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她倚在窗边,挑开一隙窗帘,默默望着窗外的落雪。 她不是一个喜欢叹气的人,但这一次,她的确陷入了两难。 ****** 不知道是否昨晚淋了太多雪,第二天早上起来,辛乔发现自己发烧了。 她不常感冒,一感冒就来势汹汹,头痛和鼻塞困扰着她,甚至眼睛也有一种随时要流泪的酸胀感。 她先去医务室开药,连队医都劝她:“你这情况,这几天什么都别干了,回家好好休息吧。” “我得备勤,还有理论考。” “你还想考试啊?看得清卷子上的题么你?”队医说:“虽然是有些可惜,但生病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就想,反正理论考每半年就有一次呢。” 半年。 辛乔默默收好队医的诊断单。 若把这拿给周琨钰看,她就有了不参加考试的正当理由。 那她和周琨钰之间的很多问题,是不是就能拖到半年之后再解决?她们是不是还能享受半年的和平与甜蜜? 辛乔拿了药,默默以水吞服。 理论考当天,她准时出现在考场。 监考员与她认识,开句玩笑:“辛乔,不会吧,紧张哭了啊?” 辛乔勉强笑笑。 卷子从前排传过来,模糊的视线,的确佐证了她那任谁都能一眼瞧出的重感冒。 她用力吸吸鼻子,完全不通气,只带来一阵头昏脑胀。 好像老天厚待她,硬塞给她一个再与周琨钰相处半年的理由。 考试时间在所有人提笔答题的唰唰声中度过。 铃声大作,停笔收卷。 一整天考完了全部科目,辛乔昏沉沉的走出考场,感冒药在过分汹涌的症状前没起到什么效力,她想着是不是该去输液,别耽误之后的训练和备勤。 龚远真的关心她,等在考场外,一见她就问:“怎么样啊?” 辛乔:“应该还不错,我尽全力了。” 龚远舒一口气:“那就好,特怕你感冒影响状态。” 两人一同往前走。 凋敝的草木总让冬季显得萧瑟,龚远再次开口的声音,在枯枝、冻土和路边的残雪间发沉:“你快要带木木去看辛叔了吧。” 辛乔点头。 龚远:“记得帮我代问辛叔好。” 辛雷忌日这天的工作,辛乔是早就调开的。晚上,辛木和她一起准备明天扫墓要用的东西,又问:“花订好了么?” “放心吧。” 辛乔能看出来,相较于往年的沉郁,今年到辛雷忌日的时候,辛木情绪要相对好得多。 一是因为辛木又长大一岁了,手术后身体也趋于完全康复,比以前健壮了不少,而人的情绪很多时候是受身体状态影响的。 二是……弦主负 辛乔知道,二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她们的生活里多了一个周琨钰。 周琨钰会揽着辛木的肩膀与她聊天,会附在耳边说悄悄话,会带辛木去配眼镜,会给她藏零食的抽屉偷偷“补货”。 周琨钰的细心和温柔,很大程度上补齐了辛木从小缺失的那些爱,让她的情绪趋于平和。 辛乔回房睡觉前,辛木问:“琨钰姐姐明天还是会来的吧?” 辛乔:“嗯,会的。” 无论她们之间怎么别扭,她就是知道,明天周琨钰一定会来的。
第87章 第二天一大早, 辛乔先骑共享单车去官阿姨店里取回了花,又检查了遍包里的东西:抹布、碗碟、砂糖橘、苹果、卤牛肉,还有辛雷生前爱喝一口的小酒。 清早的旧筒子楼里静悄悄的, 辛木往外望了眼,只能望见那扇生锈的旧防盗门紧闭。 她担心的问:“琨钰姐姐今天不会不来吧?” 毕竟这两人好像正在闹别扭。 辛乔语气轻却笃定:“她会来的。” 辛乔推开门, 一声防盗门的“嘎吱”打破清晨的宁静,她背着包, 和辛木一起下楼。 走在旧街里, 冷冽的空气直往鼻腔里钻, 冷出一种痛感, 蔓延到太阳穴,又蔓延到耳朵眼。 辛乔抬手揉了揉耳朵。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说不上是冷,还是难受。 走出街口,朝阳终于开始洒出一点金, 一辆白色保时捷沐浴在浅金光线里,显出线条的奢侈与柔和。 周琨钰应该是一直在往旧街里望的,她们一走近,周琨钰就从驾驶座下来了。 “琨钰姐姐。” 辛木的心情略振奋了些, 挣开辛乔的手,往周琨钰身边跑去。 周琨钰抱住了她。 在这之前, 无论辛木如何长大了成熟了,真到了扫墓临近的时候, 她还是透着消沉。 周琨钰搂着辛木, 微微俯身, 不知在喁喁与她说些什么。 辛乔猜不到内容,往年这一天, 她无论多想安慰辛木,嘴里并找不到一句话可说,只能陷入漫长的沉默。 她背着包走近。 周琨钰直起身,背对的晨光给她轮廓镶一层金边,她穿一身黑色长款大衣,整个人显得肃穆而庄重。 她冲着辛乔点了点头,辛乔也冲她点了点头。 辛木:“老姐,上车啊。” 辛乔:“等等。” 周琨钰揽着辛木的肩,静静看着她。 今天是辛雷的忌日,周琨钰脸上并没挂住往常柔和的笑,加上那样的眼神,让辛乔觉得,周琨钰是完全知道她要说什么的。 “你能开车去墓园跟我们汇合么?” “今天,我还是想带木木坐公交。” 