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龙泉山庄的大小姐及其女婢竟自作主张也留了下来,昔日小家碧玉的江南女子如今也让边关风沙磨砺了出几分豪迈英气,萧潇策马靠过来,高大女婢拎着一双板斧奔跑在侧,大小姐的脾性倒是没变,依旧理直气壮道:“大将军,要打要罚回去再说,王爷吩咐,若叫大将军少了一根汗毛,她便要小女子好看,至于怎么个好看法,小女子不敢问,也不想知道。” 燕白鹿当下有些无奈,这对主仆的身份就算放在白袍营也十分特殊,若硬要说,就如同江湖宗门奉为座上宾的客卿一般无二,平常时候虽与其他骑卒无异,但必要时候可自主行事,好比眼下的情形。 “多谢。” 除此之外,燕白鹿不知还能说什么,毕竟这对主仆本是局外之人,也非北雍子民。 前方不远,十几道矫捷身影从骑军洪流中冲出,他们对擦肩而过的白马骑卒不闻不问,紧随一马当先的邓尧之后,看样子,便是于新梁口中的江湖武人。 萧潇唤了一声高大女婢,而后又对燕白鹿道:“那些小喽啰便交由我二人,大将军尽管放心。” 言罢,她并未抽出腰间那把北雍刀,而是抬手握住了背后那柄淡金剑鞘的剑柄。 北契江湖兴许不知萧潇是何许人也,但兵器谱名剑榜前十的名剑“华流”,大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华流出鞘,剑气凛然! 钓鱼台十几名死士跟随主仆二人一同跃下马背,与迎面扑来的北契武人战成一团,捉对厮杀自然不如骑军对撞那般声势壮烈,但眼花缭乱的刀光剑影之下,死人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燕白鹿与李相宜两两对望,皆是相视一笑。 今日不论是生是死,此生亦无憾矣! 燕白鹿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对着那个扬言要取她人头的青年男子一刀直直劈下! 半个时辰后,北契骑军已经被逼得彻底陷入了疯狂,先后五次冲锋,北雍分明只剩不到七千骑,却将人数过万的虎狼骑打的只剩下两千多人!饶是如此,这些杀红了眼的虎狼骑卒仍是毫不犹豫的展开了第六次攻势,但可惜,冲锋途中,那位不知去哪儿打了一架的老剑客突然折回,结果这支虎狼骑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不剩。 而北固山以北的那片平原上,便是北契大军后方阵营所在之处,不知何时尘烟四起,原本应当继续投入山脚战场的那一万五千呼延骑军也始终不见踪影。 浑身浴血的燕白鹿提刀而立,目之所及除了尸体还是尸体,碎裂的铁盾,折断的长戟,崩断的北雍刀,满地皆是。 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尸海之上。 她身边还站着的,只剩下同样满身血迹的李相宜,萧潇,以及失去一只手臂的高大女婢。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个离心脉只差半寸的伤口,这是邓尧死前留给她的巅峰一剑,她缓缓抬头,举目朝北面望去。 一支手持形状怪异长刀的骑军渐渐出现在视野中,正是从北固山西面绕至敌后的东越陌刀骑! 燕白鹿缓缓呼出一口气,轻轻道了声“大局已定”,然后仰天倒下。 北固山西面落下最后一缕残阳,如血如泣。
第534章 北固山一战,大捷。 捷报传至古阳关,连日阴云笼罩的都督府满堂沸腾,不到半柱香,消息便送到了北雍王府。 亲自前来报捷的军师裴闵来时脸上犹带着喜气,在那座湖畔小院的书房里仅待了不到半盏茶,走时面色骇人,神情竟有些许恍惚。 原本在小院里陪着李薄缘练字的洛阳,闻讯寻到书房,却不见熟悉的身影,最后找了一大圈,才在甲子湖北边的那座小庭院寻到了那袭青衫。 庭院拱门上“凤尾”二字一如昔年,笔锋独特鸾跂鸿惊,依稀能看出年少时的李长安何等桀骜轻狂。洛阳站在门下,不由凝望良久,犹记得那年冲河一战,李长安几度生死徘徊,后来跟着她初来李宅养伤,度过了一段安宁惬意的短暂时日,如今再回想起昔年旧景仿佛历历在目,那些曾说过的言语好似仍在耳畔萦绕,只是莫名有几分难以言表的情愫。 犹如白驹过隙,一经数年,最终却赴了一枕黄粱。 这座庭院已多年无人踏足,洛阳轻轻推开那扇门,屋内陈设一如当年,一张陈旧书案和一把背椅以及墙壁上悬挂的两幅男女画像,仅此而已。 李长安就坐在书案后,面前摆着两封密信,与一块红木牌子。不知她在想什么,走神的厉害,竟连洛阳走到案前也不曾察觉。 直到洛阳轻声呼唤,她才恍若大梦初醒,眨了眨眼抬头望来。 那双丹凤眸子,曾经明亮如清泉,如今只剩一汪幽深潭水。但李长安仍是笑了笑,起身拾起木牌,拉着洛阳走出了屋子。 两人没出院子,因常年无人问津也没置办像样的家什,李长安本也不讲究,干脆就一屁股坐在门前石阶上,见身边一袭白衣的洛阳站着不动,便笑道:“劳烦女侠屈尊大驾,陪小的坐坐?” 洛阳没有言语,只看了她一眼,便走过来挨着她坐下。 这些年历经风雨,旁人看来这位从小天庭山下来的白衣仙子再如何不食人间火,终归仍是尘世女子,既有肩负一国苍生大义的一面,亦有对待亲近之人柔情的一面,但唯有李长安知道,她才是这个世上唯一能让洛阳方寸大乱,不顾一切的人。所以有时候她觉着自己很卑鄙,她曾答应洛阳生死不离,可到头来她却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因为身边有越来越多的人值得去珍惜,她可以不为什么家国大义,更不为什么万世太平,只为眼前这个女子,只为这一州黎民百姓,求一个立锥之地。 