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别的可能吗,那艘船上的渎法者突然暴起发狂猝死,还有别的可能吗?” 吉娜说不出话来,伊冯垂首,双手被锢锁住,两行热泪滚下眼眶,“我见不到她了......”
第160章 在白天,码头的喧嚣与热闹永不停歇。 即便刚刚才发生了一起可怕的沉船事故,但很快,在港口警察的指挥下,人群就被疏散了。 参与援救的工人回到几百米外的船舶装卸区,和同事们继续重复日复一日的卸货工作赚取报酬。 救上岸的旅客们有的自行返程回家,有的被送往医院和修道院等地方安置,还有的直接购买了下一班船票,继续自己被迫中断的旅程…… 每一分钟,码头都有数千人流动经过,前一刻人群的惊慌、揪心、无措与恐惧,迅速就会沦为聊天的谈资,被下一波无知无觉的人们所替代。 而海面上千帆交错,破碎涟涟的海面波光上,再找不到卢塔里迪号邮轮存在过的痕迹。 伊冯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死人与活人永远无法相提并论,生命的消失就意味着终结。 所谓的生命繁衍与延续,怀念与追悼,全部都只是活人的事情,对死者来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上一秒染上鲜血的土地,下一秒就会被践踏,鲜血沾染上尘土变成黑色的污渍,最后融汇成泥土,被还活着的生命踩在脚下…… 无论思想家与哲学家如何争辩,亡者进入另一个世界后,此间发生的一切,对他们而言便都是虚妄了。 伊冯站在码头大门边的铁链围栏前,居高临下远眺着被橙红色日光染成红色的大海。 她面前是一条长长的斜坡,下到底走过六米宽的平台,再往前就是驳船停靠区了。 她已经在这儿站了很久,影子被夕阳投映在身后越拉越长。 前面那片海域是进出港的远洋货轮必经的航道,为了航道通畅,搜救艇大半都撤了回来。 按照规矩,这里通常是不允许行人逗留的,但巡逻的警察没有驱赶,特意绕过了这一块,任由得知消息后零星赶来或不肯走的人们在此逗留,互相舔舐着伤口取暖。 伊冯没加入他们。 她既没有理会遇难者家属的攀谈交流,也不像最悲痛的丈夫妻子或父母一样在一旁悲伤恸哭,她就只是站着,脑袋里空白一片,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不冷,因为天气已然进入夏天,夕阳悬于天边久久不落。 她也察觉不到饿,仿佛身体已然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 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声刺耳的铃声响起,七八辆装满了货物的大卡车从几百米外的海港作业区缓缓行驶而来,在码头大门外徐徐汇入车流当中,一下子就和几辆公共交通汽车一起堵住了宽敞的大马路。 面前的景象似曾相识…… [又堵车了,真讨厌!幸好我们今天没自己开车,你觉得呢亲爱的?] [吱吱!] [嗯~看来卡洛也同意我的话。] 衣着打扮整齐体面的男女们如潮水般从身边经过,换班的工人彼此聊天说笑打趣,一边拌嘴一边哈哈大笑,耳边声音嘈杂不休,她突然就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与孤独。 [莉娅……] “维吉哈特少校,搜救船还没有消息吗?” 娜丝琳走到她面前,伊冯的视线没有焦距,目光被遮挡后才缓缓落到实处。 “娜丝琳。” “是我,”娜丝琳今天没戴她那副标志性的带有金色链条的眼镜,“我们陪你去吃点东西吧。” 车堵在车流里缓慢前行,卡尔按了一下喇叭打招呼,坐在驾驶座朝她们挥了挥手。 伊冯点头示意,重新看向娜丝琳,神情淡漠到像是一个刚从沉睡中被唤醒的机器。 “谢谢,不用,我这就回去了。” 炼金术士微微低头,“莉娅的姐姐还在瑟加等我们,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 除了被海水推上岸的几具尸体外,搜救队近乎一无所获。 这场船难的统计数据第二天一早就登了报,虽然海岸警卫救援队第一时间就响应展开援救,进出港的货轮们也及时考过去帮忙,码头上还有大批热心的志愿者,但卢塔里迪号邮轮上的幸存生还者只有七百人。 余下的三百多人里,除了已经找到的尸体和根据目击者证词确信在船上死于怪物袭击下的人之外,还有两百四十多人目前处于失踪状态。 但诺兰那个“继承人”的尸体找到了。 “我们用元素指向仪,在一家工厂后面黑街巷子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尸体。 说‘继承人’不太贴切,那应该是诺兰培养出来的一个‘容器’。” 诺兰今年八十多岁,按时间推算,他大概是在三十年前感染上的魔毒症。 或许是怕影响到法庭工作,又或许是因为当时汉克寥寥无几的术士大多都在军队前线,平时国内驱魔治疗主要是交由教会主导,诺兰不信任教会指南里那些火烧针刺等可怕的驱魔手段,所以他没有向任何人寻求帮助,而是把自己的病隐瞒了下来。 