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激动啊。”银翠红着脸答道。都说京畿繁华,大街是朔海城主街的两倍有余,还有那大隆宫,历经三朝修葺,雄伟壮观,如同天阙。她虽未亲眼瞧见,却听人说过,京畿是怎样的神仙之都。 崔泠自书箱里拿出一本《京畿游记》,翻了一页,给银翠递去。 “此处如何?” 银翠本来是不识字的,可跟了崔泠八年,零零碎碎学了不少。她恭敬地接过书来,低头轻念:“京畿西市,有烟花长巷。巷中有楼十余间,若问谁家姑娘最娇,便数这‘媚君楼’。”读到这里,银翠面露不悦,嘟囔道:“这种地方也要专门写一篇。” “往下念。”崔泠淡淡道。 “哦。”银翠硬着头皮继续念,“此间姑娘,身姿柔韧,如蛇似狐。余尝出银一两,亵玩……”读到最后,银翠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背脊,哪里还拿得住《京畿游记》,“啪”的一声落在了车板上。 崔泠脸上还有笑意,却冰凉至极:“还觉得京畿繁华么?” 银翠猛烈摇头。 崔泠将《京畿游记》从地上捡起,看着那篇洋洋洒洒的得意记叙,问道:“知道这本书是何人所写么?” 银翠眼尖,瞥见了书封上的小字:“青云居士。” “当朝刑部侍郎,熙平元年的状元,元浩,正气浩然的浩。”崔泠语带讽刺,“贱籍也是大雍百姓,可悲的是,入了风尘便只能是达官贵胄的玩物,至死方休。” 银翠只觉恶心:“这样的人,也配当官?” 崔泠没有回答,这种人在京畿比比皆是,他们从不会反思,风尘女子也是人这个事实。如若这个天下有女主当家,如若这个朝堂有女官参政,如若……她心间如烈焰焚海,每心跳一下,便灼得心房炽烈地擂动一下。她知道这条路很难,可这一步,必须有人先踏出去。 银翠越想越难受,忽然低头解下了自己的钱袋子,仔细数了起来。可数来数去,不过一百多个铜板,这几年她存下的钱大头都放在府中了,这回没带那么多。 “县主。”银翠可怜巴巴地望着崔泠,“奴婢可不可以与你借一两银子啊?” 崔泠好奇:“嗯?” “到了京畿后,奴婢想……想救一个。” 崔泠看她这淳朴的模样,心间微暖:“你以为给她赎了身,事情就完了?” “可奴婢也只有这种法子了……” “现下有心便好。” 崔泠莞尔看她,徐徐道:“会好起来的。” “真的?”银翠眸光大亮。 崔泠点头:“到时候,我赐你几箱银子,你一个一个地救,好不好?” “嗯!”银翠重重点头。 崔泠笑而不语,拢了拢身上的轻裘。 银翠以为是县主冷了,连忙将旁边的小毯子拿了过来,小心地盖在了崔泠的膝上:“楚州近海,湿气重,县主闭目养着,到驿站了奴婢喊您。” “嗯。”崔泠确实该好好歇一会儿,到了京畿,就没有真正歇息的时候了。 昭宁县主这一程走的是官道,从朔海到京畿,一共走了五日。抵京之时,正好是正午时分。朝廷派了官员在城下等候,老远瞧见靖海王府的马车,便整了整官服迎了上去。 杨猛骑在马上,亲率二十卫士沿途护送,马车前十骑,马车后十骑。只见他抬手示意赶车的车夫勒停马儿,率领众卫士纷纷下马。 循例,外州的马车是进不得京畿的,他们的兵甲也要在城门前检视完毕,才能重新穿上入城。只因天下能人众多,有人擅长缩骨之术,有人深得鲁班真传,若混了一两个死士在马车里,那可是会出人命的大事。 官员是个胡子花白的小老头,他来至杨猛马前,隔着老远一拜,扬声道:“下官礼部主客郎中江知应,恭迎昭宁县主。” 银翠拨开车帘,先行下了马车,搬了小凳来,放在了马车一侧。 “县主。”银翠递去手,想搀扶崔泠下车。 逆着灿烂的阳光往城楼上望去,萧破手执纸伞,给萧灼遮着烈日。萧灼扶着城头,往下探看,十年不见这位泠妹妹了,她有些许期待,今日的崔泠是否还跟幼时一样痩恹恹的。 一只白玉似的手搭上了银翠的手臂,崔泠低眉自车厢里走了下来,即便身上罩了两件大氅,她的身形看上去还是颇是纤瘦,仿佛风一吹便能飞至九霄云外去。 “可惜了。”萧破忍不住小声叹息。 萧灼没有看他:“可惜什么?” “生得这般好看,却是个病恹恹的主儿。”萧破说的是实话,每个第一回看见崔泠的人,心头浮现的都是这个念头。 萧灼眼底多了一抹复杂的浮色,左颊的小梨涡旋了起来,笑道:“十年不见,竟出落得如此好看。”想到上辈子她没能救下她,这会儿心底竟莫名生出一丝自责来。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怎的,崔泠突然抬眼,逆光往城头上顾看。 萧灼心虚地往后一退,若不是萧破闪得快,只怕要撞入怀中,累萧破担一个轻薄燕王之名。 京畿在内陆,不比楚州潮湿,是以没有太多的水汽。所以这里的日光比楚州的烈多了,这一眼望去,崔泠觉得刺眼,眯眼适应了片刻,终是看清楚了京师城门上镌刻的“京畿”二字。 银翠生怕县主给晒着了,赶紧撑开纸伞给县主遮阳。 萧灼探头见了,悄然舒了一口气。惊觉左侧凑近了萧破,她狠狠瞪了一眼:“放肆。” 萧破脑子里有太多的不明白,照说自家主子什么大人物没见过,怎的会被一位病秧子县主吓成这样。 “王上,您是哪里不适么?” “孤好得很!”萧灼站直了身子,“回府!” 萧破抓了抓脑袋:“哦。” 作者有话说: 萧灼:泠妹妹好漂亮啊~嘻嘻,改日准备点补品,给泠妹妹好好补补。 崔泠:无事献殷勤,这东西决计吃不得。 捉虫