在辛雷忌日这天,她没办法坐在周琨钰充满雪松香氛的保时捷里,暖气遮蔽了一切冷冽和寒风,舒舒服服的去墓园。先驻赋 那个阶层太过优渥的生活,把一些人心养得贪婪。 哪怕夺走了她爸的生命,也想法设法利用自己的资源去逃避惩罚。 周琨钰是懂她的,有一种意料之内的平静,倒是辛木的反应出乎她想象。 辛木说:“那琨钰姐姐,我们一会儿见。” 周琨钰点点头,放开了她。 辛木走回辛乔身边,姐妹俩目送周琨钰钻入白色保时捷,开车远去。 然后并肩往公交车站走。 冷冽的空气在持续,脑仁和耳朵眼里的生疼在持续,辛乔的心里却略微好过了点。 她开口问:“不觉得我作啊?” 辛木:“是挺作的。” 辛乔:“那你还跟我一起,不坐她的车。” 辛木:“我还不知道你,你害怕呗,我得陪你。” 辛乔:“我怕什么。” 辛木:“怕你太习惯琨钰姐姐,就变得不像你自己了。” “怕你变得不像自己,你就不爱自己了,还有,琨钰姐姐也就不爱你了。” 辛乔一瞬默然。 颗粒感十足的灰黑马路上,晨曦泛起一圈五彩的光晕。 辛乔吸吸鼻子:“我这么胆小,你笑我吗?” 辛木摇头:“我不笑你,我陪着你。” “毕竟小时候我怕打雷,你肯定不明白打雷有什么好怕的,但你也没笑我,还陪我一起睡。” “现在,我也不是完全明白你有什么好怕的,但我也不会笑你的。” 辛乔摸了下辛木的头,叹一声:“哎。” 辛木跟着她老成的叹一声:“哎。” 辛乔:“谈恋爱真难,是吧?” 辛木点头:“我现在可算知道了。” 辛乔:“所以你千万别早恋。” 辛木哼一声:“你管我呢。” “我都谈不明白你能谈明白?” “那可不好说。” 辛乔一把搂过辛木:“你真早恋了?” 辛木挣扎:“没有没有。” 气氛略松快了些,公交车开来,姐妹俩一起登车。 然而越靠近墓园,辛木的话就越少,清晨的阳光隐入灰色的云层,辛乔跟着陷入沉默。 是一种急欲落雪的天,却又落不下来,风那样大,卷着人的头发胡乱狂飞。 倒是遮掩住了人的脸,让人不用苦思到底该用怎样的神情,面对这样的一天。 墓园门口的停车场,辛乔远远就望见了那辆白色保时捷。 周琨钰的车跟她的人一样,有种干干净净的气质。 抱着束花在停车场边等。 辛乔带着辛木走过去:“等很久了?” “没有。” 辛乔怕她冷:“怎么不在车里等?” 周琨钰没说话。 辛乔沉默了下:“我们一起进去吧。” 走近辛雷的墓碑,辛乔还是与每年一样,用管理室借来的扫帚,把墓旁边的落叶和灰尘扫干净。 只是今年风大,一扫落叶就乱飞,一片落叶旋到周琨钰脚下,周琨钰伸脚帮她踩住。 辛乔垂着眸:“谢谢。” 又把包里的抹布拿出来,走到一边拧开水龙头浸湿,来回擦拭着辛雷的墓碑。 周琨钰盯着她冻红的手指,低声问辛木:“这附近都没有热水么?” 辛木摇头:“没。” 其实辛乔自己倒不介意用凉水。 寒意浸染手指,像针一样往人骨头缝里扎,那股痛感一直钻到她心里,好像在提醒她永远不要忘了辛雷一样。 而日常又琐碎的生活是多容易让人忘却呢,像逐渐蒙住墓碑的灰尘一样,一粒粒积上来。 辛乔仔仔细细把墓碑擦干净,辛雷那张正直而英气的脸就露出来。 辛乔又像每年一样,端端正正把花摆上去,又摆上砂糖橘、苹果、卤牛肉,斟满辛雷生前爱喝的酒。 又拿了张纸垫在地上,怕被风吹走一直蹲身按着,被风拂乱的头发完全遮挡了她的脸,她不知在用什么表情叫辛木:“过来磕头。” 辛木走过去,恭恭敬敬磕头。 辛乔也是一样。 直到磕完了起身,她才把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露出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注视着墓碑上所嵌辛雷的照片。 良久,才轻声叫周琨钰:“过来献花吧。” 周琨钰捧着花上前:“叔叔,我叫周琨钰,我是辛乔的女朋友。” 辛乔鼻子猛然一酸,像今早侵袭了她太久的冷空气以极大后劲卷土重来。 她看着周琨钰把花摆到辛雷墓前,又认真的、端正的、以超过九十度的姿势,鞠了三个躬。 在这之前的许多年,辛乔给辛雷扫墓时都没再哭过了。 然而此时终忍不住低头,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指尖一阵温热。 眼尾瞥到辛木,也在一旁埋着头,是哭了么? 辛乔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如果没有她和周琨钰观念上的冲突,那她只会有坦荡和感动,还有让辛雷见证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欣慰。 但此时,她被充盈、沮丧、矛盾的心情裹挟着,听周琨钰鞠完躬后退到一边,压低声对她说:“我很庆幸自己揭露了爷爷的那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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