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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城春归

时间:2023-12-30 10:00:19  状态:完结  作者:枕宋观唐

“君侯倒是同本王想到一块去了,”燕祁含笑道,“本王也想着君侯住在这里恐多有不便,于是本王亲自为君侯择了一新的居所,”他将手边的羊皮卷递到刘元乔面前,“君侯意下如何?”

换个住所还需要用羊皮卷写下?如此正式吗?

刘元乔狐疑地接过羊皮卷展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末端一方朱红印文,“承天授命图勒王汗”。关陇王在青禾县告诉过她,图勒王汗印同他们大魏的皇帝印玺一样,有许多种,最为正式的当属“承天授命”印。

这羊皮卷竟是一封王诏?!

大约怕她看不懂所有的图勒文,所以这封王诏用了图勒文和魏书双文撰写。

刘元乔急于看内容,便略过图勒文,直接看起了魏书的那部分,“予承天授命,即王位以来,夙兴夜寐,国事军务不敢轻率,然于与大魏和亲一事,予礼轻君侯,所为狂悖,使天降惩,不可追悔【1】……”

咦?怎么那么像罪己诏?

刘元乔略过中间啰啰嗦嗦一堆自省的话,直接看最后的几句,“近,星陨王庭,燃后/庭左帐,又化为神木,上言‘受天不祥’,天意所警,乃君侯偏居,后位不正,予躬省再三,又令侍神大祭司卜求天意,终得所示……”

刘元乔心中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事情,好像出现了什么变数。她急忙继续往下看,“……君侯跋涉万里,赴我图勒,婚虽未行,名不可废,天授吉日,迎君正位,焉支以待,上下令行。”

看完诏书,刘元乔犹如晴天霹雳。

燕祁瞧见刘元乔的脸色,便心知诏书看完了,她谦逊地问道,“焉支红帐已经筑成,君侯意下如何?”

“王……王汗,是何意?”刘元乔醒过神来,觉得一定是自己理解错了王诏的意思,她读书那会儿三心二意,情急之下理解有误也是正常。

燕祁一改往日冰冷的神色,言语恳切,“是本王的错,本王之前只顾罗城之战,未曾督促红帐营造一事,致使营造期间出了差错,使得君侯只能偏居后/庭左帐,今长生天降下警示,警示本王不该对君侯礼轻,君侯乃图勒未来王后,怎可偏居左帐,若君侯偏居,则受天不祥,本王已命人加急筑好红帐,明日便是天授吉日,宜迁居正位。”

刘元乔有点明白了,但是她还心存侥幸,“王汗能否说得再明白些,用一句话讲明可否?”

燕祁配合地解释,“明日君侯便搬去红帐吧。”

话说成这样,刘元乔想不明白都不行,但是明白是一回事,让她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主意,被燕祁稍稍一曲解,就成了另一个结果,那她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不行,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刘元乔打算垂死挣扎一番,“王汗,吾觉得……”

“君侯,”燕祁先一步打断刘元乔,“你与本王,行的是国婚,结的是两邦的姻亲,”他起身将早就准备好的国书放在刘元乔面前,“无论如何,本王决不能悔婚,君侯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一点。”

刘元乔与燕祁对视,只这一眼,她便感受到了惊骇与恐惧,燕祁的目光,洞若明镜。

这一刻,刘元乔无比笃定,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但是她必须顶着压力,咬死不认,“王汗说笑,吾当然知晓和亲和的是两邦之亲……”

“所以,君侯莫要再心存侥幸,”燕祁恢复了冷峻的神色,“这一回,本王有办法能帮君侯遮掩转圜,下一回,君侯未必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刘元乔哪曾想过燕祁竟会堂而皇之地点破,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认,于是佯怒道,“王汗,王汗什么意思?!”

“刘元嘉,你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燕祁第一次直呼其名,呼的是“刘元嘉”的名。

刘元乔稍稍松了口气,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好在燕祁王还以为她是刘元嘉,并不知晓她真正的身份。

“谈什么?”刘元乔问道。

“谈一谈,你与我的未来。”

----

注释:

【1】所为狂悖,使天降惩,不可追悔:出自《资治通鉴》所载汉武帝《轮台罪己诏》“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第31章 曲有误(三十)


“吾与王汗的未来?”刘元乔轻笑,“未来,不就是吾嫁与王汗,成为图勒的王后吗?难道王汗还有其他的打算?”

“是,也不是。”燕祁回答。

“那是什么?又不是什么?”刘元乔正色道。

“你与本王和亲,君侯成为我图勒王后,此为是,但本王深知,君侯此行是被逼无奈,”燕祁单膝跪地,一手撑着膝盖,另一只胳膊肘撑着案几,同刘元乔呈面对面之势,这样一来,刘元乔的每一个神色都逃不开她的眼睛。

刘元乔不置可否,“王汗到底想说什么?”

“若君侯安安分分当我图勒王后,不作他想,本王可以向君侯保证,绝不强逼君侯。”

四目相对,刘元乔险些撑不住。

燕祁在诈她,在拐着弯儿逼她承认神木之事是她设局,她决不能上当。

刘元乔定了定神,反问燕祁,“王汗此话令吾感到莫名,吾何时不安分了?”

“呵,”燕祁低头嘲弄一笑,再抬头,眼中不见任何笑意,仿若片刻前的笑只是刘元乔的幻觉,他幽幽反问了一句,“君侯可知,本王等你动手,等了有多久?”

