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汜噤声不言。 裴钰自忖吃了暗亏,现下恨得牙痒痒的,此事竟是变作他理亏了。他一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冲口而出:“陛下年少,膝下尚无子嗣,若受这红粉骷髅蛊惑,折损龙体……” “放肆!”不等崔凛怒喝,萧灼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喝声响彻整座议政殿。 萧灼往前一步,逼得裴钰往后退了一步:“这位李美人出自我燕王府,裴老指责她是红粉骷髅,指桑骂槐地暗示我们燕王府居心不良,到底是何用意?陛下当年与李妩情投意合,奈何阴阳两隔,这位李美人正是李妩的妹妹,陛下移情于她多加宠爱,乃人之常情!敢问诸位,陛下自即位以来,可曾懈怠过一日政事?又可曾丧失一寸国土?”她骂得掷地有声,让百官们霎时鸦雀无声。 这位少年天子确实没有懈怠政事,却性情阴晴不定,冤杀了不少人,萧灼只字不提那些事,众臣自然也不敢主动提及。 崔凛满意地看了一出好戏,在议政殿静默许久后,肃声道:“燕王所言极是,朕宠爱谁,难道还需尔等同意不成?” “臣等不敢。”百官们齐声垂首。 “朝廷养你们干什么的?不就是让你们为朕分忧么?若是事事都让朕亲力亲为,朕有几条命耗在国事上?”崔凛借势威压,那些还没来得及附和裴钰的大臣更不敢说话了。 崔凛递了个眼色给总管太监,总管太监扯着嗓子高唱了一声“退朝”后,众臣只得怏怏退出了议政殿。 萧灼是最后一个踏出议政殿门槛的,脚刚落地,身后便响起了总管太监的声音。 “燕王请留步,陛下有请。” 萧灼自若轻笑,转过身来,回到了龙台之下。 崔凛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复杂地上下审视着萧灼,半晌之后,甫才开口:“说吧,你想要什么?” 萧灼佯作惑然:“啊?” 崔凛的语气寒凉:“无事献殷勤,今日突然帮朕对付那群老头子,必然是有所求。再藏着掖着,朕可就要怀疑你别有用心了。” “陛下是大雍之主,想怀疑谁便怀疑谁,这是您的权利。”萧灼微微低首,“臣是大雍之臣,自当与君分忧,保陛下万世之基业。” 崔凛目光冷峻:“说真话。” “探子回报,楚州大战前夕,军中抓到二十七名细作。” “然后?” “其中一人招供,直指韩绍公。” 崔凛搁在膝上的手指倏地一缩,抓紧了衮服。鎏珠之后,帝王的目光锐利而警惕:“那人是你抓的狗么?” “狗还养在燕王府。”萧灼说得淡定,“那人是我精挑细选的伶人。” 崔凛意味深长地笑了:“所以?” “中秋将至,臣请陛下下诏,在宫中举行团圆宴。有些人,陛下也许久未见了。”萧灼突然唤了称谓:“阿凛,过两日我送你几只蛐蛐儿,拿开盒子里的隔板,就会咬得头破血流,有趣得很。” 崔凛听明白了萧灼的话,脸上逐渐有了笑容:“朕明白了。” “阿凛当年就是因为爱得太过,先帝才疑心你会被女子蛊惑,是以下了狠手。”萧灼提点天子,“如今失而复得,还当珍之重之才是。” 崔凛却笑道:“你这么处处为朕,朕反而有些不安了。” 嘶啦—— 突然听见裂帛声响起,总管太监连忙捂眼背过了身去。 “阿凛,你不该疑我。”萧灼左肩上的官服已开,她敞开着肩头,将官服往下扯了扯,露出了心口处的鲜红疤痕。 崔凛的笑容僵在了原处,那道疤痕是萧灼为了救他留下的。 那年,是崔凛的十三岁生辰,却有刺客混入了燕王府,趁着崔凛在庭中放飞许愿灯时,一剑刺向了他。 萧灼那时没有多想,一步当先,以身为盾,为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剑。 虽说后来崔昭昭亲手斩杀了刺客,可太子在燕王府遇刺,也是一桩大罪。为保燕王府上下安全,崔凛把这件事埋在了心底,陪着萧灼捱过了鬼门关,活了下来。 没有一个人喜欢救命恩人天天把恩德挂在嘴上,所以,萧灼鲜少提及此事。 “我只想,保我家阿凛江山永固。”同一句话在朝堂之上再次响起,萧灼缓缓拉拢朝服,“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句话。” 崔凛欲言又止。 萧灼莞尔道:“陛下,可否赐臣一件新衣?” 崔凛抿了抿唇,给总管太监递了个眼色:“去把李美人请来,让她顺便带件大氅过来。” “诺。”总管太监识趣地退下。 萧灼低眉一拜:“多谢陛下体贴。” “你终究是个姑娘家,单独见朕后,衣冠不整地走出去,传到御史台可不是什么好话。”崔凛简单解释。 萧灼轻笑不语。 等了片刻后,李妩抱着一件雪色大氅走了进来,向崔凛行礼后,亲手将大氅罩在了萧灼身上。 似是瞧见大氅起了皱褶,李妩给萧灼抚了抚皱褶。 “这些细心,还是全给阿凛吧。”萧灼覆上了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满朝文武都可看着呢,若是阿凛再这般不早朝,真掏空了身子,我也保不住你。” 李妩恭顺低眉:“燕王教训的是,是妾放肆了。” 崔凛干咳了两声。 萧灼笑笑,看向了崔凛:“阿凛也当好好节制,莫要坏了身子。”她刻意念重后面那句话,崔凛听来是一回事,李妩听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彼时,崔凛在龙台之上,李妩垂首在下,唯有萧灼瞥见了李妩眼底一闪而过的狠色。她转了转戴在腕间的青翠镯子,那是崔凛亲手再给她戴上的,可玉终究是玉,暖得一时,却暖不得一世。 她总要为自己谋一世真正的安稳。 