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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应识我

时间:2023-12-23 09:00:33  状态:完结  作者:半色水浅葱

  “唔,是那窦刺史。”

  崔庸服罪后,赴任的新刺史是个心系百姓却对国愚忠之人,明知朝廷拿洛州当作筹码,治下俨然沦为前朝死灰复燃的温床,却不愿被收买,也不肯抛弃一州民政除冠而去。这几年间,他一面恪尽职守,一面又常常面刺二殿下不臣之过。

  也不怕自己处境尴尬,言辞稍有不慎便人头落地,根本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今夜,座上宾客尽是新朝班底,有前朝遗臣,也有归顺之人。这姓窦的刺史举杯出列,痛斥沈知蕴妄图颠覆三纲五常,枉为人臣,他见上首女子神态自如,丝毫不受自己影响更是恼怒,掷去酒杯,夺刀便朝她刺去。

  “洛州城既然已经保住,我无愧于心,更对得起朝廷百姓,这刺史之位迟早要被汝等贼子架空,何不如拼了这身老命!”

  席间有护卫更有武将,他自是蚍蜉撼树,刀未近身便琤然落地,自己也身首异处,才溅落沈知蕴这一身鲜血。

  “迂腐不堪,说这些胡言乱语,什么君不君臣不臣的,殿下只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沈知蕴但笑不语。

  从浴房出来,沈知蕴叫余婉回去休息,不必跟着,她自己提着兔子灯去找般般。

  庄晏宁醒来以后也去找过她,听奴仆说她在洗浴,便先回房等着。

  久等不来,庄晏宁又心急如焚地踏出房门,恰好沈知蕴的身影从转角拐了过来,她的目光都被她手中旋转的兔子灯所吸引,一阵小跑过去,蹲下来托腮细看,脸上堆满笑意。

  见她果真喜欢,沈知蕴垂眼温柔一笑。

  兔子灯再好也总有看腻的时候,庄晏宁突然蹦起来春燕啄泥似的照着沈知蕴侧脸亲了一下。

  几年前离开长安时,作为利益交换,沈知蕴带走了一些属僚,这其中便有庄晏宁,她们相处时日变多,关系也不似从前不冷不热了。

  “咳,无形无状。”沈知蕴轻斥,却齿间含笑,脚步后移,借夜色遮去自己微微发热的耳廓。

  她们有说有笑地向屋内走去,庄晏宁捉住沈知蕴手腕一看,奇道:“殿下,我上次见到就想问来着,您这处几时长了个疤?”

  沈知蕴翻转手腕看了几眼,不甚在意:“疤么?也不大像,之前还比较小,这几日却慢慢有了花的形状,或许是什么时候磕碰到的淤痕。”

  庑廊外面的树丛中冒出一个女人身影,却是方才自行回房的余婉,她看着两人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握拳又松开,随即决然离去。


第94章 毒杀

  建宁四年初, 春寒料峭,乌伤遣使请求大绥于玉瑟城议和。

  这时的洛州城才送走一场飘如柳絮的春雪,院中桃柳有几分春意漫上枝头, 候鸟南归。

  “哈哈哈——殿下如今也算尝得窥见天机的甜头了。”说话者长发束辫垂在身后,腰间挂着张白底彩绘的狐狸面具, 灰白的双眼中瞳仁细小,正是之前在黟永猎场来去无踪的黑衣人。

  大绥开国皇帝从前是齐朝将臣, 因受君主猜忌被逼走上反路。其时沧海横流, 政权土崩瓦解, 各地愤而起事者多如牛毛,他之所以在这场逐鹿中脱颖而出,封禅泰山,除开天时地利人和外, 也离不得身负玄眼的玉台卿相助。

  沈知蕴淡笑不语。

  齐朝与绥朝各有国史, 如果将两者拿来比较的话不难发现, 即便同一史事, 却在字里行间透露出微妙差异,谓之春秋笔法。史官立场不同, 文过饰非也不足为奇,但她恰好就是两边国史都读过学过之人,所以晓得李氏玄眼那点影响只不过是顺水行舟。

  皇帝荒淫无道, 贪官腐吏层出不穷, 百姓被压榨得无命可活……值此颓期,没有大绥,也自有其他王朝取而代之。而当时的李氏府君出山择主, 又身负异能, 注定得享从龙之功。

  月满则亏, 水满则溢,这是大道运行的法则,生命不过数百年的国家又如何能免之?如果不是披肝沥胆的朝臣痛下决断,抛弃所谓的祖宗基业,护持幼主南下宜州,齐朝早化作历史微尘。

  但如今的绥朝当真走上齐朝老路了么?