大多数魔毒症患者不接受治疗的话,最后的结局会是躲在家中,用衣服遮掩身体上产生的异状虚弱死去。 诺兰不觉得自己会是那千分之一的例外。 他那时才四十多岁,自忖时日无多,这位正直的司法者便忍着身体内部异化病变的痛苦,几乎把所有的精力、时间与生活重心都放在了工作上。 他那句“死也要以法官的身份,死于公正脚下”的名言几乎成了贯彻他司法裁判生涯的座右铭,推举着他一步步迈进枢密院,成为汉克司法委员会提名的荣誉大法官。 “但他‘堕落’了。” 吉娜喝了一口伊冯去厨房加热后倒给她的咖啡,味道很苦,“这不是他的错,他生病了。” “糖在你右手边珐琅彩罐子里。” 吉娜看了一眼小巧的陶瓷罐,猜到这个精致的小玩意和其他漂亮的家具摆件、香薰、茶具以及餐桌上花纹雅致的金色点心托盘塔一样,都是房子的另一位女主人精心布置的。 吉娜低下头,往咖啡里加了两块小方糖。 “根据诺兰后来升任大法官后的几位书记官介绍,他身体很差,经常需要借助止疼药来缓解疼痛,他也做好了要死在这个职位上的准备。” 可让诺兰没想到的是,他那样破败的一具身躯,竟然比过了无数死在魔毒折磨下的年轻人,硬生生从痛苦中熬过来了。 “他的变异至少持续了十一年。十九年前,诺兰体内的脏器与血管才全部萎缩异化,被渗透进血肉的魔毒改造成了一头能发展感染‘子虫’的‘母虫污染型渎法者’。 而在改造完成的那天,大法官的灵魂被侵蚀,成为了一个靠人类暴虐的情绪作为精神食粮存活的怪物……” 能佐证这一切的证据是,在前几个孩子陆续夭折病死后,十九年前,诺兰将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送去了加摩西合众国,自此对他们不闻不问。 魔毒不会遗传,但长期生活在魔毒病患者身边,周围布满紊乱异常的元素能量场,体质差的普通人也容易患上疾病。 魔毒晚期已无可救药的诺兰别无他法,为了自己的名誉,为了让最后的至亲活下来,他半真半假地将痛苦转变成暴力,发泄到了妻子身上,妻子忍无可忍,带孩子离开了他。 当最后的情感牵绊也远离以后,灵魂层面的腐蚀顺理成章。 于是在十九年前,刚刚从枢密院首席大法官之位退下回约德郡养老的诺兰,便由一位地位崇高、受人尊敬却病重孤独的可怜老人,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母虫”。 怪物藏于幕后,借助自己的社会地位及政坛影响力背地里扶植起金科斯家族,又借金科斯家族的财力与老金科斯发家前的□□背景,轻而易举地建立起了一个有组织犯罪势力的新兴地下王国。 而在约德郡当时的掌权者意识到存在一个正将城市拖入混乱及犯罪的泥潭深渊中去的犯罪集团,决心不惜一切代价铲除它时,诺兰策划了一起可怕的城市暴动,趁乱杀了郡内包括前首席在内的所有术士,近乎挑衅般逼得前任政府千夫所指,在市议会上担下所有指责,全盘换血重组班底。 “不过那件事也让诺兰老实了不少,雷明顿市长领导的新政府和他的势力算是达成了平衡,多数情况下井水不犯河水。 郡停尸房其实有两个,另一个市民不知道的停尸间里,还堆了无数被那些怪物们残杀的受害者尸首…… 伊冯,你知道为什么约德郡作为整个汉克乃至北大陆经济实力能排入前十的大都市,政府却总是要求缩减开支,各部门预算常年不足吗? 就单只一个单独的郡停尸房,以及检察院设立的受害者援助基金会,还有埋掉死者并善后不让民众知道的开销,政府每年就要花掉至少五十万的狮心通用金币。” 小银匙搅动着杯中黑色的液体,杯内的液面中心旋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涡。 吉娜看着这杯咖啡,低声道:“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在邀功或者诉苦,而是因为我只能和你聊这些事。” “‘大法官诺兰因为一起蒸汽爆炸事故不幸身亡’,无数人的付出与牺牲都会随着诺兰的死统统被掩盖,约德郡乃至汉克的民众不必也不能知晓……” 然而伊冯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她不在乎自己是这座城市的保护者与毁坏者之间终场博弈的揭幕人,也不在乎自己在底下满是危险漩涡的冰面上行走了多久。 她只知道,那些了不起的、伟大的、不惧牺牲的人们完成了目标,像神话传说里救世的英雄一般杀死了盘踞在城市地底的恶龙,而她却在英雄们悲壮豪迈的歌声里,孤独地失去了她的挚爱。 “那个‘继承人’呢?” 吉娜看了她一眼,伊冯的脸上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那是个十一岁的男孩,体质很特殊。 你还记得德兰疗养院吗?” 伊冯当然记得,她当初在海象公园抓住的那头巫妖就是诺兰组建的渎法者犯罪帝国的某条外围触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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