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回京之后,我保证一定不会亏待诸位!” “九姑娘客气了!” “兄弟们,干活!” 伙计们相互吆喝着,很快便将粮食收拾妥当,没有来得及筛选的也放火烧了。火光在雪花里显得尤为耀眼,落入金盈盈的眼底,却是如血一样的猩红。 “往肃方城的方向走。”金盈盈放下车帘之前,给阿城交代了一句。 静默许久的婢女李琴却满心不解。那封飞鸽传书她也是瞧见了的,分明说的是寺山城,怎的变成了肃方城?这分明是一东,一西两个方向,如此怎能将剩下的粮草送至? 马车缓缓前行,李琴没有憋住,还是问出了口:“九姑娘,你这是……” “声东击西。”金盈盈说的声音极低,却已足以让李琴听清楚。 李琴跟了金盈盈一辈子,听见这四个字时,便了然金盈盈想做什么。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押着这批粮草在赤凰军拔营之前往西走,无疑是给了韩军一个信号——赤凰军欲攻肃方城。 韩军可以佯作山贼,半途在他们押运的粮草里下蛊虫,自然他们早就被盯上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计就计,以身做饵诱使韩军误判军机。 此计妙是妙,可是再往前走二十里,那就是韩军实控的疆域了。随时可能出现百人小队袭击他们,如此冒险,当真好么? 李琴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提醒金盈盈:“九姑娘,我们只走二十里,成不成?” “今晚必须走三十里。”金盈盈已经打定了主意。 李琴忧心忡忡:“可是……” “放心。”金盈盈是算好了的,韩军发现她往肃方城走,定会兵分两路,一路袭扰他们抢掠粮草,一路增援肃方城,务求一战尽灭五千赤凰军。 一支女兵,还是从未打过仗的女兵,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一击杀之。如此一来,天下便再无女子敢从军,也再无女子敢提从军之事。 一战便灭,战力低劣。这不仅是打了天子的脸,也打了天下女子的脸。韩军也需要这么一场大捷来鼓舞士气,所以金盈盈料定韩军第一战便会投入大量的兵力。 至于他们这支送粮的商队,若是刚踏入实控疆域便被杀之,无疑是在提醒崔昭昭,肃方城等着她去送死。以崔昭昭的心智,怎会明知以卵击石,还要不管不顾地强攻肃方城?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谢宁若真是个人物,便不会做这种蠢事。换言之,他们不动金盈盈的这支送粮队,也是在麻痹赤凰军。 这是两边的博弈,也是两边的豪赌。 金盈盈自忖有七成的把握全身而退,至于那意外的三成,也不会要她的命。毕竟她除了是四方商行的九姑娘外,她还是楚王妃。不论哪个身份,韩州都没有杀她的理由。她这么一个绝妙的人质,落在韩明手里,反倒是一个烫手山芋。 杀不得,也放不得。 杀了,便等于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给了楚州出兵的理由,更给了四方商行散尽家财募集天下豪杰给她报仇的理由。放了,便等于是少了一个要挟楚王的绝佳筹码。 所以不论是全身而退,还是意外沦为阶下囚,金盈盈笃定自己不会死。她这样的人到了韩州的州府擎天城,兴许还能闹出点事来,让韩明那小子愁上一愁。 李琴见金盈盈脸上没有半点忧色,心想九姑娘定是什么都算好了的,便不再劝她。 这时,阿城在外提醒道:“九姑娘,要往山上走了,这一段路又高又险,路还颠簸,您可要坐稳了。” 金盈盈知道这段路不好走:“嗯。”她掀起侧窗的帘子,她更知道只要沿着这条崖道走上一个时辰,她便可以远远地瞧一眼坐落在山洼深处的赤凰大营。 这个时候,她定然像往昔一样,英姿飒飒地坐在几案边思忖破敌之策。 凉风拂面而过,刺骨至极。 金盈盈并不觉得凉,她情不自禁地捂着心口,只要想到崔昭昭,她的一颗心都是烫的。烫得她发疼,也烫得她酸涩。 年少时的相守之诺,她是负了她。 可她记得,也会拿余生践诺,为她铺平她想要的道。 昭昭。 尚未瞧见赤凰大营,她已湿了眼眶。 她的昭昭,注定要光耀青史,只她一人光耀青史便够了。总要有人当她足下的砖,总要有人默默而为。 虽然她摸不到她的手背,可金盈盈还是在心口拍了一下,虔诚祷告。她知道,崔昭昭这个名字一直都在她的心头。 长风悠远,刮过山峰,穿营而过,吹得大帐的帘子晃了晃,发出了窸窣轻响。 崔昭昭闻声茫茫然望向帐帘,她不知这一瞬的失神是因为什么。待她回过神时,脑海里又浮现起昔年少女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真挚祈祝的那句话。 “愿殿下凯旋。” 她呢喃轻语,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麻麻CP其实很好磕的~~京畿那边暂时安全,所以这几章会侧重一下麻麻这边,毕竟第一战,我希望可以给点笔墨给赤凰军的女兵们。毕竟写这个故事的初衷就是想写一群青史留名的姑娘们,不仅想写她们的感情,还想写她们的事业。 小剧场~ 崔昭昭:我要一个理由! 金盈盈:我爱你。 崔昭昭:…… 金盈盈:从未改变。
