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长安城里非富即贵,衣食住行礼皆有无数讲究。这般不经意的小习惯,叫老翁看了倍生亲近,左右瞧过一眼,往日人声鼎沸的街道今日也轻减了一半,老翁理着拢起的麻衣袖子在年轻客人对面坐下,似打开了话匣子,缓缓道:“这长安城呐,莫说老朽,得有半数多人算不得地道的长安人,只不过啊那些春秋末年遗留下来的门阀士族在此扎根的多,各自都带着家乡口音,却又说自己的口音才是最地道的。而那些真正在长安土生土长的人多半不知道自己才是原来的主儿,权势比不过,拳头硬不过,就只能低着头夹着尾巴承认。诶,这位客官是初来长安吧?” 年轻客人吸了一口半生不熟的面,笑盈盈道:“正是,这不才进城,肚子饿的不行,便寻到了您的面摊。” “那可是从江南道而来?”老翁直起了佝偻的身子。 年轻客人点了点头,又吸了一口面。 老翁的面容瞬时光彩焕发,浑浊的眸子里透着神往,又问道:“可路过了那仙人迹?当真像他们形容的那般,十里黑土寸草不生?还有个十来丈深不见底的大坑?” 年轻客人有些哭笑不得,埋头吃光了碗里的面,还很给面子的喝光了汤,一脸满足的放下空碗,叹了口愉悦的气,笑道:“老人家就这么想见神仙?” 卖面老翁毫不掩饰的大笑道:“长安城里什么富贾权贵老朽没见过,到底都是凡夫俗子,谁又不想见一见仙人?” “也罢。” 年轻客人站起身,退后两步,理了理身上青衫,朝老翁作揖一拜,道:“多谢老人家,李长安去也。” 话音未落,老翁只觉眼前一晃,那年轻客人便凭空消失不见了。老翁呆愣了良久,气的拍桌笑骂道:“神仙了不起啊!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过哪路神仙吃面不给钱的!” 过路人投来异样目光,老翁也浑然不觉,只是看着那只空碗笑出了满脸的褶子。春秋女魔头李长安?哪有这般待人亲和的魔头?不过是个见老朽糊涂就来骗吃骗喝的年轻后生罢了。 吃完霸王餐的李长安信步往御街去,沿途路过一些高楼门坊便停下脚步观望两眼。在走到东门坊时有一顶红绸大轿迎面而来,抬轿的轿夫各个身形壮硕做扈从打扮,装束统一。想来是哪家高庭贵门的千金大小姐,李长安伫立在路边,让轿子先行。恰巧,轿帘掀起一角 ,里头的女子与李长安四目相交,只一瞬,便擦肩而过。 李长安愣了愣,再望去那轿帘已放下,她皱着眉轻笑道:“这姑娘生的可真好看,可怎似认得我?” 思量片刻,李长安摇了摇头不得其解,继而前行。 开国需将才,治世需文能,此二者太平盛世缺一不可。于此,女帝可谓深谙此道。商歌王朝能有如今的盛貌,女帝的文治武功不可小觑。那本功名簿上的人名越多,妇人的龙椅便坐的越稳。虽然商歌十几年无仗可打,但还有个时时刻刻对中原虎视眈眈的北契在,朝廷里的那些武将就仍会十年如一日的献上衷心。更何况,世人皆知,东越才是女帝陛下眼下的心头刺。这不,前些日子东南边境悄然增了七万兵力,兵部往日萧条的房门一下便热闹了起来。 兵部尚书赵长庚,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八/九年。自打前几日那大野坪仙人一战后,也不知哪个空穴传来的风声,说陛下不日则出兵东越。平日里连刀剑都懒得摸一下,只顾着趴娘们儿肚皮的公子哥们纷纷舔着脸登门拜访。起初只上府邸寻人,得知赵尚书公务繁忙鲜少回家后,这帮子眼里只有功勋的草包竟直接来兵部堵人。这趋势演变至今日,已招来了不少在家中坐不住的长辈亲自登门。 