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梧和她对视一眼,眼睫莫名颤了下,没敢再接话。 秋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反应,又叹口气,接着道:“还记得那时,杨裘带给我们的消息吗?” 李青梧点头,思路已经逐渐清晰了起来:“他说,吴相曾与南夷人有过联系。” “所以我猜测,他大概是与南夷人……合作了。” 只是吴如生没料到,对方胆子这么大,坑了这么多人,还要把他也拉下水。 这案子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只有可能是两个,一个指向吴如生,一个指向南夷。 而无论如何,她们都势必要与吴如生撕破脸皮了。 在这案子中,最无辜的莫过于死去的莹雨,还有被迫“偷情”的瑶台。 不过看瑶台那样子,似乎倒也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被人强迫了的事。 两人聊到这里,差不多都在心中有了个底。 李青梧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秋澈道:“明日去一趟诏狱,带几个锦衣卫,再走一趟国公府。” “若是能找到实质性的证据,再好不过。” 找不到的话,以秋澈诡辩的口舌,说服皇帝相信她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是难以堵住群臣之口。 可秋澈已经别无选择。 假如今日秋澈没有接手这个案子,那案情水落石出不知道还要等到何时,而她既然接手了,就必须给皇帝一个交代。 无论如何,对秋澈来说,其实都是费力不讨好的。 如今只能算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恰好就化解了这次被泼脏水的危机。 秋澈反思,还是得提高警惕——不管是谁,不管去哪里。 进出门洗漱时,秋澈忽然又喊住了李青梧。 她说:“你曾经告诉我,你用过的一种迷药,叫折骨草。可那是南夷才有的东西。” 李青梧离开的背影微微一僵。 “能告诉我,这迷药是哪里来的吗?” 李青梧半晌没回话。 她沉默很久后,轻声道:“只是无意间得来的东西……抱歉,但我只能说,我与南夷毫无关系。” 秋澈没说信还是不信。 双方都没再说话。 李青梧闭了闭眼,推开门出去了。 待木门重新合上,瑶台才从后面的屏风里走出来,和她一同看着紧闭的房门,调侃道:“看来你夫人,也不是全然信任你啊。” 秋澈垂眸,淡淡道:“很正常。” 从上次得知,李青梧是有意在吊着她的胃口、让她误认为李青梧还喜欢自己时,秋澈就知道了。 这姑娘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外表展现出来的所有无害和脆弱,都只是她的伪装。 或许她的确并不够强大,可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秋澈从没小看过她。 而哪怕是盟友,彼此间也有不可说的秘密。 和李青梧相处数日,秋澈倒也摸清了几分她的性子,她或许会有所隐瞒,但凡说出口的,却一定是真的。 秋澈并不在意瑶台的调侃,反问道:“若不是我察觉到是你在这里,方才进门我就要一掌劈过来了——你不回你的夜明城,来我这做什么?” 瑶台摇摇头:“秋城主真是太暴力了。回?你忘了,那都是你的地盘了,我要回也只能回红袖招。” “何况毕竟事关于我的清白,”瑶台眨眨眼,“我留下来旁听一会儿,想知道是谁害的我,不过分吧?” 秋澈扫了她一眼:“我劝你最好先别动吴相。即便我们都知道是他搞的鬼,但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很难拿他怎样。” 瑶台靠坐在窗台边,懒洋洋地眯眼,把玩着手上的手环:“知道啦知道啦,秋城主行事谨慎,我一定不给你添乱——诶,话说,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吗?” 秋澈顿了顿。 其实她也有这个感觉,只是若有若无,没法形容出来。 瑶台笑道:“对吧……这一切的推测,是不是都有点太顺了?” …… 不出所料,第二日秋澈亲自带锦衣卫去搜查证据,又查验了一番莹雨的尸体,除了得知她是被人毒死后抛尸池塘的以外,没有得到其他的线索。 收尾的人处理得很干净。 又过几日,秋澈将案情整理成卷,上报给了皇帝。 但很可惜,她的猜测打动了一心削弱相权的皇帝,却没能打动一众已经将她这个新起之秀视为眼中钉的老大臣。 这一天的早朝又是群情激奋唾沫横飞,不管是明面上属于吴相一党的,或者是暗地里属于吴相一党的,通通都仿佛私底下约好了一般。 从“此案交给侍读来办本就不合礼数”到“空口无凭就想污蔑丞相清白,竖子小儿实在狂妄”…… 总之,说来说去,都是在表达丞相的陈年旧案即便做得不厚道,也是他的家事,绝对扯不到通敌叛国身上去。 