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剑青年摸着下巴,抬头望向山头,不知在想什么。 那名黑马栏子看装束应是一标之长,见负剑青年迟迟不下令,只得小心翼翼唤了声:“将军……?” 沉吟半晌的负剑青年收回目光,摆了摆手道:“你带人往东绕开战场,再去探。” 那名黑马栏子刚要领命离去,负剑青年笑着又道:“倘若军情有误,你和你那一标人马就不必回来见本将了。” 那名小标长浑身一颤,根本不敢抬头,飞快上马狂奔而去。 负剑青年收敛起笑意,轻轻呼出一口气,似有些如释重负般,喃喃自语道:“终于来了,不过才一万人是不是少了点?邓尧啊邓尧,你可莫让陛下失望啊。” 他微微眯眼,望向远处的战场。 言谈之间,那里已看不见还站着的北雍骑军。 一骑都没有。
第530章 北固山山顶发出一声震天巨响。 从山脚下看去,只见一片尘土飞扬,笼罩了半个山头,根本看不清上头的人影。 趴在一个土坑里的洪士良捂着口鼻小口喘息,目之所及混沌不堪,方才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他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巨大剑气掀翻在地,若非有几名袍泽恰好挡在他身前,此时约莫早已身首异处。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夹杂着尘埃萦绕在鼻尖,旋即喉头涌上一阵腥甜,洪士良低头看了一眼,左边身子一道骇人伤口从肩头到腰间直直劈下,鲜血正泊泊流淌,所幸身上铁甲卸去了几分力道,如若不然也是跟那几名袍泽下场一般,整个人瞬时被气劲撕扯的四分五裂。但洪士良自己也清楚,这般伤势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半个时辰前,那场无声的厮杀,开山营上山的五百人只活下几十,且人人负伤。对方不过两百人,却是体魄雄壮膂力惊人的黑马栏子,虽是马下作战,但捉对厮杀丝毫不输马上冲锋。双方缠斗到最后,已方骑卒不得不用上了玉石俱焚的狠绝手段,抱着蛮子一起滚下山头。只是不等这侥幸活下来的几十人喘口气,山下便又涌上来密密麻麻的人影,当看清那身象征着北契头等精锐斥候的甲胄装束时,洪士良顿时万念俱灰。黑马栏子与北雍边关的游猎手大抵相同,皆是栽培不易的稀少兵种,但眼下北契几乎可以说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足见他们想要拿下山顶的决心。 之后开山营上来的一千人马,其中有两百是当年跟随洪士良父亲一路走来的老卒,另一百人早已战死在先前那场厮杀中,面对山坡下如饿狼猛虎的黑马栏子,开山营骑卒人人死战不退,犹如在山顶筑起了一道血肉城墙。但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双方正搏命厮杀间,几十道迅捷身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悍然出手,几个眨眼间便有五六十名开山营骑卒当场死绝。那些人衣着各异,手中兵刃也不尽相同,几乎不用去想,洪士良一眼便看出这些人就是杜康曾提及过的北契江湖武人。他当即毫不犹豫,招呼身边的亲卫老卒,用军中对付江湖人惯用的老法子一拥而上。 经历过几场生死厮杀的开山营骑卒见此情形,也极为默契的与身边袍泽相互抱团,在乱刀砍死七八名江湖武夫后,虽改变不了双方实力的差距,但明显士气大涨,而且此时人人都杀红了眼,挥刀更加狠厉不要命。洪士良也是在此时才注意到,山坡下不远,始终有一名长衫男子按剑不动,仅是一眼,便让洪士良心下大惊,正欲出声提醒身边袍泽,那人却缓缓踏出了一步,而后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磅礴剑气当头扑来,洪士良在被掀飞出去之前,只瞧见一把朴实敦厚的大刀横在他的头顶之上,他甚至没来得及多看一眼那个持刀女子的纤细身影。 耳畔嗡嗡作响,洪士良艰难爬起身,脚下黑黄的土地已被鲜血浸染成黑红色,他摇摇晃晃迈出一步,金石碰撞声,嘶吼声,哀嚎声,逐渐清晰,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眼前尘土渐渐散去,洪士良甚至不必四下张望,便寻到了那两个在人群中上下翻飞的矫捷身影。 似乎是不愿波及己方阵营的人马,两名宗师高手都各自压着气机近身缠斗,但周身一丈之内,仍有不少士卒被不分敌我的气机无情斩杀,只不过死的多数是黑马栏子。接连不断有人遭难后,这二人周围逐渐空旷开来,只剩刀光剑影以及密集的金石声在耳边炸响。 风中似有马蹄声。 洪士良大口喘着粗气,一步一个踉跄朝山头东面走去,途中一名黑马栏子发现了他,举着刀大步冲来,洪士良自知无力躲闪,干脆抬起胳膊去挡,紧接着只觉眼前一晃,那黑马栏子便不见了头颅,但高大身躯仍笔直撞上了他。就在洪士良即将同那具无头尸首一起滚下山之际,一只算不上结实的手臂从旁拽住了他。 洪士良勉强站稳身形,抬头看向眼前身形娇小的女子,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陆双双在瞧见他胸前那道流血不止的伤口时便红了眼眶,她转头朝那二人缠斗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一咬牙扛起了洪士良一只手架在肩头,搀扶着他继续前行。 