赵长庚端着早已凉透的茶水,双目无神的望着门外,蓦然长叹了口气。 “赵伯,听闻您近日公务繁忙……” “赵伯?赵尚书?” 赵长庚手一抖,回了神,险些打翻了茶盏。他定了定神,才看清了眼前来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和颜悦色道:“白鹿是你啊,快坐。” 赵长庚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丫头,生的菱角分明唇红齿白,眉眼像极了她娘亲,否则武将世家里哪能出落得了这么个水灵灵的小丫头片子来。只不过一眨眼,小丫头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赵长庚有三子,皆是旁人口中的一表人材。可打小就喜欢这个燕老将军的孙女,比自家儿子都疼爱些。平日里总有意无意的让自己家儿子与这丫头多来往,可这么些年过去了,眼瞅着小丫头片子也到了出阁的年纪,可八字却没一撇。一想起家中那三个成日只知钻营兵法,捧书苦读,练剑练刀的傻儿子,赵长庚便心口绞痛。 燕白鹿见赵长庚面上忽有异色,关心道:“赵伯,公务虽繁忙,但终归身子骨更要紧。”说着,她递上一方紫檀匣子,“这是爷爷特意嘱咐我带来的。” 赵长庚稳了稳心神,接过匣子打开一看,是颗拇指粗细的白首参。随即盖上匣子,放在一旁,笑着看向燕白鹿道:“瞧你这打扮,是才从演武场来?” 许是在燕赦老将军身侧待久了,常年熏陶下,燕白鹿自小就性子稳重处事不惊,那些深闺小姐的柔弱娇羞在她身上更是难得一见。不若如此,当年琼华宴上文武百官千人女眷中,女帝怎会一眼就相中了她? 燕白鹿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一本正经道:“让赵伯见笑了,我昨日当夜,下值路过时技痒,便与人切磋一二。说起来,近日怎不见白将军?” 赵长庚神色微变,立即复如常态,笑道:“白将军奉命公办,已不在城内,过些时日便会回来。你若是不嫌弃赵伯那三个犬子,随时可上府里寻他们。” 燕白鹿面色不见喜哀,嗯了一声,便欲起身告辞。走出两步,她又忽然回身道:“明日我想邀他们一同去大野坪,不知赵伯可准许?” 赵长庚有些无奈道:“竟连你也想去凑份热闹?” 燕白鹿轻轻摇头, 仍是一本正经道:“爷爷说春秋末年,他曾亲眼见过李长安一剑破千骑,我也想亲眼去看看陆地仙人的剑与我的刀究竟有何不同。” 赵长庚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见一袭青衫从门外大步流星而来,朗声笑道:“这位姑娘想看我的剑何必舍近求远?不若我将这兵部一剑夷为平地给你开开眼界如何?” 燕白鹿双眼微睁,忍不住低声惊呼:“李长安!?” 不请自来,入兵部如无人之境,且胆大妄为者,正是李长安。她朝燕白鹿点了点头,微笑道:“是我本尊,如假包换。” 与素来稳重的燕家小姐略显惊慌不同,尚书大人此刻倒是四平八稳。当时陛下召他觐见,无奈的告诉他那女魔头必不肯入宫面圣,而后将那块天下独一无二的御前掌剑腰牌转交给他时,赵长庚便知无论如何都会与那传闻中的魔头见上一面。只不过不曾想,这般的突如其来。 那块腰牌说是独一无二,并非其有多尊贵,而是御前掌剑这个武职从未有过,可以说是陛下专为李长安设立。有了这层庇护,江湖中人想要动李长安就得多多思量几番。 赵长庚看了眼目不转睛的燕白鹿,面无表情道:“阁下在此稍待。” 待赵长庚去取腰牌的间隙,李长安的目光又转到了跟前这个打从她进屋就不曾挪开过眼的女子。