两人坐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自打相识洛阳便是这般清冷的性子,李长安若不说,她便也不问,只安静陪着,陪到李长安何时想开口,她便继续安静听着。 从来如此,好似一对已经几辈子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 那块入手冰凉的红木牌子,被李长安一直捂在手心里捂的温热,她轻轻摩挲着那块被人精心保养仍旧如新的木牌,不知不觉间开始絮叨起来,说起了一些陈年往事,说她当年如何误入了花栏坞的狼窝,怎么莫名其妙就捡了个徒弟,玉龙瑶又是如何处心积虑与她相认,当说到那夜在那座风铃宅院偶然瞥见玉龙瑶小心藏在衣襟之下的这块小木牌时,李长安忽然止住了话语,盯着掌心,久久失神。 洛阳看到她的眼眶一点点通红,却始终不肯落泪。 她自幼便独自在山中长大,不知该如何安抚,只得轻轻握住了李长安颤抖的手,捧在自己怀里。 手背抵在心口,传来有力且平静的心跳,渐渐的,两种心跳声犹如琴瑟合鸣,互相安抚,互相慰藉。 李长安缓缓转头,情不自禁唤了声洛阳,四目相对,李长安又只是笑了笑,便轻轻移开了目光。她怕再多看一眼,便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句“我希望你离开北雍”,但她知道洛阳定不会走。 然后她又开始以那种絮叨的语调说,半旬前,驻守东线雁岭关的白起突然领兵南下,仅用他麾下三万嫡系兵马便轻而易举镇压了徐州叛乱,燕南王姜祁罪有应得,没能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某个青楼花魁的床榻上,尸首还被那些平叛军拿来泄愤,光着身子从城内一路拖行到城外,最后几百斤肉硬生生被磨的只剩下百来斤,整个背面白骨森森。主谋东安王姜东吴反倒命好些,只挑断了手筋脚筋,由白起亲自押解送往京城听候发落。 之后说到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例如东安王身边那个连行军打仗都形影不离的貌美女子,李长安只说了八个字“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眼眶便红了又红。 洛阳没问这块本该一起下落不明的木牌为何在她手里,李长安已经先道出了缘由,昨日夜里,叶犯花亲自送来的。 将红木牌子贴身放好,李长安神情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仿佛方才所言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谍报消息,听过便罢。然后若无其事继续说起屋内书案上的两封密信,其中一封来自流沙城,写信人是当初执意要留在那里的屈斐斐,只是后来不久她便成了钓鱼台乙字房的一名谍子,这是她自己要求的,李得苦半点不知情,李长安也是前段时日才知晓。而信上的内容,便是让军师裴闵也失了常态的缘由所在,根据信上所言,东线三十万北契大军,已于一旬前悄然启程,奔赴橘子州与驻守倒马关的七万呼延军汇合,再加上南庭近八万草原部族军,总计四十五万北契大军,最迟两日之后兵临古阳关! 这便说得通一直抱着隔岸观火态度的白起为何忽然动身南下了,而另一边,在第一场两北大战中并未打出像样战绩的谢时不顾一切把身家性命都压在北固山一战,此间缘由亦随之水落石出,便是要用那六万呼延精骑吸引北雍的注意,让燕字军主力不得不分兵驰援,届时再由东线赶来的三十万大军主攻古阳关,到那时两头起火,且两处关隘相隔甚远,兵力不足的北雍无疑分身乏术。 事实上,也正如北契打的算盘一样,为保古阳关兵力充足,燕白鹿只带走了不到四千人马,所幸前段时日悄悄进入北雍境内的三万东越骑并未走漏风声,如若不然,不光北平军全军覆没,兴许还得往里搭进去至少三个营的兵力。 另一封密信,便是那头雾里白从困龙关连夜带回来的,此信由李相宜亲笔所书,字迹却不如平常那般端庄工整,显然燕白鹿身受重创让这位钓鱼台的头号大谍子乱了方寸,不过好在回城途中巧遇游历边关的封不悔姨侄二人,眼下已性命无忧,只是伤及肺腑,日后难免落下痨疾。此外信上还提及一人,东越骑军当时绕至敌后偷袭,打了北契大军一个措手不及,在吴金错与李西风二人合力之下俘虏了此次大战的北契大军主将谢时,至于那位坟山山主,与于新梁交手过后便不知所踪,许是见大势已去早早逃回了倒马关。 李长安一口气讲完了所有事,嗓音始终平淡如水,她仰头望向庭院之外的那片天际,缓缓道:“此役虽胜,但眼下困龙关如同一座空城,可是耶律楚才仍然没有选择那条线路南下,看来她是铁了心要彻底踏平西北才罢休。” 李长安忽然转头看向洛阳,带着几分玩笑道:“不如你带着两个丫头先暂且出去躲一躲?” 白衣女子不言不语,只是安静如常的盯着她看。 李长安只觉背后汗毛倒立,慌忙别过头去,打了个哈哈道:“罢了罢了,迟些时候我让得苦护送林大人还有墨家堡那几位一同出城,就不劳烦女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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