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战场,更像是一座江湖,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有你死我活。 如洪士良这般自幼在军伍沙场中熏陶的将种子弟,哪怕一肚子草包都能凭直觉猜测出对方将领的意图。 北固山并非高大险峻,反倒因山脉绵延数十里山坡地势相对平缓,且由于气候原因草木稀疏,立于山顶可俯瞰东南平原十分有利于战场调度,因此只要占领这处至高点,便相当于将接下来的战局尽数可控于股掌之间。但更为重要的是,天亮之后,那一万从困龙关赶来的北平骑军将抵达北固山以南,若敌军此时登上山顶,这一万兵马便暴露无遗,而紧随其后的三万步卒,也同样无处藏身。 那么先前战死的袍泽就都白死了。 洪士良率领的一千人以最快速度登上山顶,此时天尚未青,只依稀可见东面山坡人影绰绰,洪士良躬身低匐在一处灌木丛间,缓缓端起手中劲弩,对准一颗视野中离的最近的头颅扣下弓弦。 利箭破空之声只持续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便骤然归于平静,山顶上的厮杀激烈而沉默,没有了战马带来的回旋余地,面对面的捉对厮杀很快就分出了胜负。赵魏洲从山脚抬头望去,尚能看见南面山坡站着不少身影,不由暗自松了口气,但没过多久,先前派出去刺探敌情的斥候便带回来一个坏消息,东面山脚下已有一千左右数目的敌军几乎在山顶厮杀结束的同时开始登山。 这就意味着,本就在人数上占优势的北契骑军根本没有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而这般马下的捉对厮杀只会让死人的速度越来越快,若开山营想要稳稳占据山头,只能不断往山顶补充兵力,兴许要不了一个时辰,这四千多骑的尸首便会铺满北固山的山顶。但若是主动出击,余下的这三千多骑就算勉强能拼掉对方相同的人数,也没有多大意义。更何况,先前那场突如其来的交锋,已经证实了两支骑军之间的战力差距,硬碰硬无异于白白送死。 身为一营主将,赵魏洲没有太多功夫犹豫,就如同洪士良所言,敌军同样是熟谙兵事却经验不足的年轻将领,没道理咱们就一定输,即便不能放开手脚打一场正面交锋的大仗,至少也别让那个姓谢的王八蛋小瞧了咱们。 当即,山脚下又有一千开山营骑卒弃马登山。 半炷香后,杜康领着三十多骑斥候全数返回,因为前方战线已不需要再用人命去刺探敌情,那支近万人的北契骑军正浩浩荡荡往南而来。 那位北契的年轻将领似是失去了耐性,又或许是山顶过于激烈的争夺让他察觉出了些许端倪,故而不打算继续钝刀割肉,而是要一口气吃掉这支孤立无援的北雍骑军,以绝后患。 赵魏洲翻身上马,朝那个几乎两夜没合眼的负刀女子笑道:“杜什长,想必你也知晓山顶高地的重要,冲锋陷阵还是交给我们这种只会挥刀砍人的匹夫,如你这样的高手就别跟着瞎参和了,好歹也留点蛮子脑袋给咱们砍几个,男子汉大丈夫嘛,不说军功,总得要点脸面不是?” 旁边几个校尉听闻,不由附和道:“是啊,杜什长,您老人家再不手下留情,咱们将军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一营主将了。” “要我说,干脆以后让杜什长来做开山营的将军好了。” “这个好啊,沾了杜什长的光,说不定咱们也能在燕字军排上号了。” 赵魏洲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那几个兔崽子一眼,骂道:“平日里吃老子喝老子的也不见你们说两句好话,以后回去甭想再从老子这讨去一分酒肉钱!” 几个没少蹭吃蹭喝的校尉赶忙堆起笑脸,一番搜肠刮肚,直接把赵魏洲夸的捧上了天。 陆双双听着这些比阿谀奉承还不走心的夸赞之词,忍不住朝自家师姐翻了个白眼,杜康会心一笑,把边上一众人都看傻了眼,原来这个向来古井不波的年轻女子也是会笑的。 赵魏洲打马上前,平静道:“还有一事,劳烦你给那姓洪小子带个话,出生入死一场,就不必给兄弟收尸了,犯不着多此一举。” 而后他抬臂抱拳,“来日若还有机会,定要与杜什长痛饮三大碗!” 杜康始终没有言语,只是抱拳回敬。 五名白袍营骑卒伫立在原地,当最后一骑从面前策马而过,杜康缓缓转头,目送他们慷慨赴死。 — 一个时辰前,从困龙关一路披星戴月赶赴战场的北平骑军,便彻底与北固山失去了联系。 统领将军关青山没有继续疾行军,反而下令全军放缓速度,底下几名北平老将虽有异议,却不敢当面抗命。一来,此人乃是王爷亲手提拔,且不说打仗本事如何,治军手段倒是有一套,把曾经那些仗势欺人的杂号将军都收拾的服服帖帖。二来,关青山只是做决断的人,提议稍缓行军的却是另有其人,这人在军中,尤其是在北平军中要资历有资历,要威望有威望,这人便是曾经被朱家拖累,一度“发配边疆”如今又重回北平郡的副将郭荃。虽说官秩品级未变更,但是做为朱家的副将,还是做为新任统领关青山的副将,这其中有着天囊之别。 