但李长安到底是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从前旁人看她不是艳羡仰慕,便是嫉恶如仇。可这女子眼中清澈,无惧无恶,只有无尽的探寻。瞧的李长安也有些不自在,赧羞道:“姑娘打算这般看我一辈子?” 燕白鹿蓦然回神,面色不改的道:“失礼了,我只是想看看当年能一剑破千骑的人,究竟是何种风采。” 李长安毫不避讳的道:“有些许失望了?” 燕白鹿垂眸,轻轻摇头。 李长安伸手摊掌,“刀可否借我一观?” 燕白鹿低头看了眼腰间的佩刀,在长安城这种富贾遍地跑,权贵满天飞的地界儿,比起那些公子哥儿腰间炫彩夺目极尽奢华的佩剑而言,她的刀委实看着有些寒酸。 无配饰无雕刻,光秃秃的银亮刀鞘,朴实无华。燕白鹿踌躇了片刻,解下刀横着拖在双手递到李长安手中。 李长安握住刀柄,抽出一寸,细无声响,可见刀身上有白鹿跃然而出。只一眼,李长安便将刀归鞘,赞叹道:“好刀,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燕白鹿接过刀,不遮不掩道:“燕白鹿,此刀便为白鹿刀。” 李长安恍然笑道:“原来是燕将军的孙女。” 燕白鹿从始至终平静如水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涟漪,可偏偏此刻赵长庚折返而回,令她硬生生吞下了到嘴边的话。 李长安收了腰牌,朝赵长庚作揖道:“有劳尚书大人,替我给你们的陛下稍个话,我李长安与姜家两不相欠,望此生再不相见。” 言罢,李长安如来时一般,大步出门去,临到房门,她转身回望向燕白鹿,笑意深长道:“白鹿姑娘,江湖路远,咱们有缘再见。” 入夜时分,南城门口陆续有大大小小的马车从外入城,驾车劳累了一天只为公子小姐去那三十里外的大野坪瞧一眼所谓仙人遗迹的马夫们,没谁有空闲注意到城头立着一个人影。 李长安看了眼手中的鎏金腰牌,又看了眼脚下万家灯火如璀璨星河的雄伟城池,脸上不自觉有了笑意。 “如今这长安城倒是有意思多了,燕将军真是养了个好孙女啊。不久将来,商歌许是能出一名佩刀女将军,也不知那些眼馋中原女子许久的北契蛮子是该喜还是该悲。”
第6章 在商歌王朝,有初一拜天师,十五上天山的习俗。虽然近些年武当山出了个连范首甲也坦言“天纵之才”的武当玉柱,风头再盛仍然抵不过国师府地的天师府。不过江湖中人依然看好底蕴深厚的武当山,毕竟再过几年等武当山的掌门人出关入地仙时,天师府不知还能否继续稳坐道教祖庭的名号。可平头老百姓不管这些江湖人视如己命的门脸名头,他们只知天师府的首阳山离长安城不过百里,在豫州境内,要相安无事的多。而武当山则在临北的雍州,那里常年有山匪出没,尽管当地知府县衙极力出兵剿匪,但效果甚微,加上这些年江湖中所谓的百年茂林,山匪之中也不乏一些真正的高手,时常打的官兵屁滚尿流。 豫州百姓无论贫穷富贵,总有一些别与其他州的沾沾自喜。除开有洞天福地一说的首阳山之外,便是蕴藏灵气的小天庭山。什么有人目睹过神鸟凤凰,什么祥云映丹霞,更有什么仙人抚顶拨云,这些令澹台清平也哭笑不得的无稽之谈皆与小天庭山有关。甚至不知哪位文坛大家曾言,山高无极,与天相通,上有天庭,下有山。好似,那小天庭山便当真是人世间的另一座天庭,引的无数凡夫俗子登顶拜膜。于是,不胜其烦的见微宫宫主只得被迫在山腰处建了座道观,供世人礼拜烧香。
547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