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栋恍然,只暗自庆幸自家府宅之中设有暗室。那暗室只有他知道所在,也只有他有钥匙,先前韩绍公围城失败,他也及时烧毁了平日与韩绍公的书信往来。想到这里,他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抬眼却见萧灼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不禁问道:“看我作甚?” 萧灼依旧盯着他,“陈尚书是不是觉得家里的暗室……只有你一人知道?”上辈子她为了掌控百官,这些官员的宅院她都派人摸过一遍底细的。那间暗室虽说藏得极为隐秘,可对萧灼的人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陈栋被她说中心事,急道:“本官不知你在说什么!” “不知?呵。”萧灼顺势拔出了身侧京畿卫的佩剑,剑锋直指陈栋的心口,“昔年陛下养于阿娘膝下,却在回宫前夕遭遇刺杀,陈尚书当真不知内情?”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崔凛眸光震颤,那次刺杀是他这辈子永远都无法抹去的阴影,竟然与这老匹夫有关! “此事……我怎会知道!”陈栋也知这是天子不可触的逆鳞,一时情急解释竟是舌头打了结。 天子本就是个疑心甚重的人,眼见陈栋貌似心虚,哪里容得他继续辩解:“陈栋,你好大的胆子!” 陈栋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住叩首道:“老臣确实不知啊!” “陛下,臣只是问问陈尚书罢了,还请您稍安勿躁。”萧灼适时地出来调解,剑锋已经落在了陈栋的脖颈之上。剑锋的锋芒凉凉地沁着他苍老的肌肤,仿佛在不断提醒着他,他的生死只在萧灼的一念之间。 崔凛按捺下怒火,他确实也想听听,萧灼到底查到了些什么。 “数年前,郎中裴承之贪渎,妻女皆罪判入娼籍,裴承之也斩首于市。不知此事,陈尚书可还记得?”萧灼逼问。 陈栋瑟瑟发抖,萧灼突然提及此事,自然是空穴来风,他不敢应答。 萧灼却看向了侍郎王奇:“裴承之是你的同僚,敢问王侍郎,裴承之此人人品如何?” “臣……臣不知。”王奇瑟瑟回答。 萧灼就知道他们会如此作答,剑锋响亮地拍了一下陈栋的后颈,扬声道:“把罪证都搬上来!” 只见两队京畿卫穿过围观的人群,将二十余箱沉木箱子搬了上来,次第打开,竟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百姓哗然,他们之中有好些人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这么多的白银。 “王侍郎不知裴承之人品,那孤便找个知道的来说。”萧灼的目光穿过了人群,落在了人群后的郡主府马车之上。 赶车的是京畿卫,车上的黛黛是她专程命人请来的。只是,惊喜的是马车上还多了两人。萧灼看见了那人担心的目光,却是满心欢喜,本是觉得背痛难耐,此时在弦清面前自当演得更洒脱些,免得被她笑话了。 只见穿着官服的黛黛缓缓下了马车,先在原处朝着城头的天子行了跪礼,然后一步一步走了上来,认真道:“我父裴承之,素来醉心算术,无心官场应酬。他在核算先帝承平十一年的税收时,发现了巨大亏损,本该入库的二百万两白银,竟短少了整整四十万两。” 那短少的四十万两便全部按在了郎中裴承之与侍郎陆勤身上,即便最后抄家也没抄回短少的白银,他们两个也成了户部的顶罪羊。 这笔糊涂账自然是算不明白,也追不回来的。 陆姑娘之死,于这些官员而言不过是一桩极为不起眼的小事,他们并不知道,对萧灼而言却是足以倾覆户部的一道巨浪。 起初只是大长公主在查,后来萧灼年岁渐大,她便接手了此事,融合探子们带回的信息,一点一点拼凑出了这些短少的白银到底去了何处。 陈栋那时候尚是韩绍公的人,这笔钱他肯定不敢尽贪,整个户部也必须打点妥当。所以那四十万两白银大头定是去了韩州,小头便入了户部这群蠹虫的腰包里。以他们的俸禄与挥霍,这笔钱一定还有尚存。即便真被他们挥霍干净了,已经习惯了贪的人,家里怎会空空如也?今日但凡搜出来的白银,不管是不是当年亏空的那笔,只要强行按上去,他们若不想再加旁的罪名,便不会自曝这些白银源自其他贪渎。 一罪只是一命,若是数罪,那便是三族了。 “满口胡言!罪臣之后,又出身风尘,你这样的……” “她是郡主府的主簿,是我大雍的臣,怎的说不得?”礼部尚书裴钰向来看不起风尘女子,可话还没说完,便被萧灼出言打断。 “裴尚书是否忘了?陛下仁德,早已去除娼籍,天下万民皆知,怎的你这位礼部尚书还不知道?”萧灼一句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裴钰语塞,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个时候还是莫要招惹燕王的得好,想来她今日只是冲着户部,不过是想翻个案子罢了,没必要惹火上身。况且,这么多箱白银都翻了出来,已经是证据确凿,户部尚书跟侍郎是死定了,没必要牵扯进去,跟他们一起死。 萧灼看裴钰噤了声,看向黛黛,温声道:“请裴主簿继续说。” 黛黛深吸一口气,这笔账已经在她心中算了千万遍,既然上天给她这次机会,让她可以陈情当年之事,她便要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告知天子。