  沈知蕴其实没有把握。沈令仪藏锋避险却依旧被卷入夺嫡之战的那些年,她虽身在行宫,耳目却已伸至朝廷。她晓得这个妹妹不可小觑,所以开战以来,她一直保留底牌,留存实力,能够这么快逼退乌伤铁骑,她面前这位花猗功劳不小。

  “当初在虞山脚下救得狐仙,也算冥冥之中的缘分,眼下约期已满,狐仙自可决定去留。”沈知蕴合掌一击,余婉自珠帘后面走出,将手中锦盒呈于案上。

  这锦盒做工精致,金银相错的嵌丝工艺,最玄妙的却是底部中空,其中置有一块冰冷彻骨的寒石,纵然是溽暑酷夏,蔬菜瓜果盛于其间也可保持新鲜,旬日不腐。

  “雪域佛心果生于极寒之地,千年一株,长成不易,采摘困难,如约赠予狐仙,还望此物可治愈你的眼疾。”

  沈知蕴在用人之前会探其底细,但她始终摸不清花猗虚实,想来是受凡人之力所限,她也不强求,在发现花猗对人间诸事毫无兴趣,乐得游离在外时,便稍微放下几分戒心。

  “那极寒之地不晓得被谁设了道屏障,我无论如何也进不去,这才以此作为涉足条件强求殿下助我如愿,却不想须弥阁中人才济济,摘取雪域佛心果竟如探囊取物。”花猗恭维一番,抬手触及锦盒,随即闭上灰白的眼眸,悄无声息地散出神通,查验其中真假。

  沈知蕴眉眼如烟地轻轻一笑:“通裕关蓄有上万将士,他们饮下洗髓液后洗髓伐骨,几乎刀枪不入,自是比常人耐寒许多。”

  言下之意,她派去以命换取雪域佛心果的正是这些被改造的将士。

  “只是可惜,此液饮下后将会渐失神智,言语含糊,只能听懂特殊指令,近似行尸走肉,已不能再称其为人。”她说这话时轻描淡写,好似不将人命当回事般冷漠,声线却轻柔似水,面容白皙似高山雪,给人一种极为割裂的感觉。

  花猗倏然睁眼,掌心覆在锦盒之上,心念稍动便将其笑纳。

  多年前,她遍体鳞伤流亡人间,晕倒在虞山,又被沈知蕴所救,千疮百孔的身体渐渐转好,唯独这双眼睛被神器所伤,需以雪域佛心果为药引才有治愈之机。今日终于离恢复如常更近一步,她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

  “初见时险些被殿下外表蒙蔽,还以为是弱质娉婷的闺阁贵女,这些年见到殿下诸多手段,不得不感慨帝王之路从来都是以尸骨鲜血铺就,非心肠冷硬者无法登阶。”她虽双目渺渺,却可以分出神识辨清大致轮廓。

  沈知蕴敛着眼眸,似笑非笑:“通裕关这些尸兵又不是我养的,我替崔放物尽其用罢了。”

  “殿下有钱生钱的须弥阁,又有江都督这般能耐的将领,更有以一当十的兵力,何以不趁乱划洛水而治,自立为帝?”

