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着门,屋内空气不流通,药味浓郁,庄晏宁将外袍搭在木架上,正背对着邬云心将才解下的绢衣披回去,低头系着衣带。 “难得,难得,我们日理万机的庄大人竟然记得按时上药了。”邬云心走过去,拿起药瓶嗅了嗅,“你近日的行动是愈来愈利索了,去哪儿寻得的好药?” 衣带没系好,庄晏宁先回身将药瓶夺了,摩挲着白瓶上孤零零点缀着的一枝腊梅,握得紧紧的,不许邬云心再碰,抿了抿唇,岔开话题道:“何事找我?” 若是往日,邬云心必定再嘴欠几句,她枉自比庄晏宁年长近十岁,有时候心智与孩童差不多,却见她敲了敲脑袋,竟忘了继续追问是什么样的药瓶能使得庄晏宁面露娇羞,正色道:“对,是有件事要与你说。” 庄晏宁猜想是河堤的事,三言两语说不完,系了衣带,顺手自衣架取下袍服与绶带,一面穿到身上一面绕过邬云心,走到桌案后坐下,示意对方也坐。 穿好了衣服,又将药瓶塞进了袖袋里,原来是随身带着,寸步不离。 邬云心也几乎是一夜没休息,带着庄晏宁支给她的吏员去检视河堤,如何修补,如何加固,春汛会否再次到来……在现场逐一讲解给他们听,说到兴起,不拘小节地蹲下来,以枯枝作笔,在沙地上或写或算或画。 她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河南道容易遭涝遭洪,朝廷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往这儿的水利工事填,我们沿途所见的所有河堤几乎都是几年前新建,都水监这个部分的文书档案还是我整理的,不可能记错。” “河南道雨水充沛,一年有好几个月都是雨季,即便考虑到这些应有的消耗,洛州各处堤坝也不该被冲毁得如此严重。” 邬云心说得口渴,倒了杯茶水,饮尽后对庄晏宁说:“崔庸的账目你们是该好好查查,账本有明有暗,刺史府经手的兴许只是冰山一角。” “崔庸还巴望着背后的人救他,自不会老实交代。”庄晏宁冷然一笑:“要想知道,那就只有逼供了。” 邬云心紧紧抱起了双肩,牙齿十分做作地上下发颤,庄晏宁疑惑道:“你作甚?” “啧啧啧,你这样啊——”邬云心眨眨眼,开玩笑道,“像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被不知情者戳中心事,她的确曾经被人视作杀手来培养,但杀过的人寥寥无几,庄晏宁垂目,盯着桌面上的木纹,半点也笑不出来。 邬云心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自她认识庄晏宁以来,这人就经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不好笑就不好笑罢,她用力地敲着辛苦了好几日的胳膊腿,呵欠连天地准备回屋补觉。 屁股才离地,庄晏宁将她叫住,问道:“你说你与李怀疏曾是朋友,在你眼中,她是个怎样的人?” 这问得颇为诡异,为什么会突然问起李怀疏? 邬云心其实不是很想谈及这个人,她为人和善,行事疏朗,上至七老八十下至七八岁,都可以成为她的朋友,或许正因知交遍地,初识又是春衫年少,是人生中最美好最无忧无虑的时候,走散了一个就显得格外特别。 同庄晏宁同行,日夜目睹着这张脸,她再不情愿也得承认,自己是有些想念旧友了,与李怀疏断交无疑是她生平一大憾事。 “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 读书时,邬云心最头痛的就是诗文课,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随口吟诵,她沉默半晌,喉咙微动,又是沉默,吞吞吐吐了好几遭,叹一口气:“时至今日,她后来做的那些事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你问我她是怎样的人,我也想将她从地底下揪出来好好问问,她究竟将我邬云心视作了怎样的人,就这么不值得深信么?非要孤身一人行于绝壁间。” 邬云心只恨这里没酒,没滋没味地喝着茶水:“李怀疏,约莫是个傻子罢。” “心很大,装得了天下人天下事,屡屡将自己置之度外。” 庄晏宁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钦佩,只是道:“那我和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邬云心直言不讳,“我时常怀疑你们是私生姐妹,快说,到底是不是?” 庄晏宁掀了掀眼皮,不悦道:“不是。” “茫茫人海,有那么一两个长得像也很正常,我是歙州人士,那里与长安隔了十万八千里。”庄晏宁又道,“再者说,我同她并不一样,我的心小得很,装不下那么多人。” “就那么一个人,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她想要我的命都可以。” “……啊?”邬云心愕然道,“是谁?” 庄晏宁低头咳嗽一声,神色很不自然:“假设,我说假设。” 邬云心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道:“李怀疏又何尝不是呢。” 简直没法聊,庄晏宁被她气得胸口发闷,指着门外,向她下逐客令:“出去。” 邬云心感到莫名其妙,起身要走,庄晏宁又忽而问道:“你既已与她割席,听闻死讯仍会难过么?” “那是自然,好歹相识一场。” 