没走多远,便可瞧见山下情形。 两股人数悬殊的骑军轰然相撞,犹如大浪吞小浪,开山营两千骑只凿穿了北契骑军的前端阵型,便被后头的滔天巨浪一口吞没。山脚与山头相隔较远,甚至听不见半点声响,也看不见那些骑卒最后赴死时的神情,能看见的,只是战场上那些熟悉的身影正在一点点消失。 陆双双脸色苍白,下意识转过头,只见身边这位年轻副将不知何时已将目光从战场上移开,转而望向更远的东面。陆双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一震,脸色又白了几分。 广袤平原上,黑压压一片铁甲,旭日之下尤为森然。 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洪士良眼前一黑,身形踉跄了一下,陆双双赶忙将他扶稳,他却轻轻推了推女子单薄的肩头,而后又重重一握,他咳出一口血,嗓音无比嘶哑道:“陆姑娘,你与杜什长能走便走,一定……一定将你看到的转告给关将军,咱们这些人,咱们开山营便不算白死!” 陆双双看着他,死死咬着下唇。 洪士良又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肩头,挤出个难看的笑脸,“走吧,莫回头。” 陆双双颤抖着松开了手,这位在许多人眼中将来必定拥有大好前程的年轻副将,转过身,似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缓缓走向山头。 陆双双忍不住冲着那个背影大声喊道:“赵将军有句话捎给你,他说出生入死一场,不必替他收尸!” 洪士良身形一顿,弯腰拾起脚边一把北雍刀,他高举过头顶,用力挥了挥,然后开始大步狂奔,没有言语,没有怒吼,北雍铁骑就连赴死也只有沉默和悲壮。 —————— 北雍境内,一支人数庞大的骑军正沿着上西道默然北上,这其中有白袍白马,英姿飒爽的女子骑卒,有银甲白马的白马营,还有与北雍甲胄截然不同,且人人手持长刀的怪异骑士。 为首一骑便是这支“鱼龙混杂”的大军统帅燕白鹿,她身侧离着最近的左右两骑,则是李相宜,与临时奉命前来助阵的祁连山庄大客卿,于新梁。 大军中几名武道高手忽然齐齐抬头仰望,只见一支神俊非凡的雪白鹰隼盘旋于高空中,燕白鹿松开缰绳抬起手,那只王府精心调养的雾里白便俯冲而下,稳稳落于她手臂上。 解下密信,燕白鹿轻柔抚摸了一下鹰隼的翎羽,有些歉意道:“对不住,我出门的急,没备着你爱吃的兔肉,等回了王府,让王爷好好犒赏你。” 言罢,她抬手一振,雾里白展翅高飞,又在众人头顶盘旋了两圈,才转头离去。 整个燕字军都知晓,这只据说是由钓鱼台那位大头目一手调教出来的雪白鹰隼,乃是王爷的心头肉,平日里就喜爱的不得了,若非紧急大事都舍得不让它送信,但此时出现在这里,便足以说明王爷对北固山的重视可见一斑。 看完军情密信,燕白鹿对身边几人道:“关青山已领一万骑先行赶赴北固山,这个时候开山营兴许已经跟谢时交上了手,但他们支撑不了多久,我们最快也需半日脚程,若如王爷所料,北契同样有后手,那我们这支骑军抵达战场的时机便是关键。”说着,她转头望向于新梁,“于先生,本将有个不情之请。” 一身儒士长衫气态飘逸,全然与周遭铁甲格格不入的于新梁微微一笑,“在下一介武夫,可担不起这先生之名,大将军有何事,但言无妨。” 如于新梁这般不同寻常的武道大宗师,燕白鹿素来礼贤下士,但此时已顾不得这许多,便直言道:“本将想请于先生先一步赶赴北固山,凭借于先生的修为境界,要比骑军快上一两个时辰应当不是难事。” 于新梁当即有些犹豫不决,明面上他是授王府之命,一切听命于大军统帅,可实则是为了周全燕白鹿的安危,且私下里李长安曾嘱托过,若战场上情形危急,可不顾他人生死,只保全燕白鹿一人。当时于新梁便问了秦归羡一个很是为难的问题,若那位李姑娘也同时身陷险境,该当如何?秦归羡沉默良久,仍是回答“只保全燕白鹿一人”。既然与王爷交情匪浅的庄主都如此说,身为客卿的于新梁唯有听命行事,故而于他而言,当下没有什么比燕白鹿的性命更为重要。 见这位祁连山庄的大客卿沉默不语,燕白鹿继续劝说道:“本将知晓先生有所顾及,但本将身后有几万大军,此行一路到北固山中途不会有什么变故,本将担心的是身处前线的开山营,眼下谢时军中究竟藏有多少高手尚且未知,仅凭一个杜康远远不够。” “杜康?”于新梁有些诧异,“可是那位王越剑冢出来的女子侍剑?” 燕白鹿微微一笑:“正是此人。” 于新梁若有所思道:“听闻此女天赋不凡,虽是侍剑却曾有望与下一任剑魁一争高下,若是有她在,倒是能多撑上一会儿。” 燕白鹿沉吟片刻,忽然转了话锋道:“出兵之前,王爷曾言,若赢了这场大仗,但是赵魏洲洪士良他们战死,那么对她而言,便是北雍赢了,她却输了。” 于新梁思附片刻,会心一笑,拱手抱拳道:“大将军不必多言了,在下遵令便是。” 言罢,这位早早便跻身万象归真的大客卿径直跃下奔跑中的战马,如蜻蜓点水般轻盈跃入半空,一袭长衫道不尽的洒然飘逸,向西北长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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