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乔杵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燕祁觉察出不对劲。 难道她当着他的面砍了刺客的头,让他受到刺激了?还是她杀人时不小心让血溅到了他的幕离上,他觉得脏?他不会从来没见过血吧? 虽然燕祁对刘元嘉没见过死人这事早有心理准备,但她可没想到刘元嘉连血点子都没见过。 这可如何是好?燕祁不禁开始担忧起了以后。 图勒王汗的大婚可是要双方共同歃血的,刘元嘉能行吗? 刘元乔被幕离罩着,被血腥气包裹着,自成一个方圆,燕祁乃至其他什么人的目光她一概看不见。 刘元乔颤巍巍伸出手去触碰沾染了血点子的那一块幕离,还没碰到,就被燕祁截住了手腕。 “都脏了,别碰了,”燕祁看了看左右,“把幕离摘了吧,我让人拿其他的物件给你遮一遮脸。” 刘元乔抽回自己的手,“不劳王汗费心,王汗还是看顾自己的大事为好。” 缓了一阵,她算是明白了。 什么春祭啊,八成是燕祁设下的圈套,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碍了他的眼,让他欲除之而后快【1】。 被未来王后呛了一句,燕祁也不喊冤。她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让刘元嘉知晓今夜这一出是她筹谋已久,专门为右鹿林王设下的圈套,自然也就不会让她知道,将他拐出来,也是为了不留他一个人在营帐,免得右鹿林王前去加害。 “既然君侯觉得无妨,那本王就遵从君侯的意思,君侯且再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身首异处的刺客早就被抬走,高台上的血点也被人迅速擦去,除了祭场外仍在沸反盈天,祭场内又恢复了平静。 篝火静静燃烧,映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瞳孔里,哪怕他们相信燕祁王,也着实为场外的战况捏了把汗,直到号角声起。 三短一长,是大捷之声。 众人纷纷起身走到高台下朝燕祁王恭贺大捷之喜。 燕祁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她感知危险的敏锐程度早已超出普通人,就像此刻,大家都以为危险解除,而她心中却仍飘浮着一股疑惑。 这一场战斗,缺了点什么。 燕祁的目光转回到戴幕离之人的身上。 在她的预测中,右鹿林王必定会对刘元嘉下手,刘元嘉或伤或死,都会打破南图勒和大魏之间的平衡,因此她才会将刘元嘉带在身边。 可是,今夜右鹿林王为什么没对刘元嘉下手? 难道刚刚那个刺客的目标不是她,而是刘元嘉? 燕祁眯起眼睛,仔细回忆方才她拔出日曜剑之前,那名刺客的动作。 不,那名刺客就是冲着她来的,目标是她,不是刘元嘉。 燕祁的表情过于凝重,底下恭贺的众臣不明所以,一时之间进退无措。 “王汗?”左谷罕上前关切地询问道,“王汗可是有什么顾虑?” 燕祁顿了顿,“罢了,大约是本王多虑,外面收拾完了吗?收拾完就……” “唰!” 一支羽箭穿破黑夜,穿过连绵的火把,直冲高台而来。 众人还在错愕之际,燕祁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推了一把站着的刘元乔。 羽箭堪堪擦过刘元乔的幕离,“咚”的一声,钉入高台的木柱中。 等到眼前的视线变得比刚刚明亮了不少,刘元乔才反应过来,那支尾带劲风的羽箭擦过幕离时,直接将她头上的幕离带飞了出去。 刘元乔急忙转过身,用宽袖遮住自己的脸。 春芜的反应也极快,刘元乔还在转身,她就一个跨步挡在了刘元乔的身前。 “王汗!射箭之人抓到了!”左大将押解着一人穿过祭台,来到高台之下,在台下高声说道,“请王汗处置!” 左大将来得好,打破了祭场内的尴尬。 燕祁挥挥手,“先押回王庭。” “是!”左大将来去匆匆,又压着犯人离开。 刘元乔还在用宽袖努力遮自己的脸。 燕祁拿起侍从递上来的一块布,擦着沾血的日曜剑,擦了一遍,又擦一遍,一边擦一边为难地思考要不要将自己已经看到刘元嘉脸的事告诉他。 都看见了,还需要挡吗? 高台上的二人沉默着,高台下的众人也沉默着,场面滑稽又诡异。 打破沉默的还是左大将,他是来禀告王汗,外面都已经清理好,可以启程回王庭了。 “王汗?您看是否立即启程?”左大将今日领兵围剿右鹿林王提前埋伏的暗军,一场仗打得神清气爽,正是兴奋的时候,感觉不到祭场中特别的气氛。 “如此,便启程吧。”燕祁看了看背过身去的人,吩咐高台下的众臣,“你们先走,不许回头。” “是。” 等到场中众臣散尽,燕祁才开口提醒道,“他们都走了。” 刘元乔僵持着不动。 燕祁抬头看月亮,月上中天,再不回去他们所有人都得饿着肚子度过今夜,为了她的臣子们能吃上饭,燕祁选择将事情挑破,“君侯别挡了,本王都已经看见了。” 刘元乔脊背一僵,她猜的果然没错,那燕祁王明明看见了,还装什么装! 她转过身,赌气道,“那王汗为何现在才说。” “那是君侯站在这里不愿走,我们不回去,他们也不能用膳,”燕祁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理由,“本王总不能让自己的臣子们饿肚子,”想了想,觉得少了什么,又补充道,“当然,也是不想君侯饿着度过今夜。” 她就知道她是顺带的。可对面是燕祁王,她能怎么样?她不敢怎么样,不仅不敢,还要笑着感激地行礼,“多谢王汗,吾这便随王汗回去。” ---- 注释:
