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军对骑军,无一不是惨烈至极,真正让北契万夫长胆寒畏惧的是,这些北雍军生死关头竟无一人临阵退缩,一支大军不怕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是死仍不畏死! 故而当这四千余“幸运儿”冲出那座可怕的步阵,抬头便瞧见那支蓄势待发气势如虹的北平骑军时,他们身临其境的感受到了熊胆营当时的绝望。哪怕身后不远,就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虎狼骑,也丝毫没能带来一丝生机的希望。 战场上失去战意最为致命。 片刻功夫,第二拨投入战场的两万北契骑军,尽数死绝。 北平军同样折损惨重,步卒仅剩不到两千人,原本剩余的七千骑在经过一轮正面对撞后当场战死一千余骑,若放在任何时候任何战场都不算太大损失,但眼下,对于接下来还有更为残酷的大战而言,可谓雪上加霜。 眼见第三拨虎狼骑即将投入战场,丝毫不给北平骑军喘息的机会,站在山头上纵观全局的三人之中,杜康的脸色越发惨白,就在她欲将动身的那一瞬,负剑而立的老剑客开口道:“姑娘,即便你此时下山也于事无补,两军交战,岂是一人之力可以扭转?” “师姐,不可以!” 后知后觉的陆双双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杜康冲她安抚似得笑了笑,而后转身朝老剑客抱拳一拜,嗓音无比坚定道:“大将军定会及时赶到,在此之前,还请老前辈助我等一臂之力!” 于新梁捻须轻笑,“助姑娘一臂之力倒是不难,可关将军托付在下千万守住这处山头,这叫在下如何是好?” 江湖中人不受世俗所扰,生死看淡,尤其是如于新梁这般站在世间顶峰的高手。设身处地,早几年尚未出冢的女子侍剑就算亲眼所见这等惨烈战事,约莫也不会动恻隐之心,但如今,这些战场上不论死去还是活着的北平军,都是前不久才出生入死的袍泽! 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杜康缓缓转头,死死盯着山脚下的战场,从来古井不波的脸上悲愤交加。 虎狼骑不愧为呼延军最精锐的骑军,冲锋陷阵声势浩大,仅凭气势就稳稳力压北平骑军一头。两军毫无花哨的凶狠对撞,一万虎狼骑对六千北平骑,余下的两千步卒甚至拉拢不起一座像样的方阵,但仍旧在己方骑军身后竖起了刀盾,准备迎战他们人生中最后一场生死之战。 就连不谙兵事的于新梁都看得出,这支犹如猛虎下山的虎狼骑兴许无需费多少气力,便能一口气吃掉已是强弩之末的北平军。 但就在此时,一支人数不多,但声势雄壮的骑军忽然闯入了三人的视野! 犹如平静江面上猛然掀起了一股股雪白浪花,越滚越烈,那一幕,仿佛巨灵江一线江潮,白浪滔天! 这支人人白马白甲的骑军,由东往西,以迅猛之势,狠狠撞向两军战场之间! 杜康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眼眶湿润,颤声道:“老前辈……” 于新梁看了看哭的眼泪不止,嘴里还含糊不清不停喊着师姐的小姑娘,好笑又无奈道:“行了,莫哭了,可以下山了。” 陆双双一下止住了哭声,泪眼婆娑的看了看自家师姐,又看了看老剑客。 “既然你们都喊一声前辈,那在下就厚颜无耻一回,权当给后辈一些指点,你们两个丫头慢慢下山不用着急,前辈我先行一步!” 言罢,于新梁大步迈出,一袭长衫随风飘摇,沿着山脉一路长掠而下,犹如一道冲天剑气自九天坠入人间! 饶是凶悍如虎狼骑,也被这支神兵天降的白马骑军打乱了阵脚,先是一拨当头泼下的劲弩箭雨,东面侧翼几百名正在狂奔途中的虎狼骑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射落下马,而后整个万人骑军的冲锋阵型直接被横冲直撞过来的白马骑军拦腰截断,虽然很快在几名千夫长指挥下重新结阵,但两股虎狼骑之间已不可避免拉开了足足百步的距离。 见此情形,那些已经凿穿敌军腹地的北平骑军并不与虎狼骑混战一团,而是加快马速跟随那支白马骑军的脚步继续冲锋,于是战局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人数略胜一筹的虎狼骑,由于中部被阻,后头仅余下三千多骑,却不得不面对加起来有近七千骑的两支北雍骑军!而这当中,不仅有燕字军前三甲的白马营,更有一骑可敌五骑的八百白袍营! 在战场之中,有一道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人身形高大威武远超常人,手中一对宣花板斧舞的虎虎生风,一挥之间必定有三四名虎狼骑当场丧命,更可怖之处在于,此人身在骑军对撞冲锋之中,竟是弃马狂奔,若有敌骑迎面相撞也不躲不避,仅以那副魁梧身躯便将人马齐齐撞飞出去,连同后续扑上来的几名倒霉骑卒也没躲过落马的命运。 瞧见这惊人的一幕,不仅虎狼骑傻眼了,北平骑卒也傻眼了,好在那人一身显眼的白袍白甲,才让北平骑军肯定这是自己人。 但更吓人的是,此人妆容束发,怎么看都似是一位女子! 这个一板斧就拍碎一名虎狼骑脑袋,比先前那位北契万夫长更加符合“神力”一说的高大女子,正是龙泉山庄大小姐萧潇身边的那名婢女! 只见她猛然一跃而起,如同一颗巨石砸入敌军阵营大江,霎时间,什么虎狼骑,什么南庭第一精锐,统统人仰马翻。 