第8章 八、饽饽 崔泠下了马车后,便由官员引着来到城门口的小轿前,恭敬地请她上轿稍待片刻,静等随行的卫士们检查妥当后,再赴静苑落脚。 静苑是京畿的一处庄园,位于大隆宫以西,紧挨着大隆宫的宫墙,是王公来朝时的下榻之所。十年前,先帝大寿,崔泠曾跟着爹娘一同贺寿,所以对静苑还有些许印象。 银翠候在小轿边上,本该激动张望京畿的繁华巷陌,可想到那本《京畿游记》所记的可怜事情,她只觉兴致索然,无趣地垂头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 崔泠在轿中也觉无趣,掀起轿帘,侧目瞧向了银翠:“去拿本书来。” “诺。”银翠转身,走向来时的马车。官员们正将书箱从马车上搬下来,检查之后,放上另一辆马车,准备一并送往静苑。 崔泠没有放下轿帘,视线落在了远处的一顶小轿上——白裳女子掀帘而入,跟着她身后的执伞少年收起伞来,那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 梦中? 崔泠脑海里骤然浮现起那个高喊“刀下留人”的将士,与那少年是越看越像。她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些,便走下了小轿。 奈何那少年放下轿帘后,并未往这边走,而是使唤着轿夫们往更远处走了。 那人……或许就是她想找的人。 崔泠没来由地心跳快了一拍,忽觉顶上多了纸伞遮阳,她不由得转过身来,瞧见身后多了一位文质彬彬的白衣少年郎。 少年笑起来很温暖,眉目之间透着一股隽秀。细看他的衣着,虽说是白裳,可袖边以金丝绣了两只小麒麟。腰间的玉带上还缀着一块上好的东海玳瑁玉佩,上面清清楚楚地雕着两个字“镇山”。 “你是……”崔泠大概猜到他是三叔镇山王崔叔泗那边的孩子,只是一时不知是哪位堂兄。 少年挥扇敲了一下崔泠的脑袋:“崔淞。” “原来是三哥。”崔泠轻唤之后,故作期待地望向他的身后,并未见到其他镇山王府的人,“王叔与两位哥哥没来?” 崔淞慨声道:“父王前几日狩猎摔得不轻,坐不得马车。大哥去了魏州游山玩水,他若收到飞鸽传书,大抵来得及赶来京畿吧。”说着,他突然面露羡慕之色,“二嫂近日待产,二哥担心得紧,一刻都离不得。” 崔泠了然,莞尔道:“没想到日子过这般快,十年不见,二哥都要当爹爹了。” “可不是么?这不,这次来京畿,父王还给我安排了任务。”崔淞倒也不见外,收起折扇后,拿出了一纸红笺,递与崔泠看,“工部员外郎刘齐家的七小姐,刘沅,你在静苑女眷里见了,可要帮三哥好好瞧瞧。” 崔泠淡然瞥了一眼:“看来,三哥也好事将近了。” “今年我都十八了,喏!”他指了指自己的发冠,“大雍男子十八岁,可是要行冠礼的,我前几日刚过了生辰,已经及冠啦!” 崔泠抿唇轻笑:“恭喜三哥。” “泠妹妹你呢?”崔淞看她的眼神变得心疼起来,“我瞧你面色病恹恹的,身子还是没有调养好么?” 崔泠点头道:“我这病呀,养不好的,只能这样好死赖活地过一日算一日。” “胡说。”崔淞立即否决了她,回头看向不远处,“君安,来。” 起初崔泠以为那边候着的青袍少年是崔淞的随行小厮,他近身之后,崔泠便嗅到了他身上的草药味道。 “这位许先生,单名一个渊,字君安。”崔淞简单介绍着,“他们许家在齐州可是医学世家,二叔许志远你也见过的,十年前还给你请过平安脉。” “太医院院首?”崔泠自然记得。 “正是在下的二叔。”许渊接了崔泠的话,“拜见县主。”他恭恭敬敬地对着崔泠一拜,一身青袍虽说已经浆洗得发了白,却平平整整的,不见一丝皱褶,想来这位许公子定是位细心之人。 崔淞适时地插了话:“泠妹妹,君安的医术超群,在齐州也是一顶一的神医,改日让他给你请个脉,看看如何调养,如何?” 崔泠不好回绝崔淞的好意,不咸不淡地点头应允。 银翠拿了书本过来,担心崔泠在外吹得久了,会身子不适,小声提醒道:“县主,外面风大。” “嗯。”崔泠拿了书,“三哥,你托我的事,我记下了。” “那……等中秋过了,我们单独聚聚。”崔淞笑道。 “好。”崔泠应允,坐回了小轿。 银翠将轿帘放下,彻底断了许渊的视线,似是觉察了许渊的放肆,昂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时,杨猛那边检查完毕,带着二十卫士牵马走近小轿,先向崔淞行了礼,便示意轿夫起轿,先行前往静苑。 崔淞目送崔泠走远后,意味深长地撞了一下许渊:“能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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