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心性坚韧的北雍骑卒,当下也不禁看的心神摇曳,若非敌寇当前,谁不愿仗剑江湖肆意逍遥? 闻飞雁悄然策马来到王西桐身边,探出半个身子,小声道:“以后你也别想着做什么将军了,跟我一起去闯江湖如何?” 王西桐斜眼看她,本想说你我若都能活下来再说,但她看着那双满是期盼的眸子,只默然点了点头。 —————— 当两名浑身浴血的白袍骑卒站在面前,禀报北固山山顶的战况,关青山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当他听到“开山营尽数死绝”这几个字时,脸颊微微颤抖了一下。 相较这一万北平骑军,开山营实在算不得什么精锐,战力顶多旗鼓相当,但这也不是一次交锋就被直接打到全营覆没的理由。 看着眼前两个战至最后的年轻女子,关青山实在说不出什么狠话,半炷香前有个自称于新梁的老剑客突兀现身在他马旁,而他竟半点未曾察觉,若非此人兴许这两个女子眼下也躺在了山头上。 关青山尽量平静道:“也就是说,除却你们二人,那座山头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肩头被那位君子府的少府主捅了个对穿的杜康脸色惨白,但仍旧古井不波的点了点头,旋即她又摇头道:“不,还有一人,虽然那位老前辈并非沙场中人。” 关青山举目望去,依稀可见有一道人影独立于山巅之上,衣袖飘摇。 原先行走江湖时,无人不艳羡这般举世无敌的高人风范,如今再看,竟无故生出几分旁的意味。 似壮烈,又似凄凉。 这个也曾为江湖人,如今却置身沙场的中年汉子默然收回目光,轻声道:“杜什长,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说死绝,只说战死。” 然后他拨转马头,面朝一万北平骑军,抽刀高举。 “开山营尽数战死,我等该当如何!” “死战!不退!” “北平骑军!” “死战不退!” 山头上,背靠着一块大石的年轻副将已是弥留之际。 负剑而立的于新梁甚至没出剑,只一挥袖,几名趁机偷袭的北契武夫便如滚石搬摔下了山坡。 他没去看那个不知中了多少刀,上半身几乎血肉模糊的年轻副将,只轻声问道:“将军可听见了?” 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庞轻轻笑了。 “听见了。”
第531章 刚刚结束一场小交锋,或者说根本就是一边倒“屠杀”的北契骑军并未撤离战场,多年来两北战火不休,不知从何时开始双方都渐渐形成了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最后活着站在战场上的一方都会在离去之前粗略扫荡一遍,给那些尚未死透,却动弹不得,只能苦苦等死的敌军骑卒一个痛快,然后割下他们的头颅挂在自己马背上,这是象征战功的重要凭证,亦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与敬畏。只不过北契骑卒在割下敌人的首级后,还会顺手牵羊走那把在北契贵族之间转手就能卖上几百两银子的北雍刀。 而自打那支名为白袍营的女子骑军在关外开始名声大噪后,她们的身价一夜之间便远超那些动辄上百两的甲胄战刀,北契军中那些头脑灵光的家伙甚至以此做起了买卖,一具完整的白袍营骑卒尸身最高可卖到两千纹银,若是抓着活的,哪怕缺胳膊少腿,至少也是百两黄金的价格。不过迄今为止,那些癖好变态的北契贵族也没见到一具完好的尸身,就更别提活人了。 曾经有位黑马栏子的小标长在关外某处偏西地域,不惜冒着丢官帽的风险围堵住了一名与大队人马冲散的白袍骑卒,可让这些穷凶极恶的北契大汉都没想到的是,那女子眼看逃出生天无望,竟抽刀宰杀了自己的战马,而后更是毫不犹豫一刀划开了自己的肚腩,死状极其凄惨,但也彻底绝了那些想要拿尸身换钱财的人的念想。至此以后,白袍营便有了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要么在战场上被乱刀砍死,要么把最后一刀留给自己,但绝不能抹脖子,只能破腹而死。这条只属于白袍营的规矩在燕字军中悄然传开后,无不闻之震惊,但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敬畏。 但北雍大抵怎么也不会相信,同样对这些巾帼英雄心生敬畏的还有那位北契女帝,听闻此事后,一道圣旨下令全军,凡对白袍营不敬者一经查出就地处死,且不论官秩大小。只不过有买卖,就永远不缺甘冒风险的求财者,更可笑的是,不仅未能杜绝此等丧尽天良的恶行,白袍营的身价反而因此又翻了几倍。 一名副将手里拎着敌军主将的人头,打马来到那位北契骑军的万夫长身边,低声禀告道:“大人,属下让人寻遍了,没瞧见白袍营的尸身,咱们是不是可以收兵了?” 