前一刻还势不可挡的虎狼骑,仅一轮冲锋过后,后端不得已被临时“抛弃”的三千多骑几乎死伤殆尽。而战场以北,第四拨五千人左右的北契骑军正缓缓向前推进,先前与北平骑军擦肩而过的虎狼骑折损微小,此时在几名千夫长的调度下纷纷绕开那支残缺不全的北平步卒方阵,径直往东迂回展开一条漫长锋线,变为横向的一字长蛇阵。 若从北固山山顶俯瞰,便可发现这支虎狼骑刚好处在先前白马骑军突兀出现的位置上,与北面己方骑军恰好形成一个两面夹击之势,意图不言而喻,便是要以相同的方式,以牙还牙! 战机瞬息万变,方才稍占上风的北雍骑军转眼便成了笼中困兽。 而在毫无喘息的三次冲锋陷阵下,北平骑军无论是体力还是气势皆大不如前,加之他们的战马本就不能与精锐骑营的甲等战马相比较,许多战马已经开始口吐白沫,几近竭力的边缘。这就意味着,下一次对撞便是他们在这座战场上最后一次冲锋。 但身为北平军大帅的关青山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仅存的所有北平骑军催快战马奔至阵型的最前方,眼下腹背受敌,一旦前路被阻,他们的战马跑不过后头包夹而来的虎狼骑,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身后膂力充沛的袍泽争取一线胜机! 当下无人阻拦,所有白马营与白袍营骑卒纷纷默然让开道路,好让这支疲惫不堪的北平骑军节省体力的同时以最快速度集结于战线前方。 关青山与郭荃在变换阵型的途中,终于见到了那个如雷贯耳却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将军,一如传闻般英姿神武,大将风度令人见之不由叹服。二人起先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也没想到燕白鹿竟会亲赴这处最危险的战场。 三人隔着几个马身的距离对视相望,皆无言语,最后关郭二人重重一抱拳,不等燕白鹿回应,便快马而去。 燕白鹿望向二人逐渐隐没在人马洪流中的背影,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白鹿刀。 一袭飘逸长衫现身马旁,闲庭信步般与狂奔中的战马齐头并进,能有如此武道境界,除却祁连山庄那位大客卿也没旁人了。 方才那拨冲锋,北雍这边可以说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战果,而这其中当属此人功不可没,光死在这位剑道宗师剑下的虎狼骑就不下三百骑。当然,那位高大女婢也轻而易举拿下了近百骑的傲人战绩。 没等燕白鹿开口,于新梁便先道:“对面敌骑中至少藏有十名以上江湖武人,修为约莫都在小宗师上下,唯有一人剑意不俗,之前在山头在下便与此人交过一次手,虽令他受了些内伤,但以大将军眼下的境界还是避其锋芒较为稳妥。” 李相宜一直护在燕白鹿左右,听闻此言,不由道:“阵前对敌最忌讳瞻前顾后,有我等护佑大将军安危,阁下且放手厮杀便是。” 见燕白鹿点头,于新梁心知多说无益,只当他正欲向前掠去,便瞧见对面已经开始冲锋的敌骑阵营中,有一骑独立于正中巍然不动,那马背上坐着的竟是一位身着紫衣的妙龄女子。 此时两军相距不足百步,双方都不约而同催马加速,于新梁只留下“当心”二字便一闪而逝。几乎同时,那位紫衣女子也消失了身影。 虽只瞥见那抹紫衣一眼,但身为钓鱼台大谍子之一的李相宜立时断定,此人便是那个当年北契宫变之时,以一人之力斩杀王帐十六名高手的坟山山主丑奴儿!此女子因所修心法独特,当年不过一品金刚,但据说陆地神仙之下,只一招之内便可分生死。 可眼前形势已容不得她多想,只因视野之内出现了一个令她终身难忘的人影。 君子府,断剑邓尧! 蒋茂伯之死,毁容之恨,皆因此人! 而如今又出现在北契大军之中,其目的不言而喻,便是要取燕白鹿的项上人头。此人杀了她身边的亲近之人不够,如今还想夺走她最重要的人,新仇旧恨一股脑涌上心头,李相宜如何能不恨!? 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燕白鹿转头望去,尚未来得及开口,只听敌军阵中传来一声大吼。 “燕家小儿何在!我断剑邓尧,今日定取你项上人头!” 燕白鹿微微一愣,心中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忽然明白了李相宜的异样从何而来。 许是女子与生俱来的直觉使然,李相宜与紧随其后的王西桐闻飞雁异口同声欲要制止。 “鹿儿!” “大将军!” 但与此同时,燕白鹿已然朗声回应:“本将在此!断剑邓尧,且来领死!” 话音刚落,只见半空中一道人影高高跃起,磅礴剑气随之迎面直劈而下! 一线剑气之上,来不及躲闪的几名骑卒连人带马被劈成两半,鲜血四溅,将周遭离的稍近的白马白甲一瞬染成鲜红。 如今已算得上身经百战的白袍营丝毫没有慌乱,甚至无需燕白鹿下令,王西桐闻飞雁二人便各自领着几百骑逐渐朝两侧散开,前方打头阵的北平骑军已与敌军相撞,她们所肩负的重任便是与白马营一起突围出阵! 被北契大军视为囊中之物的燕白鹿则连同李相宜在内的十几名死士放缓了马速,既然仇敌自己找上门来,如此天赐良机岂有放过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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