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庸的文稿说得振聋发聩,诸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被几记响彻耳际的铜锣声敲得浑身震了震,一回头,只见替佛车开道的兵马分成两列,散到左右,请出了骑着高头骏马的两位大人。 身穿绯色袍服的女官牵了牵马头,马蹄轻踏,她靠近高台,仰头与瞠目结舌的崔庸对视,笑了一声:“崔刺史,很意外么?” 邬云心对这种出风头的事不感兴趣,牵着缰绳,望着庄晏宁有些清瘦的背影,目光盯得发怔,她愈发觉得奇怪,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呢?穿上官服就更像了,难怪京里都说陛下对庄晏宁不大一般。 周遭都是议论声,像邓贡生这样的儒生自然认得出庄晏宁身上服饰,吓白了脸,想跑,却连着适才起哄的若干人一道被拿下了。 崔庸仍在跪着,是根本忘了起身,他抖动着发紫的两片唇,两股战战,强撑着喝了一声:“你……你是何人?!” 底下的女官向他亮出天使符节,随即收走,庄晏宁转过马头,望向乌泱泱的人群,朗声道:“诸位安静!某乃天子所派巡抚赈给使,为何迟迟来到,个中内情你们倒是可以问问这位崔刺史。” “我奉命至洛州检覆赈灾,若非奸人作祟,大绥的百姓本不该在我国土内挨饿受冻,陛下心系百姓,除去被崔刺史吞没的三万石赈济粮,已命毗邻地方就近送粮,你们有人管了。” 作者有话说: 1.崔嫋那段配上第八章食用 2.天使,天子特使的意思,不是头上顶环那个 3.口含天宪,比喻说话就是法律,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4.行马,电视上官府门前用来拦人的那个木栅栏 5.本文所有地名有的是参考历史,有的是我编的,风俗也是 洛州结束,准备回长安啦,想槐树了 感谢在2023-02-08 21:56:28~2023-02-10 23:5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c 2个;平安喜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尚浮ran 85瓶;林子涵 17瓶;白6、木桩 10瓶;了阙、风长 4瓶;-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暗涌 崔庸等人尽皆被下狱中, 等洛州事毕,起解入京听候发落。 至于这些人会被如何处置,庄晏宁没空去管, 她已将此处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写进奏疏,交由驿卒快马加鞭呈达天听, 相信不久之后便会传来回信。 行佛大典前夜,庄晏宁从沈知蕴那里回来时还有些难过, 等真正开始着手治理水患, 才发现崔庸给她留下的烂账是一笔接一笔, 她已着实没甚闲功夫去自哀自伤。 庄晏宁将原本属于刺史的若干要务交给了录事参军暂为代管,又命洛州下辖几个县的县令连夜赶过来商定治灾防疫之策。 她虽然只是七品的监察御史,但这次奉旨出巡,特许穿上三品以上官员才有得穿的绯色官服, 都督检覆治灾各项章程, 有着说一不二的处置权, 崔庸一倒, 明面上又有江尧平相助,下面的人自然都听命于她。 但无论长安或是地方, 官场上男多于女,以往一股子轻视女官的歪风邪气仍然未散,兼之流言可畏, 大家难免觉得这位天使年纪轻轻, 相貌不凡,得位不正,恐怕没什么真本事, 于是议事时虽然有问必答, 但态度总是透出不自知的散漫。 好像自心底里不愿意听从她吩咐似的。 “大人想法甚好, 却恐怕难以落实。”一县令道,“就拿开仓放粮来说,义仓的粮不要钱,消息放出来,家里不缺粮食的也要贪这小便宜,粮食是否发给了真正需要的人却不得而知。” 旁边的县令附和道:“非是吾等不体恤百姓,大人没当过地方官不晓得个中艰难,如刘县令所言,‘刁民’可不是白叫的,以往也是这么发粮食,从来都是乱糟糟的,更有甚者还恬不知耻地讨要起了酒肉蔬果,说我们是父母官,不该让自己的孩子享享口福么?” 一番话引来众人感同身受,抚着下巴苦笑起来。 刺史衙署内的公房彻夜通明,庄晏宁坐在上首,五个县令分列左右,角落还有一个书吏添舌润笔,默不作声地记录着这次议事的所有内容。 五个县令四男一女,大概是因同为女官,适才拜礼时庄晏宁多看了这位名叫明秋的女官几眼,这时又下意识地瞥向她,见她似乎不欲出声,便收回了目光,却听明秋忽然张了口:“两位明府或许可以试试往米粥里掺点沙子。” 那两位县令纷纷斥责她,要熬过天灾实属不易,怎可糟蹋粮食。 庄晏宁但笑不语,扼住宽袖,端起尚温的茶水自斟了一杯。 “真正没饭吃的人连树根都咽得下,自然不会在乎这些硌牙的沙子,想贪便宜的人却不会贪这硌牙的便宜。” 明秋向庄晏宁垂首道:“下官愚钝,只想得出这法子,以前也用过,的确有些成效。大人如觉不妥,还请降罪。” “几位明府觉得呢?” 庄晏宁饮了一口茶,她身上衣服穿得一丝不苟,仅面部、脖颈与双手露出,却也被鲜艳的绯色官服衬得白皙似釉,眉目清清冷冷,仿若乱琼碎玉。 到底是京官,这样貌就生得不一般。 