  “凡事谋定而后动,现在时机未到。”

  宜州尚有南齐遗风,自她坐镇洛州后已有不少旧臣投奔,攻下不难。宜洛相邻两州可连成一线,东靠通裕关,西隔鹤凇,北依洛水,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战略布局,可还有一个几乎无险可守的南面,此时称帝,无疑是将脆弱的后背暴露给敌人。

  所以,她目前的要务是攻下宜州以南的冲会关。

  花猗与青丘前任国主花狩乃一母所出,姐妹两个原本感情深笃,可惜长大后理念不合。花猗不愿狐族背负先辈罪孽,世世代代镇守盐海之尽,身为仙族却无法登天,她苦劝姐姐无果,带领部下发起叛乱,最后功败垂成,被逐出青丘,余生再难回返。

  她懂些军政,但照搬至人间也不是处处都讲得通,便不大发表见解。

  “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狐仙帮我这许多会否遇到麻烦?”

  花猗唇边浮起高深莫测的笑意:“是啊,天机不可泄露,但我告知殿下的并非天机,只是将梦中所见转述出来,其余全靠殿下自己参悟,不是么?”

  此言非虚,上古狐族便是以预知后事的神力相佐共工颛顼,虽然传至后世已日渐薄弱,不过预判人间事还是绰绰有余。就拿花猗来说,她梦见的多是些模糊不清的景象,模棱两可的话语,未能知尽全貌,可也已经足够。

  “那敢问——”沈知蕴抬眸,“狐仙何以劝我将崔信之名划除,请朝廷另派那个叫做李淳的官员前去玉瑟城?”

  花猗表情有些古怪,反问道:“你晓不晓得那个李淳究竟是谁?还是说,你以为绥朝陛下这么轻易便情根深种,还是对一个男子?”

  她往沈知蕴腕间瞥去一眼,笑道:“殿下对情|事是有些迟钝,也情有可原。”

  余婉一直静静立在沈知蕴身侧,沉默得像块石头,此时却紧张得掌心沁汗,生怕花猗说出断情蛊。

  “所以这个李淳……”沈知蕴垂眸片刻,对花猗这道目光有些不明所以,紧追不舍问道。

  “或许我应当对殿下说起她另一个名字。”花猗一字一顿,“李怀疏。”

  沈知蕴心中微震,她虽然早有预感,却没想到真是这样的答案。想起自己支使李妍在后宫迷路,制造巧合与李识意偶遇那日,她原来是那么早就见过重生后的她,难怪……难怪当时便觉得甚为熟悉。

  “怎么会?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花猗昔日部下并未遭到血洗,她虽然不能踏入青丘,却仍然可以获取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于是将自己所知事情娓娓道来。

  听罢,沈知蕴陷入沉思,久未开口。

  “莫非此人对殿下意义深远?”花猗见她有些失态,不由猜测道。

  沈知蕴叹息一声,诚实道:“我视她作友。”

  “原来如此,虽未与其谋面,但闻得殿下这句大概也晓得是怎样见之难忘的女子。”

  花猗稍微一顿,又道:“既然今日与殿下契约已毕,日后恐难再见,我再坦白一事——李怀疏前世中毒身亡也与我有些干系。我曾告诉般般,绥朝陛下有李怀疏这一助力,殿下夺取江山更多几分困难,她不知怎么想的,竟买毒杀之。”

  沈知蕴眸色讳莫如深,缄默以对。

  花猗复又戴上狐狸面具,声音从面具后传出:“如殿下所说,同殿下共此一段路程也算缘分,而今辞去,还望来日能听闻殿下的好消息。”

  “也罢,我便再劝一句,权当是临别赠言。乌伤王庭还将生变,三方混乱之际,前路迷雾重重,连我也难预测。但没有比李怀疏更能牵制绥朝陛下的人选,她之于殿下,即如般般之于绥朝陛下,不过是个筹码而已,殿下当以大局为重。”

  花猗走后,屋内陷入死寂。

  目光落于沈知蕴好像在酝酿一场雷霆怒意的背影,余婉凝神细想,其实大概晓得她最在意的是什么。

  并不是李怀疏竟死在庄晏宁手中,而是现在正值关键时候,经花猗之口暴露出庄晏宁曾经瞒着她行事,这已经大失一个属下的水准,更别说庄晏宁还肩负重任,在她身上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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