她忍受屈辱活下来,为的就是这一日,她激动着,也强忍着眼泪,一字一句道:“父亲暗查过那年的国税,并非皆是入京后短少。有三十万两,在入京之前,便已一去无踪。到京后,剩余的十万两分别在那年七月初八、十三、十七日消失在了银库之中。后来,那三日看守银库的将士尸首被人寻到,便成了我父监守自盗,残害将士的铁证!” “朝廷后来抄没我家,只抄出十两十一钱。”黛黛说到难过处,忍不住愤声激吼,“我家的十两十一钱,可及得上眼前的一锭银子重?!如此蹊跷之处,当年刑部为何草草结案,为何早早定罪,莫不是刑部也牵扯其中?!” 常玉倒是淡定,他本就是补缺的刑部尚书,先前那两个已经早已伏法。可从抄出的家产来看,想必也逃不了干系。 崔凛并不关心这桩案子到底有多冤,他只担心那三十万两白银,或是他从政以来的这三年国税是否还有短少不知所踪的。之前各部官员用于买罪的白银加起来,也只有数万罢了。即便只有数万,崔凛也可以拿来招募王师,如今也算是招募到了一千新兵,正跟着京畿卫每日训练。他无法想象,这么多年的白银短缺,若是流往外州会养出多少叛军。回想当初韩绍公五万大军围城,崔凛不禁冒出一阵冷汗来。 “查……朕要查个明白!谁收了这笔钱!谁便是谋逆!”崔凛愤怒下令。 萧灼淡声道:“陛下,那三十万两白银落到了韩州。” 听见这句话,崔凛身子猛地一颤。 萧灼继续道:“您或许不知,陈尚书曾是韩绍公的心腹……” “臣已经不是了!已经不是了!”陈栋慌乱叩拜,他这回说的是实话,“臣罪该万死,当年不该起了贪念,还请陛下明鉴!臣已经知罪,早与韩州断了往来!若是臣还包藏祸心,先前韩贼围城,臣定会做内应反水才是,可臣没有!臣没有啊!” 崔凛逐渐意识到萧灼真正想提醒他的事了,户部这么重要的地方,竟被韩贼安排了这么一个蠹虫……不!应当说,整个户部只怕都不干净。 萧灼郑重其事地道:“陛下,运往前线的粮草,要么在路上耽搁时日,要么便遇上了侧翻,致使战机一再延误。阿娘带着那五千大雍的姑娘们,是去给陛下平叛,收复江山的!可户部在做什么?我不信陈栋已经断了与韩州的往来,更不信户部里面没有韩贼的人!今日臣率军捉拿他们,就是想速速解决此事,否则平韩一旦兵败,京畿便岌岌可危!还请陛下,宁可错杀,不可轻放!” 崔凛向来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这些人确确实实触到了他的底线。即便没有任何实证可以证明当年的刺杀与陈栋有关,可崔凛心魔已生,绝对不可能留下他来,更不可能留下整个户部。 “杀。” “遵旨!” 萧灼提剑看向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陈栋,忽然手起剑落,竟是锋利地划破了他的喉咙。鲜血飞溅,染红了萧灼的衣角,也染红了萧灼的半个侧脸。 她提剑转过脸来,像是从修罗场中走出的索命恶鬼,冰冷下令:“今日犯事官员,杀。” 常玉本想提醒应当按律行事,可这个时候天子显然已经盛怒,他只得避开眼去,不忍再看。 兵部的人看得心有戚戚,暗道那批大长公主急需的军备无论如何都要尽快送去,免得被燕王继续清算,惹祸上身。 一时之间,大隆宫门外,惨呼不绝,鲜血横流。 百姓们听得愤恨,也看得心惊。 那位平日高高在上的燕王,有着不容侵犯的杀气,冷眼看着那群蠹虫一一伏法。 礼部尚书裴钰暗自庆幸,先前没有回答萧灼的反问,不然这回又中了她的套,只怕自己也逃脱不得。 吏部官员们脸色煞白,半是因为宫门前的杀戮,半是因为萧灼投来的目光。 “户部急需官员顶上。”萧灼提醒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擦了一把冷汗,当即道:“臣……臣会马上挑选合适的人,奏报陛下批准。” 萧灼提醒吏部尚书:“还请周尚书多多上心,莫要再选一些贻害大雍的蠹虫进来。户部,是大雍的命脉!” “多……多谢燕王提醒。” “至于这些银两。”萧灼扬声道,“都交由陛下处置。” “诺!” 崔凛很是满意这个结果,至少萧灼今日所为,是实实在在地站在他的那边:“阿妩。”他给李妩递了个眼色。 李妩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之前他打了燕王,现下必须安抚燕王:“都交给妾,陛下放心。” “陛下,户部选派官员,尚需时日。现下交战在即,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允准。”萧灼演了半晌苦肉计,就等着崔凛心生愧意时再行上奏。 崔凛沉声道:“只要是于国有利,朕都允准。” “裴主簿精通算术,先前在京畿城危时,她安排百姓巡防,事事设想周到……” 听到这里,常玉警觉不妙,打断了萧灼的话:“燕王莫不是忘记了当日在大殿上的毒誓?” “常尚书在害怕什么?”萧灼反问,“怕做得不好,被女子取而代之?”她故意戳中他的心事,将一切剖白人前,“还是担心……未能帮齐王小舅舅再谋一个户部尚书?” 常玉恨极了她这种戳人痛处的行径:“你莫要血口喷人!” “若不是心虚,何须忌惮一个小小的女子主簿?”萧灼回怼后,恳切地望向城头,“臣并非是为裴主簿谋取官职,而是想让裴主簿帮臣筹集军粮。大长公主不仅仅是平韩的元帅,还是臣的亲娘,臣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军粮迟迟未到而陷入被动,还请陛下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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