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婉叫人就近从池中舀来几瓢水,她顺手接来一瓢,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泼在了她脸上。 “这便是你提过的般般?” 余婉犹豫着点了头,沈知蕴近前一步,避开地上脏污处蹲在了她面前,问她道:“余婉说你心性坚韧,可忍常人之不能忍,今日一观,似乎并非如此。” “饥寒交迫是常人之不能忍,人前受辱也是常人之不能忍,我能忍得了前者,却忍不了后者。” 她卸了人家的胳膊腿,自己的胳膊腿也如折枝般耷拉着,初时被人锢住还不觉得痛,这会儿被水泼醒了,周身痛意也随之苏醒,她边回话边倒吸几口冷气,额面上的血沫混着水一道淌了下来。 睫毛好似被血水淹住,她眨了好几下眼睛,眼前依旧模模糊糊,她认不清是谁在问,倒是听见这人轻轻笑了声:“以一敌多,能有现下这个不算惨败的局面——你这是下了死手。” “我本就是须弥阁培养的杀手,不怕死,也不怕杀人。” “很好,但还不够。” 她趴伏在地,喉中忽而涌上来的血腥气堵住了她想问的问题,喉咙上下一动,半个字也吐不出,猛烈地咳了起来。 见她如此,沈知蕴话语一顿,也未再往下说,摸出自己的帕子替她擦拭嘴角新吐出来的鲜血,见她仍不甘心地盯着自己,失笑一声,尔后接着说道:“你可以为一个人不杀自己想杀之人,也可以为这个人杀自己不想杀之人。” “如有那么一日,那便足矣。” “这一日……距我多远?”她似懂非懂。 “你入须弥阁不过是你没得去处,你来此苦学亦不过是你想要个更好的去处,今日也是为了争口气才与人死斗,假若有人许你更大的好处便能诱你入彀,人皆趋利避害,杀手也是人……一切种种,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 “那……”她毕竟年幼,还是不懂。 “等你有了在乎之人,心甘情愿为她去死,连自己也弃之不顾,那时你便会深悟我今日所说。” 言罢,这人见她嘴角已被拭净,便丢了用脏的帕子,自顾自地起身离去。 …… 窗外起风,送来清幽的花香,公房内哗啦作响,也将庄晏宁从多年前的回忆中带离,她匆匆以镇尺压住快被吹飞的公文,一阵手忙脚乱过后,她盯着手中这些年来不知被自己洗过多少次的帕子,又想起了沈知蕴说的那番话。 她未面临险境,尚不晓得自己是否愿意为她去死,但活成了今日这般形容,面对姚勉有意为之的羞辱,连动手杀他解气都要忍一忍,省得被识破伪装,又怎么不算是另一种意义的为她去死呢? 也是,她武功尽废,又拿什么去杀姚勉? 庄晏宁自嘲地笑了笑,听见外头有了回返的动静,便收起帕子,也去公厨用饭了。 她去得晚,饭菜剩得不多,庶仆问她是否要下碗素面,她低头道声不用,便端着饭菜去到了角落。 大家进了公厨都是随意落座,但角落这副桌椅已被默认是庄晏宁所属,她一坐下,旁边那桌有说有笑的同僚互相使个眼色,立时挪到了更远处。 “哎,总算等到你来用饭了,多谢多谢!” 说话之人是名风风火火的女子,毫无为官者应有的沉稳端重,庄晏宁并不认得她,抿了抿唇,起身欲走,那人却按着她的双肩迫使她坐了回去。 “瞪我作甚?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此人先自报家门,说她名唤洪钰,在台院任职,若是没有庄晏宁,这次抽调支援四方馆便会轮到她去,这才过来道谢。 “不用谢。” 庄晏宁与她始终保持距离,说话不冷不热,没滋没味地嚼着冷硬的饭菜,心里愈发迷惑起来,原来是轮流,那么姚勉究竟为何又在针对她? “你不知道啊?”洪钰观她神色猜出一二,望了望四下,压低声音道,“你近来是没做什么,但昌邑王之死对崔党堪称痛击,姚勉看谁都不自在,随便找个人发火罢了。” 庄晏宁被迫穿上的这身官服,她对官场这些蝇营狗苟之事毫无兴趣,也没有俯瞰政局一叶知秋的敏感度,但昌邑王这事她依稀觉得是须弥阁所为,洪钰既提起,她便装作好奇顺着往下问。 “此案前日已了结,三法司说并无疑点,那宫人约莫是不想一辈子困在鹿池才杀的昌邑王,我倒是觉得这事最大的疑点是……咳咳……” 洪钰假模假样地咳了几声,半截身子都跨过了桌案,她凑到庄晏宁耳边,以只有彼此才听得见的声音继续道:“中书令竟然没有借机发难,大做文章,这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那想必是殿下与崔放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协议。 是什么协议呢?庄晏宁下意识去想,但很快就停下了这个想法。 温如酒有温如酒要做的事,司妩司姝有她们要做的事,她也有她要做的事,殿下不说不提,自然有她的道理,她不该好奇太甚。 洪钰话匣子一开便收不回去,庄晏宁见她这般自来熟,脑海中浮现邬云心面孔,深感头疼,饭也吃不下去了,端起碗碟就要走。 “你别走啊,这样罢,我给你传授在四方馆做事的经验。” 庄晏宁以为有些值得一听,脚步顿了顿,却也没坐下,洪钰迎着她的目光挠了挠头,笑道:“逗你玩的,我没去过四方馆,哪有什么经验。” “不过……我听说此番二殿下会代表宗室与四方来宾会谈,二殿下天人之姿,你去四方馆可大享眼福!只是不晓得以二殿下姿容会否被乌伤国的小皇子相中,若是二殿下远嫁,那可真是亏大了。” 