那万夫长抬手就给了一巴掌,怒道:“谁让你干这种龌蹉事去了,前段时日陛下才下了斩首令,这还当着谢大将军的面,你他娘的想死别拉上本将。” 副将点头哈腰,连连称是,“大人说的是,属下糊涂,那这个……”他双手奉上那颗开山营主将的头颅,端在万夫长面前。 万夫长目光一沉,抬手道:“拿枪来。” 身边亲卫赶忙递上一杆铁枪,只见那万夫长一枪扎透了那颗头颅,顶在枪尖上,而后顺手丢给那名副将,笑道:“一会儿见着那些赶来送死的北雍军,你就拿着这颗人头上去叫阵,听说那位北雍王极为器重此人,若能让他们乱了阵脚,本将给你记一大功。” 副将闻言,当即大喜,似乎一份巨大的战功就摆在眼前,唾手可得。 一小队斥候便在此时狂奔而来,禀告万夫长,北雍一万骑军已至三里开外,后方同时传来军令,命他们就地迎战。 那名万夫长裂嘴狞笑,“刚好头一仗打的半点不痛快,儿郎们,上马!列阵!” 当北平骑军绕过山脚,便依稀瞧见远处前方一支北契铁骑严阵以待,两军相隔五百步时,北平骑军勒马不前。恰似两位武道高手瑶瑶对峙,都在默默寻找对方的破绽。 郭荃转头望了一眼身后,又看了看身边极为气定神闲的大帅关青山,不由问道:“将军,何时冲锋?” 关青山目视前方,微微眯眼道:“不急,再等等。” 等什么?郭荃心知肚明,但就怕对面的北契骑军没耐性一股脑儿冲过来,然后就会发觉这里并非一万北平骑军,而是只有五千,余下的人马则藏在山背面。这种诱敌战术两北双方都极为熟悉,往往临时发挥出来的效果不大,许多时候交战到中途就会被对方将领识破,但这个时候郭荃也没料到,这位初临大战的统帅看似临时起意的蹩脚一招,竟成了意料之外的神来一笔。 视野中,对方阵营突兀冲出一骑,手中高举一杆铁枪,待近至两百步时,终于得以看清枪尖上那颗头颅的脸孔,饶是郭荃这般不轻易发怒的性子,按在刀柄上的手都止不住发抖。 “将军!” 那一骑几乎同时朗声叫嚣:“开山营主将人头在此,尔等鼠胆小儿,可有谁敢上前取回!” 见没有一人出阵,来人甚至在原地耀武扬威的转悠了好几圈,直到瞧见阵前为首一骑武将缓缓提起了手中长枪,这才猖狂大笑拨转了马头。两百步尚在弓弩射程之外,故而那名北契副将丝毫不担忧自己的安危。 可惜,没等他跑出多远,便听见身后一道刺耳的破空声,他下意识转头,便觉胸口一凉,方才还握在那名北雍武将手中的长枪此时透过他的后背从前胸穿出,势头没有丝毫滞缓,直直刺穿了战马的马脖,最后连人带马一起钉死在地面上。 掷出这势大力沉一枪的关青山甩了甩手,略感遗憾道:“许久不杀人,好似有些手生,差点叫这小子跑了。” 后头不知哪位校尉心情激荡,带头大喊了一声“将军威武”,而后所有人都跟着齐声高呼。相比起士气大涨的北平骑军,对面出师未捷的北契阵营就显得格外安静。 关青山抬头看了一眼即将升到头顶的金日,沉声道:“这下可以大开杀戒了。” 言罢,他猛然一夹马肚,当先冲出。 两方骑军几乎同时开始冲锋。 在这处地势平坦的广袤平原上,没有依托险隘,没有雄伟城墙,只有战马对战马,战刀对战刀的正面硬撞。 最后一百步,双方亦是同时加速冲锋,犹如两只铁拳,轰然撞在一起。 骑军撞阵,便是换命。 一个照面之下,打头阵的北平骑军便有五六十骑被撞下马背当场死绝,但仰仗于燕字军惯用的冲锋阵型,北平骑军的凿阵力度更为凶狠,一瞬便撞散了北契骑军的前端阵型。 那名曾是呼延同宗麾下得力大将的万夫长当即下令被冲散的骑卒朝两翼散开,拉开迂回弧度,绕至己方后头重整阵列,准备第二拨冲锋。按照以往对阵经验,北契骑军,尤其是战马脚力犹胜一筹的呼延军更擅长拉开战线的打法,而不是这般一波紧接一波的密集冲锋。许是那名副将惨死阵前,给了这位万夫长不小的刺激,盛怒之下才如此激进。 但令万夫长不解的是,后续扑上来的北平骑军非但没有做出应对之举,反而加速缩小阵型锋线,犹如一只尖锥狠狠凿穿了己方阵营腹地。 如此一来,往两翼散开的北契骑军根本来不及重新归拢,整个阵型便会被北平骑军彻底贯穿。只是北平骑军所要付出的代价,显而易见,极其惨重,即便北契骑军为了保证整个阵列锋线的宽度,而使得后续阵型厚度不够,但当两军齐齐撞入对方尾端时,北平骑军依然战损过半,最后仅剩不到两千骑冲出了北契骑军大阵。 随后出现了更加出乎意料的一幕,这支人数与军情上不相符的北平骑军甚至没有缓速喘息,几乎是立即调转马头就开始拔腿狂奔,与先前拼死冲锋简直判若两人。那名北契万夫长只愣了一瞬,便豪不犹豫领着大军奋起直追,冲锋之前还士气低落的北契骑军此时人人战意高涨,没人怀疑这支正在疯狂逃命的敌军有何不妥,毕竟他们眼下仅人数上就占有巨大的优势,没理由放着眼前的战功不要。 前头北平骑军逃的阵脚大乱,后头衔尾追杀的北契大军更加卖命追赶,双方始终保持在三百步以内的距离。 忽然耳边听得一声嘹亮号角。 北契骑军纷纷抬头张望,但无人滞缓马速,故而,当他们冲出北固山东面,就如同临近瀑布顶端的奔流,想要悬崖勒马,已然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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