左后腰处血肉模糊的伤口。 祁霏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树坐了下去。 伤口不深,但一直有血往外流,黑色粘稠,缓慢地蔓延。 后知后觉的,裴时霁感受到左手手心黏糊糊的触感,脑海里的弦忽然崩断,仿佛那跟羽箭伤到的人不是祁霏,而是直接穿入了裴时霁的心脏,让她整个人都细微地抖了起来。 “为什么不和我说……”裴时霁连声音都在抖。 祁霏牵了牵嘴角,却没回答。 祁霏的手上也沾了一点,跑了这么久了这一点伤口越来越大,又看到颜色,她比裴时霁先一会猜到了羽箭有毒。 之前一直没跟裴时霁说,就是怕她知道了着急,慢了脚程,可现在,祁霏实在撑不住了。 也是时候说再见了。 祁霏将自己的右手搭在裴时霁肩膀上,刚准备开口,身体忽然一抬,被裴时霁背到了背上。 祁霏手脚轻浮,头垂在裴时霁耳侧,声音不大,但应当是有笑意的。 “裴时霁,你放我下来。” 裴时霁没有吭声,沉默地向前走。 “你这样走速度太慢了,会被追上的,咱们好不容易摆脱他们,这样一来就白费劲了。” “……” “裴时霁?” “裴时霁?” “裴时霁。”祁霏的笑容干净而真诚,“裴时霁,其实你这人一点都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温柔体贴,很多时候,我是明着骂,你是暗里损,骂人的功夫可一点不比我差,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 祁霏“呵”笑了声,枕在裴时霁肩头,“裴时霁,你理理我吧。” 裴时霁脚步一停,将祁霏往上凑了凑,继续赶路,温声道:“你少说话,我现在带你去看大夫,等把你的伤治好了,我们就回洛阳。” 这荒山野岭的,连座歇脚的亭子都没有,最好的大夫就是饥饿难耐的野狼,直接把人原地送去地府,彻底不知道疼痛。 祁霏知道裴时霁在说傻话,也不拆穿她,只是在她耳边道:“好啊,我也想吃洛阳的烧饼了,这的胡饼太硬了,硌牙。这的床也不舒服,太窄了,我翻个身都能从床上滚下来。还有就是,洗澡不方便,等回去了我一定要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 祁霏絮絮叨叨,裴时霁就安静地听着,靴子深深地踏入泥土里,又坚定地拔出来,一步一步,双腿有些发颤,可速度却一点没慢。 “裴时霁。”祁霏的话忽然断了一瞬,继而响起,“我送你的香囊好看吗?” “好看。”裴时霁想也不想,“很好看,我喜欢。” “我喜欢。” “我喜欢。” 裴时霁魔怔般重复了好几遍,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有什么东西在啃啮着思绪,在冰火两重天的情绪中来回撕扯,一滴滚烫的泪滴落了。 我喜欢…… 你。 祁霏的精力不足以支撑她发现裴时霁的异样,在为数不多的清明中,她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快些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再快些。 要不然,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当然好看了,花了我很久的时间才绣好的……绣工不好我知道,阿姐绣得比我好看多了……”祁霏的思绪一片混沌,说的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阿姐做的饭也好吃,衣服缝的也好,很会照顾人……我一直觉得,两情相悦,应当是相互照顾,但念在你为大周付出这么多辛劳的份上,我只允许你少照顾阿姐一点,只有一点啊,你要是敢像那些男子那般整日打着公务的旗号不着家,我……” 喉咙里忽然涌上什么,祁霏无意识抓紧了裴时霁的肩膀,口中吐出一口黑血来。 “你不要动了!”裴时霁眼角渐渐有了红丝,高上去的声音陡然又降下来,像是一种安抚,可更像是在安抚她自己,“不怕,我带你去看大夫,看完大夫你就会好了。” 不怕。 裴时霁一说这两个字,祁霏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了。 “嗯。”祁霏伏在裴时霁背上,思绪被颠得有些断开,一会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被裴时霁背着的场景,一会又想到悲田坊的火光冲天,一会好像又来到了宫里,自己妆点瑰丽,这一次,裴时霁是向自己走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脑袋被激了一下,祁霏恢复了些神智,不要死生契阔,裴时霁还有大好的未来,阿姐也在等待大婚中,不可以…… “裴时霁。”祁霏用尽全力,靠近裴时霁耳畔,笑道:“权当我自私吧……” “照顾好阿姐,求你了……” 风中好似传来了呜咽,而这一声呜咽又随风逝去,总是明媚的声音渐渐失去了力气,搭在肩头的的手臂垂下,世界万物在一瞬间归于宁静。 似有狂风在胸中而过,万物在死寂中轰然倒塌,溅起尘埃。 裴时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默如孤松,天色昏暗,屏敛了一切,为她镀上了层死气。 直到惊雷般的声音响起,“她们在那!” 几根晃动的火折子,照出几颗黑色的人头,人数不多,只是追兵中的一小支队伍,为了搜捕她们,高有为让队伍分头行动了。 人影没有直接上前,似有顾虑,而是悄无声息地掏出了弓弩,对准了活靶子一般的裴时霁。 裴时霁好似浑然不觉,她走到树边,将祁霏放了下来,让她靠在树上。祁霏的头垂下,又被裴时霁扶正,若不是苍白如纸的脸,祁霏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裴时霁伸手揩去祁霏脸上的汗珠,温柔地摩挲着她的侧脸,低声道:“乖,不怕。” 嗖的一声,精巧的弩箭裂空而出,却在空中“铮”的一声断开,漆黑一片的环境里,不等兵士们用火折子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反射的白光已然劈头而下,手中的火折子顿时僵在原地。 火折子一根根坠落,又被接住,所有痛苦的喊叫声根本来不及出口,便在不断升腾的血雾里失去了痕迹。 很快,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一根火折子亮起,在一只血手里,裴时霁伫立着,双目里翻涌着淬过冰般阴寒可怖的猩红,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尸首。 她将火折子端在一旁的地面之上,蹲在了尸体的旁边,盯了一会,扔了自己手里的匕首,拿过兵士们用的长刀,对准尸体的肚子,猛捅了下去。 “扑哧”、“扑哧”的声音,在黑暗里接二连三,清晰无比,过了一会,裴时霁拿过火折子,“滋啦啦”的声音响起来,空气中飘出油脂焦灼的气味。 做完这一切,裴时霁在黑暗里站了起来,垂眸瞧着自己血红的双手,在衣服上找了找还算干净的地方,仔细地擦了擦。 裴时霁用总算干净一些的手重新背上祁霏,沉默地继续往前走,前方昏暗,长夜难明,纵使是她,也难辨别方向。 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追兵追上,但裴时霁仍是无意义地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哼着什么。 这是小时候娘亲给她哼的哄孩子睡觉的歌,也是她关于娘亲,唯一尚未褪色的记忆。 裴时霁双眸中没有任何的情感,但口中轻哼着的曲子却轻柔得怕惊扰到什么。 祁霏只是睡了,而她希望她永远会有甘甜的梦乡。 忽然间,裴时霁双膝一弯,整个人直直跪了下去,最后时刻,她转身将祁霏抱进怀里,两人一齐倒在地上。
79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