洪钰说完,见庄晏宁仍未走,不仅没走,更以一种莫名其妙又杀气腾腾的眼神盯着她看,好像有什么夺妻之恨似的,不由怔了怔,纳闷道:“你又瞪我作甚?” “没什么,觉得你与那小皇子长得有些相似。” 庄晏宁扯了扯嘴角,将用过的碗碟递给路过的庶仆,一振衣袖,再一提衣摆,大步流星地走了。 “怪哉……好大的杀气。”洪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对,你见过那小皇子么,就说我长得像?” 作者有话说: 那个,我知道有的读者想看主cp,有的读者又想看副cp,但我走剧情的话很难两者兼顾,甚至到了青丘还得解决谢浮名跟弥因那对cp,有些时候大家觉得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谁谁谁出场了,但其实也就隔了四五章,是我更得慢引起的错觉,问题在我,不是大家的问题,但我最近又开始上班忙碌起来了,这个问题也实在无解,除非叫我舍弃某个角色不写,一些来龙去脉也不交代,但我不想这么做,所以建议大家如果真的只想看某个角色的话可以等完结再来,这本慢慢写,年底左右也该差不多结束了。 ----- 感谢在2023-08-16 21:04:10~2023-08-20 00:1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虾、Ore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虾、re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 30瓶;二八一十八、朝晖希霙 10瓶;68361527 6瓶;Scoopy 3瓶;959、洛神眼中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诡辩 姚勉本意是叫庄晏宁好生吃一番苦头的, 却没想到她在四方馆待得十分自在,甚至不大想回御史台了。 御史的职责是弹劾、纠察百官,所谓口诛笔伐, 整日都要在口头与笔头上见功夫,无论说或是写, 庄晏宁素来厌恶得很,四方馆的工作氛围却与御史台大不一样。 第一日, 各衙署派来支援的人手被四方使者按需领走, 从确认名册到签字画押, 只约莫花了半盏茶的功夫,手续很简单,也无人得闲去客套什么奉承什么,四方使者略作几句交代, 又将领来的人手分给吏员, 随后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带走庄晏宁的吏员名叫甘子衿, 是四方馆的录事, 在西方使者手底下办差。 庄晏宁与另一位女官同行,随着甘子衿来到一处小院, 这小院坐落四方馆后方,远离鱼龙混杂的主体建筑,通往右侧偏门的石板路上则有几处被重物碾碎的痕迹, 未及修补, 此处应常作运货之用。 她又望了望四下,这院中似乎并无公厨、值房之类功能性的屋子,一切空间皆充作了库房。 甘子衿抬手抹了抹额面的汗, 跨入面前一间小屋, 向二人道:“这便是你们办公的地方, 好不容易拾掇出来的空地,凑合着用罢,如有什么需求尽管与我说,能不能满足又是另一回事了。” 屋子小是小了些,两副桌椅便占了大半位置,但已经过一番收拾,窗明几净,通风也好,笔墨纸砚齐备,瞧着暂时没什么缺的。 “多谢甘大人。”从司农寺而来的丁晓彤率先拱手道。 庄晏宁也随之施礼道谢。 甘子衿避开这一礼,笑容可掬道:“某官位卑微,不敢受二位大人礼,以后唤我子衿便可。” 寒暄片刻,从外头来了个庶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甘录事,可算找着你了——婆罗国的将军宿醉醒来又嚷嚷着邀你再喝一轮早酒,那几位大人都喝怕了,使者也躲着不敢见,盼着你去解围呢!” 甘子衿汗颜,连连摆手:“那婆罗国将军一毛不拔,说是他请,钱却都是我出,我可没钱再陪他喝酒了。” “使者明白录事的难处,说了这顿她请。” 甘子衿哭笑不得,转头向两人道:“二位也瞧见了,此非录事本职,然而近来馆内杂事颇多,哪处缺了人总要有人去顶,抄录贡品核验看管一事就劳烦二位了。” 她又交代那庶仆几句,使他向两位大人说说未尽事宜,这才拱手告退。 庶仆经验丰富,说起四方馆内情况头头是道,然而话起一半便被外头的吵嚷给截断了,丁晓彤听见有马车声由远及近,立时越过门槛前去相迎,庄晏宁也尾随而去,只见一紫髯碧瞳的外族官员牵来一辆马车,马车上装载了两个半人高纹样繁复别致的陶罐。 “伊赛国国主进献黑盐两罐,祈愿大绥国泰民安,女帝陛下贵体安康。”外族官员说一口流利的官话,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掌心置于胸口,垂首见礼。 庄丁二人又以中原礼节还之。 接待四夷来使与贡品入库是同时进行,只不过一个在前厅,一个在后院,外族官员在原地等候贡品被搬运至库房,确认无误,并在清册中签字画押,尔后回自己的住处歇息。 他前脚才走,后脚便有它国官员护送贡品前来,陆陆续续好几拨人,将偏门堵得水泄不通,庄晏宁与丁晓彤一刻不得闲地投入到工作中。 两人忙碌了一日,甘子衿直到傍晚方归,还从外面捎带了些吃的喝的,进屋便道:“先停下罢,填饱肚子再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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