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光着身子脸上没了看好戏的神色,等了半晌,等来了洛阳牛马不相及的一句:“你与余祭谷巅峰之时,谁更胜一筹?” 李长安愣了愣,嗤笑一声走上岸,浑身水渍不知何时散发干净,她不紧不慢的拾起地上衣物穿戴好,淡然道:“我若自夸你肯定不信,但余祭谷当年屠戮东南三座城池为杀孽所困,回东越时便跌境至金刚,几年前他重登陆地仙人自然不及当年。但因我身负天道补漏,虽境界一如当年,却谈不上如何巅峰。我二人都是一桶水洒出了半桶,他引天雷,我舍半身修为,若真要论个胜负,许是两败俱伤谁也讨不到好处吧。” 洛阳不置可否,“那便是平手。” 李长安笑了笑,言辞晦暗:“倘若我当时一心要杀他,舍了这身修为便是,但他不肯,要借我这天道补漏重开天门。余祭谷大义,却不仁善,他此举是为赎罪还是令藏私心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本来我也不想与他你死我活,便顺手遂了他的愿。” 洛阳眼中澄清,未有疑虑,冷笑道:“那你就不怕日后江湖上冒出个陆地仙人欲杀之而后快?” 李长安眨了眨眼,嘴角扬起一抹熟悉的狡黠道:“想取我的命,哪儿有那么容易?六十年前江湖高手一窝蜂争先恐后的来杀我,结果比我活的长的也没剩几个了。” 洛阳无言以对。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余祭谷若是前者,那李长安无疑便是后者。余祭谷前半生戎马显赫,虽受屠戮之累,当年驰骋沙场的雄伟身姿却仍是令无数商歌老将心驰神往。大野坪一战,世人只知东越魔头晚节不保仓皇而逃。可只要再过五年,余祭谷这个名字将再度撼动天下江湖。 若是他还活着的话。李长安暗自叹息,收回杂乱思绪,笑道:“今日我便要走了,你可还有什么想与我说的?你若只想杀我,那便等你剑道登顶之后再来寻我罢,我一定好好活着,等你。” 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底萦绕,可好歹是此生唯一与她同床共枕过的人,洛阳踌躇了片刻,低声问道:“你要去作甚?” 李长安双手拢袖,歪着头眯着眼笑道:“如你所见,我境界大跌,若是不想个法子拾补拾补,日后岂不真成了令人宰割的羔羊?我要去的可会令天下人为之癫狂的好地方,你若随我同去,保你境界一日千里,比在这小天庭山强万倍不止。” “我信了你的鬼话连篇!” 白衣女子愤然摔袖离去,待她走出一段距离再回首望去,洗龙池边已不见青衫。这一刻,颛孙洛阳竟有些怅然若失。 下山的路上,李长安踢着脚边的石子,自嘲道:“这世道,瞎子老道假道士有人信,真仙人说话却没人信。八王当龙亀,世风日下啊。” 当李长安走到山脚下,才真正知晓什么叫世风日下。一甲子前,江湖豪莽虽称不上各个皆是侠肝义胆的侠士,却也自有一套好比脸面的规矩。就比如,干架之前先得下个刺帖,双方都同意之后约个山清水秀之地,还得当着众人的面自报家门,互博也大都是点到即止,鲜少有见血的时候。且不说高人对弈,就连无名小卒对此也相当讲究,生怕不出名还跌了师门的脸面。 可你瞧瞧眼前这些明目张胆的狂徒,扛着刀举着剑,围堵在小天庭山的界碑旁各个豪气肝胆扬言要把她李长安就地诛杀以证天道,挫骨扬灰以敬江湖。李长安扫了一眼五六十号人,多数是下三品的狗腿子,中三品两个巴掌数的过来,上三品嘛,凤毛麟角也就一个小宗师,一个大龙门。 李长安下巴朝天,嗤之以鼻,扭头撒开丫子就溜。一面跑还一面朗声道:“我有女帝陛下御赐的御前掌剑腰牌,尔等竟敢如此放肆!” 一伙人撵鸭子似得在后头叫嚣,其中一个瘦猴子般的刀客叫的最凶,“什么狗屁御前掌剑,诸位莫听这女魔头胡言乱语,今日无论女魔头死在谁手上,明日我们就扬名立万了!” 李长安惊悚的回头望了一眼,这帮子不怕虎的初生牛犊气势更凶,眼瞅着追不上她,干脆将手中兵器当暗器统统一股脑掷了过来。李长安左躲右闪,就是不见出手。追出二里地后, 便有勇夫一马当先,拔地而起直接一步跃过了李长安的头顶,拦下了她的去路。 麻衣剑客持剑而立,样貌普通,眼神却格外凌厉,不等李长安有所举动,一剑横在了李长安欲逃窜的空挡前。李长安眯眼看去,这人方才躲藏在众人之中,正是那唯一一位二品大龙门。 避无可避的李长安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用下巴指了指那名麻衣剑客,皱眉道:“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麻衣剑客余光看了一眼停在李长安身后五丈之外不再靠近的乌合之众,冷笑道:“扬名立万者皆是身先士卒之辈,你懂不懂?” 李长安抖了抖袖袍,面无表情道:“无药可救。” 先辈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麻衣剑客出剑很快,在李长安话音未落时剑锋便已到身前,可李长安更快,快的那麻衣剑客根本没瞧见李长安是如何移动身形,只在一刹那间看见那只骨骼修长的手指在他的剑上轻轻扣指,他便不由自主的脱了手倒飞出去。他的剑与他的人一起砸在地上,无法动弹。 黄土小道上,叫嚣的人群此刻更像是在报团取暖,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三丈。 “我李长安再不济,又岂是你一个二品龙门可轻看的?” 方才还抱头鼠窜的青衫如是道,而后转过头,笑容温和的问道:“你们谁还想扬名立万的,上前一步。” 那麻衣剑客可是二品大龙门啊!莫说只有几十号人的小宗门,便是上百人的大宗门十几年也出不了两三个大龙门,多少人在武道一途上走了一辈子至死都不过是个小宗师。在这些各怀鬼胎的游侠散客眼中,不到三十的麻衣剑客已是难以企及的高人,不然哪来的胆量聚众堵在小天庭山脚下?传言这女魔头不是境界大跌?怎那麻衣剑客不过一招就被轻易打趴下了?眼下当真是骑虎难下。 众人面色各异,但凡有一人扭头逃跑,恐怕所有人都会抛下脸面紧随而至。可偏偏此时,却没人敢做那出头鸟了。李长安才不着急,好整以暇的将手揣在袖袍里,观赏着这群畏她如虎的小牛犊子。 黄土小道上拥挤不堪,少女绕了好大一个圈,才从这群乌合之众中挤出来。少女一路小跑到李长安跟前,上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嗓音欢快道:“李长安,他们不认你的御前掌剑,我认!” 不知谁先发现了有人偷偷逃跑,一伙人如来时一般呜呜泱泱叫嚣着“来日再战”逃的比兔子还快。躺在地上装死的麻衣剑客迅速爬起身,低着头快步走到李长安身侧,捡起埋了半截在黄土里的剑,逃的灰头土脸。 女侠打扮的二八少女出落的倒是标志,再温养两年,已见雏形的身段便该越发婀娜。少女指着那些落荒而逃的江湖好汉,打抱不平道:“他们要杀你,你为何不杀他们?” 李长安面色平静,看着眼前的少女,道:“打打杀杀乃莽夫所为,与我李长安作风不合。” 少女撇了撇嘴,嘟囔道:“瞎说,若不是你境界大跌,动动手指这些人早就尸骨无存。” 李长安有些无奈,道:“那你还来送死?就不怕我一个不高兴就宰了你?” 少女圆眼怒瞪,“你敢!” 李长安瞥了眼少女腰间晃动的玉坠,摆了摆手,转身就走,兴致缺缺的道:“你赶紧滚,别碍我的眼。” 天底下何曾有人这般对她言语不恭,少女憋着一口气,跟上前去。 少女如一条小尾巴,紧紧跟在李长安三步之后,委屈的低着头,细声道了一句。 “我就不滚。”
第8章 小尾巴少女跟在李长安身后不过五日,这五日却仿佛吃尽了这辈子的苦。曾几何时少女也羡慕那些以天为被地为床的江湖游侠儿,可如今正当她席地而睡,周身皆是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时,便动了想回家的念头。但一看到李长安眼里毫不遮掩的讥讽,少女咬牙强忍了下来。这些天虽吃足了苦头,却也硬气,一声不吭。 直到第六日,李长安将腰牌丢到她脑门上,冷声道:“我不需要你们姜家的庇护,明日你就回去罢。” 小尾巴少女愣愣的看着摔在脚边的鎏金腰牌,上头是她亲手写的掌剑二字,笔锋力道虽比不得文书大家却也颇有灵韵。身前那团篝火随山间穿林而过的凉风摇曳,映着腰牌有些扎眼。 沉默良久,少女低声倔强道:“我不回去。”她拾起腰牌,起身绕过篝火走到李长安跟前,从李长安敞开的衣襟下塞进她怀中。而后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蜷起双膝双手环抱将下巴搁在上面,定定的看着火团出神。 装一幅可怜样给谁看!李长安气的嘴角抽搐,没好气道:“你们姜家人是不是脑子都不利索?” 小尾巴少女怔了好一会儿,轻轻摇头道:“松柏不一样,她打小就比我聪慧,比我有天赋,皇爷爷还在世时也时常夸赞她有父皇当年的风采。” 李长安彻底气笑了,在长安城闲晃的那几日没少听说过一句话“皇城有双女,岁寒平平,松柏无双。”何况少女腰间系的那块明斛翡翠,据说是当年先帝路过小天庭山从那洗龙池池底捞上来一块巴掌大小龙溪玉雕琢而成,莫说价值连城,这世间也仅有这么一块。小尾巴少女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当朝公主姜岁寒。 李长安不客气的道:“上回去兵部我已言明,与你们姜家两不相欠,你还来寻我做什么?” 若说先前这娇生惯养的公主还有些脾气,眼下也在这六日里磨去了大半。见李长安难得肯与自己搭话,小尾巴姜岁寒一下便打起了精神头,水汪汪的眼睛在篝火摇曳里熠熠生辉,“我儿时便时常听皇爷爷提起你的名字,说你当年如何仗剑江湖,如何一剑破千骑,如何打的那些北契蛮子屁滚尿流,就连父皇当时也对你赞誉极高,我便想有机会一定要见你一面。” 李长安嗤之以鼻,冷哼道:“那你皇爷爷就没跟你说他为何对我江湖传首,被武林宗门追杀的如过街老鼠,又是如何将那些江湖败类杀了个干净?” 姜岁寒怔了片刻,双眸逐渐黯淡下去。李长安冷笑道:“既已见过我,那你还有什么夙愿未了?” 姜岁寒环在双膝前的手慢慢握紧,交织纠缠在一起,将那光滑如镜的绸缎衣料拧出了折子。本该情窦初开饱尝相思年纪的少女眉眼间皆是无奈愁容,她艰难道:“我知道是姜家欠你的,来之前松柏有言在先,说父皇都办不到的事,我便更无可能。” 李长安点头,道:“她说的没错。” 姜岁寒蓦然抬头,神情坚毅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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