底下男官愈发坐实心中猜想,听出她话中偏颇之意,更想好好为难这位特使了。 “粥棚或可参照此办法,但是直接派发出去的米粮呢?也要往里头倒沙子么?”长相清苦,留着山羊胡须的县令嗤笑一声。 “粥里有泥沙还能将就,但总不能顿顿吃粥,吃粥是吃不饱的。” “是啊,明县令真是大智慧,不如让百姓饿着肚子从沙子里挑米吃,恰可强身健体。” 明嘲暗讽,再继续下去怕是要吵架,负责记录的书吏慢慢停了笔,望向年轻的使节大人。 周遭吵吵嚷嚷,望过来的眼神都很不客气,明秋端正坐着,不发一言。 庄晏宁知道她心里约莫是有想法的,但这个时候说出来恐怕要成为众矢之的,这些县令不眠不休地赶过来,心里带着怨气,且不服她,又畏惧她身份,不敢下她面子,只好用明秋泄愤了。 说着笑着,连庄晏宁几时走下来的都不知道,说百姓可以强身健体的那位县令听见旁边人咳嗽,这才转过头来,赶紧正襟危坐,有些忐忑地握着拳头,觑了觑庄晏宁。 “张县令。” “下官在。” 庄晏宁站在他桌案前,负手在后,却是说与所有人听:“崔庸前日在别业设宴,你去了罢?” 有几人都变了脸色,张县令张嘴便是解释:“下官前日来洛州是治下出了点事要禀告上官,逢崔庸相邀,只是吃了顿饭,很快就走了,未曾久留。” “我没说什么,你何必紧张?”庄晏宁冷冷朝他看去,逼出他满头冷汗,“没错,刺史官压一头,考课成绩也是由刺史评定,诸位在底下办事身不由己,但此番救灾不力,你们究竟是不得不听命于人,还是有意为之也想从中捞些好处,想必心里清楚。” 诸县令立时跪伏在地,庄晏宁继续道:“当务之急是救济百姓,我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否则也不会叫你们过来。” “陛下登基不久,不想因为这事闹得人心惶惶,不管你们在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好好配合,都可以将功赎罪。” 说罢,她不管众人反应,自顾自回到案后坐下,望向那发愣的书吏:“呆着作甚?提笔记好。” “明秋所言是个法子,照做即可。河堤与田舍大都被冲垮了,灾后重建需要人手,你们又说怕粮食发放不到位,不是正愁流民四处流窜没法安置么,那便以工代赈,百姓来干活,给他们生米麦粟。” “病坊住不下就住寺庙,我住在清泉寺时见到空置的客舍仍有许多,出家人慈悲为怀,也愿意收纳这些没处可待的病人。” “至于防疫……” 庄晏宁说到此处顿了顿,明秋道:“大人,下官这里有一个防疫的方子,是从前在青州任职时所得,里面有味药材是青州特产,洛州难得,不过前几日已烦劳负责病坊的医学博士改了方子。” “都是容易获取的药材,不妨张贴出去,使百姓知晓。” 刘县令向庄晏宁请示道:“下官学过医,可否给我看看。” 庄晏宁点头,明秋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纸,刘县令走过去,将纸张摊在掌心瞧,片刻后,点了点头:“这个药方很好,明明府有心了。” 见此,另外几位县令一改前头阴阳怪气的作风,争着发表见解,书吏奋笔疾书,几乎要写出一头的汗来。 散会时天蒙蒙亮,因录事参军交代了这段日子不可浪费,负责朝食的仆从过来数人头,公房内烛灯快燃尽了,没人记得续,这样子竟是商量了个通宵。 他正要进去问问是否要晚些送朝食过来,先让几位县官补个眠,却见县官们从书吏手中接过誊抄好的治灾防疫之策,纷纷提袍跨过门槛,急匆匆地便走了。 明秋等着书吏誊写最后一份,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庄晏宁路过她时问了句:“你从前在青州也是县令?” “回大人,下官那时只是书吏而已。”明秋说着,同情的目光停留在书吏身上。 “任职了几年?” “五年有余,后来蒙上官青眼才升迁至此。” 明秋年岁不知几何,但两鬓微霜,岁数肯定大过庄晏宁,碍于官阶尊卑,依然得站起来与庄晏宁一问一答。 她本以为这位特使大人要宽慰勉励几句,毕竟如今是女帝当政,她们这些女官大有可为,不必再像从前那般无谓蹉跎了。 哪知道庄晏宁只是略一颔首:“你其实比那几个男人能干许多。” 随即拾步而去。 明秋愣了愣,恰好录事参军经过,将书吏抄好的一沓纸接过来,递给她道:“庄大人性情是有些冷漠,好像谁也不关心,习惯便好。” 前些日子,大雨一下就是一天,长廊的木板险些都要被泡烂了,庄晏宁走在上面都怕自己踩空,但录事参军说还没法修,出了崔庸这样的岔子,刺史府上所有的账目都有待查验,正是尴尬的时候,就连他也不敢随意支配公账上的钱。 负责朝食的仆从跟了一路,庄晏宁心里想着事也没察觉,走进房间里,没回头,反手关了门,就这么将仆从锁在了门外。 仆从碰这一鼻子灰,又不敢给这位冰坨子似的大人找不痛快,只好灰溜溜地走了,走出去没几步,却见都水丞朝这边走了过来,应是要找庄晏宁,便与邬云心道:“大人一夜没合眼,估计这会儿正在补眠呢。” 邬云心心说我又不是才认识她,她做事跟不要命似的,诸事未定,她补什么眠? 果然,庄晏宁的声音隔着房门传了出来:“邬云心么?你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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