关青山对于这个王爷送来的“左膀右臂”倒是十分欣赏,他本身便是半道出家,早年在青野郡官场攀爬也多半是得益于自身武力不俗,若论一军统帅他自认远不如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甚至不及眼前这个有“老实将军”外号的中年男子。但老话说的好,时势造英雄,刚好李长安需要一个足以放心信任的人,而刚好他又因早年的一段奇遇来北雍投靠,便促成了这件各得所需的好事。更幸运的是,关青山并未让李长安失望,反而打散了上西道那股糜烂已久的不正之风。也正是如此,原先对北平军心灰意冷的郭荃才心甘情愿回来辅佐这位新统领将军。 如今的北平军可谓上下齐心,老将郭荃无比坚信,这样一支重振雄风的北平军即便将来要面对北契最精锐的骑军,亦可无往不利! 离北固山约莫十里路程,关青山吩咐传令兵下令全军再度放缓行军速度,不多会儿便有一名坐不住的都尉策马来到大军最前头,语气还算客气,但言辞与质问无异,“敢问大将军,一再拖延速度究竟是为何?难道大将军打算对开山营见死不救?” 开山营的营号是李长安亲口设立,不说曾立下多大战功,只说主副两位将军,赵魏洲还是古阳关一个小小的守关营校尉时,私底下便有传闻说他背后的靠山就是北雍王府,不论真假,明眼人都看得出李长安对这个憨厚老实的年轻人青睐有加。而洪士良这个洪府的独孙就更不用说了,整个都督府的大小将领都知道,就算西域几万僧兵再加上一个女法王,都没有这两人来的重要。若是光荣战死也就罢了,可若因延误战机而导致开山营平白送死,甚至因此失去有利战局,那北平军多少颗将领脑袋都不够砍的。 关青山看也不看那名都尉,不急不缓道:“本将知道你们不服气,但兵书上有句话叫做,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王爷是命我等前去支援,不是让本将带着你们去乱杀一通,眼下开山营不知是死是活,倘若那个叫谢时的家伙就埋伏在山头背面,到时吃了败仗,是本将的罪责,还是你来替本将担着?” 郭荃知晓这名都尉性情耿直,见他面色难堪,不禁开口劝慰道:“关将军已派一标人马前去查探,还请你转告诸位,切莫急躁。” 那名都尉也不是愣头青,看了看脸色冷漠的关青山,一抱拳道:“请将军见谅,末将不是不服气,就是……不想让那些北蛮子以为咱们怕了他们。” 言罢,便拨转马头离去。 关青山转头望了一眼那名都尉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无奈的郭荃,有些好笑道:“看来你们北平军还真是憋了好大一口怨气啊,不过也是,被朔方郡那些高高在上的精锐骑营嘲笑了这好些年,好不容易有个开山营扬眉吐气了一回,结果刚长出来的苗子又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换做谁心里都不痛快。” 郭荃目视前方,神情平静,“关将军,不怕你笑话,末将从来就没有什么壮志雄心,但今日跟着大将军,就只想打一场名留青史的大胜仗。” 前方不远,一阵尘土飞扬。 这个默默无闻了半辈子的老实汉子最后轻声道:“将军,咱们北平军,不畏死。” —————— 北固山以东的平原,一处视野极佳的小土坡上,两骑并肩而立。 丑奴儿朝山头望了一眼,而后转头看向身边始终一言不发的负剑青年,皱了皱眉头道:“当真不需要我出手?” 远处那片平原上,两支人数悬殊的骑军正面相撞,不必仔细观瞧也能看到不断有人落马,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乍一眼看上去双方战损相差不离,北雍骑军在落马之前必定要将对方一同拉下马背。 负剑青年非但没有恼怒,反而似得了意外之喜一般,笑道:“这般同归于尽的打法,不愧是李长安一手带出来的兵。” 丑奴儿冷笑道:“亏你还笑的出来。” 话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谢时自然是笑的出来,这一万骑军不过是他从呼延同宗手里接掌过来的,得来毫不费力,不像那些草原部落辛辛苦苦积攒家业才拉扯出一支人数过千的像样骑军,莫说死个几千一万,只要不影响大局,再死多少他都不心疼。 她似是与自己赌气一般,又不甘心的补了一句:“总有你笑不出来的时候。” 谢时一笑置之,许是心情愉悦,他极有耐性的回答她最先的问题:“陛下既然将你放在我身边,自然不仅是让你督军而已,好刀便要用在关键处,区区一个开山营的副将何须你坟山山主亲自出马,再者,他邓尧好歹是君子府的少府主,我还多给了他三十名江湖武人,若连个山头都拿不下来,日后君子府何以在北契江湖立足。” 丑奴儿冷哼一声没再言语。 两人身后,一名万夫长快马而来,停马在几步开外,“启禀将军,夏侯将军已至五里开外。” 负剑青年头也不回道:“派人传令,让他先带两万骑过来,其余三万人马原地待命。” 那名万夫长离开没多会儿,坡下一骑黑马栏子疾驰而来,未至二人跟前,便翻身下马,跪地抱拳道:“启禀将军,山南发现北雍骑军,约莫一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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