【1】欲除之而后快:出自出自鲁迅的文集《三闲集》,原句是必欲拔除之而后快”。
第28章 曲有误(二十七)
回到营帐后,刘元乔对今日发生的事心有余悸,加之饿过了头,根本吃不下什么,草草收拾一番便躺上了榻。 黑夜中,刘元乔翻来覆去没有任何困意,不久前才发生的事一遍遍在她脑中上演,当时没留意到的细节在一遍遍反复回溯中变得越来越清晰,比如燕祁几乎是在刺客亮出匕首的同一刻就拔出了日曜剑,又比如他在刺客动手之前问她有没有见过身首异处的人…… 似乎今夜发生的事,尽在燕祁的掌控之内,他甚至连刺客何时动手,会以怎样的方式动手,都算计好了。 在这样一个算尽人心之人的手里,她真的能够掩盖住替嫁的秘密吗? 刘元乔又一次产生了怀疑。
南图勒春祭发生的变故很快便传遍了草原。 在燕祁王的亲自审讯之下,俘虏很快供出了幕后主使,主导此次围杀的人是南境右鹿林王。 燕祁王继位半年以来,西境、南境接连产生异心,又接连被燕祁以雷霆手段镇压,如今西境右贤王叛逃瀚海,南境右鹿林王被王庭右军押解回雁城,王汗之下的四王陨落两王,不光南图勒的各部落,就连北图勒与大魏的目光都在注视着燕祁王,想要看一看他究竟会如何处理西境与南境的局势。 虽说之前燕祁王已经在南境设立了两王暂代右贤王之位,但那毕竟是暂代的,并不代表南境最终的格局,而今又出右鹿林王一事,结合春祭之前,燕祁王除去大祭司“王汗”属号,冠以“侍神大祭司”之名,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到,燕祁并不满足于用维/稳的手段来坐这个王汗之位,局势已经走到燕祁王要做出最终决定的时候了。 是仍延续四角军制,还是另辟蹊径,已经到了要见分晓的时候。 右鹿林王押解回王庭的第二日,燕祁王召开王庭议事大会,商讨对右鹿林王的处置以及对西境与南境的安置政策。 在大会上,右鹿林王痛骂燕祁忘宗背祖,为了分化他南境的实力,背弃四角军制,不惜以春祭为诱饵,引他上钩。 燕祁耐心地等右鹿林王骂了个痛快,才慢悠悠地反问道,“右鹿林王,你若不对本王的命动心,本王如何能够引你上钩?” 言下之意,是说右鹿林王敢做不敢认,明明就是想杀他,还装模作样地反咬。 “你本就存有谋逆之心,人证、物证俱在。”燕祁王一锤定音,砸实了右鹿林王的罪行。 右鹿林王看着眼前比他小了一半还不止的燕祁,咬牙切齿不甘心道,“你在玩火自焚!” “本王是不是玩火自焚,反正右鹿林王你,是见不到的。”燕祁一抬手,人便被押了下去。 在场的众人心中清楚,右鹿林王这一去,就是先右鹿林王了。 “关于本王方才所说的,众位还有什么意见?”燕祁王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亲和态度,悉心征求在场之人的意见。 在场并无人说话。 “既然众位没有异议,那么,左谷罕,”燕祁起身时看了左谷罕一眼,“你替本王拟王令吧。” 议了两天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大会结束以后不到一个时辰,王庭便发出了三道诏令。 第一道,于左右贤王之上增设左右日逐王,左贤王阿鲁亥晋封左日逐王,左鹿林王於乔师晋封左贤王,辖境不变。 第二道,除呼延术、兰叙臣代右贤王之位,任呼延术为右育都王,辖制西境北部落,任兰叙臣为右鹿林王,辖制西境南部落。 第三道,任右大将云布为左鹿林王,辖制南境东部落,任弥应奢左育都王,辖制南境西部落。 三道王令让图勒维系了百年之久的四角军制由此变为六角军制。 王令一下,不甚清晰的局势逐渐变得明朗起来,燕祁王分化四境之心昭然若揭。可奇怪的是,新晋的左日逐王与左贤王对王汗此举并无异议,甚至还亲自前往王庭谢恩。燕祁王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宴会招待了他们,二人带着王汗赏赐的礼物开开心心地回了辖境。 改变军制对图勒而言是大事,所以最近在南图勒,甚至可以说是整个草原,统治阶层对六角军制的关注和议论远远超过了对承平侯来图勒和亲的关注。 在众人看来,要不是这二人太傻,就是燕祁王太聪明,而根据实际情况来看,后者比较可能,只是燕祁王用了什么方式安抚住这两人接受当前的局势,大伙就猜不出来了。 再说西境与南境,燕祁王选出来的四个人选也大有门道。 呼延术出自南境贵族呼延氏一族,这一族虽是南境本地的贵族,但因对济曼王继位一事心有不服,在济曼王时代备受打压,如今说是贵族,其实并不比普通人家强多少。而兰叙臣则出自东境贵族兰氏,兰氏乃左日逐王部落里的第二大贵族,实力雄厚,但根基却不在西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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