第58章 五十八、谢宁 斥候记叙粮草异动的飞鸽传书最先抵达韩军西营。西营就在肃方城西五十里处, 营中有一万兵马,肃方城镇军有三千人,为的就是提防赤凰军突袭, 拿下这处韩州去往京畿的咽喉要塞。 “还是来了!”韩军西营统帅刘泊没想到那群女人竟敢真来啃这处硬骨头,可他并不害怕, 终究是一群女人,论起力量, 绝对撑不了多久。 他反倒希望赤凰军快些来, 好让他亲手灭了这支惊世骇俗的女子军队, 青史留名。 “刘将军看来是胜券在握啊。”他的对面,瘦弱青衣公子端起茶盏, 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刘泊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若不是因为他是大夏使臣, 他早就把他赶出去了。韩州为了抵抗平叛, 一共出动了东、西两营。西营一万,东营两万, 不论哪一营,兵马都远胜赤凰军那五千女人。他从不觉得那五千娘们能赢, 更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女人。 “谢使有话要说?”刘泊不咸不淡地反问。 大夏使臣谢宁抬起脸来,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蛋。此人容姿阴柔, 肌肤白腻, 说起话来也柔柔弱弱的, 颇像是宫中的阉人。在刘泊看来,男人生得女相, 实在是丑极了。 “原先想说的, 现下没兴致了。”谢宁放下了茶盏, 起身整了整微皱的衣摆,“天色不早了,在下回帐歇息了。” “慢走。”刘泊只差把后面的“不送”也说出来,眼底脸上皆是嫌弃。陛下如此倚重此人,他是不服气的。不过是他国使臣,何须事事遵从?从他来韩州至今,陛下依着他的话四处招募男丁入伍,闹得怨声载道的,这哪是什么良策! 先前韩绍公强攻京畿,虽说折兵不少,可韩州的底子尚在。京畿卫必须镇守京畿,赤凰军又是些女人,其他三州也不敢轻易出兵韩州,破坏现下不堪一击的五州平衡。况且,韩州背后还有大夏支援,根本不用惧怕什么。当下最重要的是农耕与人口,只要镇守好几处关口,力保疆土不失,待韩州富足之后,东出拿下京畿是迟早之事。 刘泊此人所想,不无道理。 谢宁只道此人可惜了,本来也算有才,却格局太窄。固然如他所想,韩州先富足,再出兵是上策,他却忘了这是依仗了大夏后盾。韩不募兵,只依赖大夏,那便会给大夏机会逐步掌控韩州,如此一来,韩州富足不过是给大夏做踏板罢了。掌控了韩州,便等于直接得了大雍的西南登陆口岸,楚王守住北境也是枉然。 韩明想坐稳韩帝的位置,就必须把京畿城拿下,先一步获得两州之地,快速扩充兵力,尽快统一大雍。如此才能及时断绝大夏对他的掌控,不至于打到最后却是给大夏做嫁衣。 韩明是个聪明的君王,可手下能用的人还是少了点。 谢宁掀帘入了自己的营帐,贴身婢女曲红便迎了上来,轻轻拂去谢宁肩头的落雪,笑道:“热水已经备好,奴婢伺候您洗漱。” 谢宁微笑:“嗯。” 曲红端了热水盆来,将浸湿的帕子拧干,然后小心地给谢宁擦拭着掌心:“大人,我们还要在韩州待多久?” 谢宁笑意微深:“怎么?你不喜欢这里?” “他们看大人的眼神,很不好。”曲红如实回答,“只怕都把大人当阉人了。” “呵。”谢宁笑笑,“把我当阉人也好。”毕竟她就不是男子,再怎么扮得像,也只是像而已,总好过怀疑她是女子。 曲红轻叹:“这些人都不识好歹的,大人如此尽心帮他们,一个两个蠢钝如猪,这韩州只怕也不是大人的落脚之处。” 谢宁已经有了这个觉悟,在韩州确实没有什么前途。这年头,找个真正可以容她一展抱负的君主,比谋算人心还难。 大夏的天子穷兵黩武,只会不断消耗国力。现下看着大夏强盛,其实不出十年,必会外强中干。如若大泽与大雍结盟,齐攻大夏,大夏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大夏算她的母国,却并非她的母国。她出生于大泽与大夏的边境村庄,连年战祸让她自小便跟着爹娘四处流浪。因为担心女娃流浪容易被人欺辱,所以阿娘从小就让她男子打扮,给她取了小字“平安”。望她平平安安,顺利长大,也望天下止战,老百姓们可以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也幸得她是男子打扮,所以路上遭遇劫掠,也只是夺了粮食或是乞讨所得的几个铜板,并未像其他少女一样被人欺辱,最后含恨自戮。 她看了太多,也听了太多。战乱时局,人人皆苦,尤其是老人、孩童与女子,就因为天生势弱,便成为了他人弱肉强食的蝼蚁。这个念头不断在她心间强化,直至母亲也遇上了这样的惨事。那日,伤痕累累的父亲死死抱着盗匪的腿,给她换来了最后的生路。 母亲凄厉地喊着:“平安,快跑!” 父亲也嘶吼着:“平安,不要回头,快跑!” 她听着爹娘的呼喊一声比一声弱下,她知道那是她与爹娘的最后一面。哭又能如何呢?爹娘用命换来了她的命,她这条命便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她要带着爹娘的期许好好活下去。要活得像个人,活得再没有谁敢欺负她! 一个只知征伐的君王能给大夏带来什么?她年幼时候的流浪生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底。大夏国威威震四海,可那又如何呢?国人耳濡目染之下,只知暴掠,只知倚强凌弱,这样的世道不会好,这样的国人也终会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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