刘元乔情不自禁开始呼吸急促,她想到来之前,关陇王曾对她说,“合固之围”燕祁王用了一手“诱敌深入”之计请君入瓮,使陛下进退维谷,此人恐怕在长安的时候,兵法学得太好了。

诱敌深入,请君入瓮,燕祁言下之意,是早知她会有所行动,所以故意放任,好拿住她的把柄。进退维谷,岂不就是她现下的处境吗?

刘元乔扬起脸,不置一词。不是她不想说,而是,燕祁王既然敢当面挑破这件事背后的隐情,恐怕手中早就有如山铁证,她说得越多,错处便越多。

刘元乔现在这副神色,在燕祁眼中可以用“刚烈”二字来形容。

燕祁在刘元乔对面盘腿坐下,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意外,“君侯的反应同本王设想的不太一样。”

刘元乔保持沉默。

“本王先前以为,君侯挨不过本王三句盘问呢。”燕祁一边谈起一边摇头,“看来本王狭隘了,对君侯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一年前那会儿,以为现在的君侯同曾经的君侯一样,是个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小世子。”

刘元乔继续保持沉默,因为这话她还真回答不上,她又不是她阿兄刘元嘉,哪知道燕祁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她阿兄的。

“看来君侯当真的是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将本王堵在太学槐树下,质问本王同是逃课为何讲席只罚你而不罚本王的,”燕祁顿了顿,轻轻吐出三个字,“蠢货了。”

刘元乔:“……”

燕祁这话是在骂她,又不是在骂她,她该替刘元嘉骂回去吗?

“君侯那时对本王说,‘这不公平’。”燕祁盯着刘元乔问道,“君侯现下是否仍这样觉得?”

刘元乔心道,这难道不是废话吗?她一个,呸!她阿兄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被迫和亲就算了,还被迫跟一个男人和亲,虽然,咳咳,刘元乔眨眨眼,虽然燕祁长得还行,但也不能改变他是一个男人的事实!试问一个男人被迫嫁给另一个男人,谁会觉得公平?谁不会觉得老天爷瞎了眼?!

燕祁读出了刘元乔心中所想,“看来君侯还是觉得不公,所以便想要负隅顽抗一番?期望利用我图勒敬天奉神的风俗,让本王相信神木上的文字乃是长生天的旨意,从而将君侯你遣送回大魏?”

刘元乔移开目光,话都被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反正她抵死不承认就是了。

刘元乔执意当自己是哑巴,燕祁反而越来越有耐心,不断提起过去槐树下的事,好像只要刘元乔不想起来,他便不会罢休,“君侯还记得那时本王是如何回答君侯的吗?”

刘元乔哪里想的起来,她又不是刘元嘉。

“哦,君侯不记得了,”燕祁毫不意外,问问题的人可能当时转过身便忘了自己问了什么,只有她会记得,因为在长安十三年,那是她唯一一次暴露自己,“本王当时问了君侯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吾乃荥阳王世子刘元嘉,大伙儿都知道,你怎的不知?”

遥远的童声从记忆中传来,刘元乔的目光开始混沌。

“第二个问题,‘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莫不是傻子,谁不知道你是南图勒的六王子啊!”

很快,仿佛有一双手拨开了她脑中的混沌,记忆中的声音,槐树下的情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刘元乔的思绪脱离了掌控,她听见自己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除此以外,吾可还在别处得罪过王汗?”

“不曾,”燕祁果断回答,“没过多久,君侯便随荥阳王夫妇回封地了,那是本王在长安时,唯一一次同君侯说话。”

那也是在长安读书那会儿,她唯一一次,也是生平第一次同刘元嘉互换身份……

记忆苏醒,刘元乔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怎么会那么巧?她想问。

那一年刘元嘉八岁,她六岁。太学读书无聊极了,她想逃课,但是又怕被罚,便骗刘元嘉互换身份,让刘元嘉替她去女学,而她偷偷跑上街去玩。东窗事发后,刘元嘉明知自己一定会挨罚,说什么也要将身份再换一天,还说这是她惹出来的事儿,要罚也是该她受罚。她顶着刘元嘉的身份去了,被讲席打了手心,疼痛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她何时挨过这样的打,偏偏当堂又有一个同样逃课不用挨打的,一时气急,便在下课时堵了人家,谁知偏偏那么巧,那人会是,燕祁?!

“呵,呵呵呵呵……”刘元乔尴尬地笑,“王汗记性可真好。”

“当然,那时幸亏君侯提醒,君侯童言无忌,所说‘不公平’三字本王铭记于心,本王也在想,为何那么不公平,你为世子,我为质子,倘若有朝一日,时移世易,我们的处境能够换一换呢?”

燕祁言有尽而意未止,可刘元乔哪里还能不明白。

所以她会有今日的处境,全赖她当初一张胡说八道的嘴。原来这一场和亲,从始至终都是她坑了刘元嘉,从始至终,该来的都是她。

这真是,天道轮回啊。

再后悔也晚了,现下最要紧的是让此事止步于此,不能让燕祁进一步查下去,发现她更大的秘密,“王汗说了这么多,又是追忆往昔,又是威逼利诱的,无非就是想提醒吾,时移世易,今日吾与王汗处境颠倒,一言一行皆在王汗眼皮子底下,所以吾应当安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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