她不愿沉浸于悲伤中,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庄大人的脾气好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听说你才入朝为官不久便四处树敌,仇家那么多,倘若你哪天死于非命,我也是会难过的。” 没想到庄晏宁却说:“我死了与你何干,你难过什么?” 邬云心大为不解,将她当傻子一样斜了一眼:“我们是朋友啊。” “这一路上同生死共患难,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同分一袋栗子,我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还不是朋友么?” 庄晏宁嘴角一颤,侧过脸去:“我不需要朋友。” 她这样子在邬云心眼中活脱脱一个口是心非,还待辩驳,却见庄晏宁陡然站了起来,她不由分说地将聒噪的邬云心给赶了出去,上好门栓,两耳清净。 一连数日,庄晏宁不得空闲,也尽量不去想沈知蕴,玄鹤卫在暗,须弥阁也在暗,她知道自己不便再与对方碰面。 “娘子还需要些什么?”杂役在二楼四处走动,见庄晏宁食案上的食物已用了个七七八八,便走过来问了问。 今日天气好,兼之官服穿得都要臭了,庄晏宁将它脱下来交由仆从浆洗,穿着粉蓝襦裙出的门。 她将长发梳向右,编了一条长长的发辫,邬云心犹嫌朴素,跟本地人学来一个发饰,为她在辫尾绑了个形似小兔的五色绸带,垂在雪白胸前,走路时布料随风飘动,好像兔子真的在蹦来跳去,俏皮极了。 如此一来,她瞧着就没那么不近人情了,不然杂役也不敢上前询问。 “不需要了。” 待杂役走后,庄晏宁又独自坐了一会儿,约莫半盏茶后,她见四下无人,将一镂刻精致的楠木盒置于案边,这才下楼结账。 下楼时,与一名鎏金面具覆面的女子碰肩而过,嘈杂声明明就在耳畔,对方面具边沿垂下的金色细链也在轻轻作响,不知为何,庄晏宁仍然听见她几不可闻的声音,还笑了一声——“兔子,很可爱。” 庄晏宁耳朵霎时就红了,身体也不听使唤似的,她脚下一踩空,幸得旁边人及时搀扶一把才没叽里咕噜滚下楼。 戴着面具的女子坐在庄晏宁适才所坐位子,楠木盒子里红色绒布衬底,躺着一条水纹精致的蓝色腰带。 她想起荒唐的那夜,做那等事,庄晏宁的腰伤倒像是假的,缠着她,夹着她,又俯下身,磕磕绊绊地用牙咬开她的腰带,似乎不希望她再像上次那样穿戴齐整,仅是自己出丑难堪。 那条银白细带最终被绑在了细白的腕骨上,她衣衫半褪,神色冷淡地掌控着庄晏宁的身体,任由情潮浸满她眼尾,化作泫然欲泣的水光。 并非惩罚。 沈知蕴仍堪不破□□,妄图死守自己的禅心道骨,心神激荡之声怎好叫人听见? 没点东西,只叫了一壶茶,闲坐半晌,有位高挑女子步入视线中,她戴着一顶垂到腰际的黑色帷帽,面貌被遮得影影绰绰,上楼后四下环顾,座位半数都满了,有几桌坐着五大三粗的男人,吵吵嚷嚷地猜拳喝酒。 她走到沈知蕴身旁坐下,似乎只是迫于无奈跟人凑个桌子,叫来杂役点了吃食,待东西摆到面前,便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两人从头至尾仿佛萍水相逢。 饱腹后,那女子起身要走,黑纱背后的殷红嘴唇动了动:“阁主,事已成。” 这声音赫然是司妩。 恰是此时,心猿意马的庄晏宁坐车回到刺史府,才走下来,等候在路旁的宗年便大步上前,似是有事告知,用眼神向她示意左右。 她屏退旁人,宗年立马急切道:“崔庸死了!” “什么?”庄晏宁蹙眉,“不是你在负责刑讯么?” 宗年道:“刑讯也不是时时刻刻,但牢狱内重兵把守,无人劫狱,似是下毒,防不胜防。” “还有——”他将腰间别着的纸条递给庄晏宁,“这是适才猎隼传来的消息。” 庄晏宁将其展开,上面告知了两件要事:其一,登基大典已成,晋王谋反被废,其二,崔放大义灭亲,先她一步供出崔庸有不臣之心,是晋王同党。 作者有话说: 这么努力的我,是不是值得一些评论! 应读者要求,下本先开专栏里的《漩涡》,放个文案,感兴趣的收藏一下~ 倪心迦花了几年的时间洗去自己身上“金丝雀”的痕迹,重获新生。 海外学成归来,再度投入到自己的导演事业中,所执导之作口碑甚佳,她凭借实力获得多方青睐,在业内站稳脚跟。 自由随性,独立清醒,是媒体采访时给她贴上的标签,大众也深以为然。 少有人知道,从十五岁到二十二岁,倪心迦跟了一个女人七年,在她掌心里从青涩到盛放,她是她笼中可有可无的一只鸟。 薄识是倪心迦生平所见最漂亮的女人,被解救,被养大,被塑造,喜欢是水到渠成。 但同样,被肆意占有,被视作玩物,想逃离也是人之常情。 一次晚宴上,两人重逢。 仍然会为人群中那个矜贵而瞩目的身影心动,倪心迦情愿相信一生仅钟情一人是个伪命题。 觥筹交错,频频侧目望向导演界新贵,数不清第几次后悔放她走,薄识开始思考一生仅钟情一人的可能性。 不久之后,倪心迦参与的影视项目莫名其妙受阻,过往作品遭受大规模网暴,人生突然陷入低谷。 薄识来见她,时隔多年,再度递给她一份辱人尊严的合约。 倪心迦瞥一眼那沓纸:“薄总,我建议你去治治病。” 薄识:“我有什么病?” “感情缺陷。”倪心迦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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