萧灼退出大殿时,悄悄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李妩的小腹,倘若有孕得女,那是多一条路可走;如若像上一世那样得男,那可就是一个小麻烦了。 走出大隆宫的宫门,萧灼上了王府小轿。 小轿一步一晃地穿街而过,路是开始走了,这满地水洼,真不知哪一脚下去会突然扭了脚。 尤其是—— 楚州那位昭宁县主,可是个新鲜的主儿,想要驯服她,可要好好花点心思。 脑海中浮起幼时的那场宫宴,她踏入正殿时,余光瞥见了小崔泠投来的惊艳目光。 那时候,她的母亲是艳绝英气的长公主,至于父亲,虽然短命,却也是京畿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人人都说夭夭是个天仙胚子,小时候就那么好看,长大了定会艳冠京华! 萧灼当年信了,至今也不曾怀疑。 整个京畿能入她青眼的男女,屈指可数,她认第二,绝对没有人敢认第一。 想到这里,萧灼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喃喃自语:“这张脸……能抵三成胜算吧?” 作者有话说: 萧灼:(开始臭美)我长得真不错~ 崔泠:越好看的越毒!得小心。
第7章 七、入京 中秋入京赴宴的诏令抵达四州后,四州王公各有所思。自古宴无好宴,是以各州王公无人敢举家赴宴。 楚州的那一道诏令此时就摆在崔泠的书桌之上。 靖海王崔伯烨是楚州的命脉所在,必须坐镇平澜大营,谨防夏军再犯,自然是不能赴宴的。可天子那边总要给个交代,县主崔泠是崔伯烨的独女,也算得上楚州的命脉,由她代父赴约天经地义,朝廷那边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父王要谋天下,京畿那边必须有双眼睛。” 这是崔泠给父亲的另一个理由,从私心来说,她必须查一查,梦中那个最后关头大喊“刀下留人”之人到底是谁家的人。 靖海王与京畿素无交集,那人能在天子那里请到特赦的旨意,想必是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若能结交,于大业而言似乎利大于弊。 崔伯烨虽说不放心,可也没有理由否决崔泠。至少,崔泠在京,也能给天子一个心安的假象。最后,崔伯烨命心腹杨猛随崔泠入京,并且下了密令,如若京师有变,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崔泠带回来。 崔泠收整完路上要读的书籍后,刚收起诏令准备离府,却被金氏拦住了去路。 “阿娘?” “你们都出去。” 金氏小字盈盈,是楚州最大商行“四方商行”的小女儿,排行第九,年少时便跟着父亲四处行商。族中有老者惋惜,她若是男儿,定然是金老板最为属意的少主人选。 银翠带着小厮们退出了书房,只见金盈盈拉着她退至书桌边,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后,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金漆玄令,交于女儿。 崔泠是见过这种金漆玄令的,通体黑色,正面大大的“金”自赫然其上,背后写了两行小字——见令如见家主,事事从之。可是,这种玄令只有四方商行的核心人物才能拥有。所以,仔细想想,崔泠只在大舅与外公那里见过,其他几个舅舅身上从未见过。 “阿娘你……”崔泠满眼狐疑。 金盈盈不能跟着女儿同往,京畿看似繁华,却暗藏杀机,必要时候手里有钱,总归是不会错的。 “前年,你三舅在京畿开了一家分号,你到了那边,若有急难,可持此令找你三舅帮手。” “谢谢阿娘。” 崔泠微笑着接过了玄令,话中有话地打趣道:“想不到外公如此偏心,其他舅舅都没有的,阿娘居然有。” 金盈盈温婉轻笑:“金家的事,等你再大些,我再与你好好说道。” “哦?”崔泠起了好奇。 金盈盈摸了摸崔泠的后脑,不舍地握住女儿的手,轻轻地捏着:“弦清啊,事事小心。” “嗯,阿娘也要照顾好自己。”崔泠点头。 金盈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下了一些话,松了手,望向外面:“去吧。” “阿娘保重。”崔泠说完,小心收好玄令,扬声唤了银翠进来,领着小厮们抬了书箱出去。 崔伯烨在门口等着,将马车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一切无误后,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杨猛安抚道:“王上不必担心,末将定会安然护送县主回来。” “能不担心么?”崔伯烨看向了随行的李医官,“老李啊,我家弦清可要靠你多多看顾了。” “王上,这话您已经说了十几遍了。”李医官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崔伯烨挑眉:“怎的?” 李医官当即闭了嘴,低头干咳了两声。 崔泠终是踏出了府门,崔伯烨迎上叮嘱了好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目送女儿的马车往南门驶去。 银翠自小便跟在县主身边,最远便是去了平澜湾,如今想到要跟着县主去京畿见世面了,心间是又激动又忐忑,忍不住掀着车帘往外不住张望。 崔泠忍笑道:“还没出城呢。”
155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