站在中间的秋澈几乎要被口水淹没。 连吴相也若有若无地反驳了她几句,言下之意就是,她年轻不懂事,只会凭想象行事。 他认下杀儿子妾室灭口的罪行,可以自请削去几月俸禄,但却绝不肯背这通敌叛国的罪名。 皇帝听了,脸色自然不怎么好——说秋澈不懂事,那认同了秋澈意见的他,岂不是更不懂事? 不过吴相大概也已经放弃了给皇帝表忠心这件事,并不在意。 而不管旁人如何谴责怀疑,秋澈都始终长身玉立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如山。 直到有人突兀地站出来,说出一句:“陛下,恕臣直言,此案蹊跷太过蹊跷,秋大人并无证据,却如此着急结案——恐怕另有内情。” “不错,”又有大臣站出来进言道,“臣等知道您赏识秋大人,可秋大人毕竟年轻,如此草率结案恐不能服众。” “臣附议。” “臣附议!” 就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附议声中,一名言官站了出来,道:“陛下,臣有一言,乃民间传闻,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式头疼道:“说。” “听闻长公主殿下的亲生母亲,乃是南夷细作。” 那言官一语惊四座,接着慷锵有力地质问道,“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李式皱了皱眉,像是回想了片刻,才慢半拍地点点头:“……确有此事。” 秋澈霍然抬头。 她只知道李青梧的母亲死在冷宫,却不知道,原来是以这样的理由进去的? 她脑海中闪过前几日,李青梧欲言又止时的模样。 她和南夷毫无关系——意思是,她的母亲才是和南夷有关系的那个? 朝野之上顿时一片哗然,那言官更是趾高气昂,得意洋洋地瞥了秋澈一眼,继而道:“既然如此,依下官看,那所谓的迷迭香,还不知是不是长公主殿下亲自下的手,又谋害了那可怜的宫女。” “谁不知道驸马为了治好公主的足伤,广而告之要寻那什么藤首草,说不定就正好得了几份迷迭香——况且,驸马与公主如此恩爱,为了遮掩公主犯下的错着急结案,也是说得过去的。” 此话一出,李式也不由紧紧皱起了眉,一时无话。 秋澈似笑非笑地回道:“大人说下官着急,不知是哪只眼睛看出来的?依下官看,您才是那个最着急的吧。” “陛下既然知道此事,必然心中自有思量,陛下都没说话,大人怎么就急着给在下定罪了呢?” 李式也立刻回神,意识到此时并不是质问秋澈的好时候,于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也道:“不错,朕早已知道此时,但乐和为人,朕还是很清楚的。因此才没有想到这一层。” 那言官抖了抖胡子,还要再说,又被秋澈上前一步,迅速用话堵了回去:“您说在下没有证据,可您指证长公主殿下谋害性命,似乎也没有证据吧?” “我是让人寻那藤首草了不错,但这可是陛下亲自准许的,究竟有没有找到,是不是多找了些迷迭香回来,陛下可比你清楚得多。” 她轻飘飘道:“污蔑皇族公主,是要砍头的大罪……我劝大人,三思而后行。” 言官对她怒目而视。 但又见皇帝闭着眼,一副十分疲惫已经不想再听下去的模样,最终还是愤愤闭了嘴。 一场朝会,君臣双方不欢而散。 秋澈与吴相第一次正面交锋,双方谁都没落着好。 吴相无法定罪,只是因为自家那桩丑闻,被削去了几个月的俸禄。 而秋澈回公主府的一路上,听到的几乎都是关于“吴相杀儿子妾室灭口”,和“长公主母亲是南夷细作”的传闻。 她什么都没说,也没找李青梧询问情况,而是直奔书房,又写了一封折子。 刚要放下笔,就听见了敲门声。 “进。” 李青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踌躇着,脸色有些白,似乎不知该不该进来。 秋澈抬头看了她一眼:“何事?” 李青梧捏着帕子,垂首低声道:“今日朝会之事……” “你也听说了?”秋澈却反应平平,淡淡道,“不必担心,他们自己心虚,也不敢死咬着此事不松口。” “我会向陛下说明情况,不过民间或许会因为此事有些议论声,你不必放在心上。” 李青梧说:“我知道。” 又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不问问别的吗?” 秋澈抬了抬眼皮:“你指什么?” 李青梧舔了舔唇,声音又低下去:“就……关于我、我母亲的过去。” 秋澈笑了:“你母亲的过去关我什么事?” 李青梧忙道:“不,我的意思是……” 秋澈正色道:“如果你愿意说,我自然也可以听。但你不愿意说,只要此事并不会影响到我,那我就不会追问。” 她拿着奏折走出去,和李青梧擦肩而过时微微一停,歪了歪头,补充道:“就像前几天那样——别想太多。” 那时李青梧也没说下去,但秋澈也没有问。 她又晃了晃手里的折子,道:“我还有事,回来再聊。” “……好。” 李青梧站在原地,听见书房的门被重新关上,良久,才从愣忡中回过神。 她缓缓垂眼,看向手中绣着莲花的那张帕子,眸底渗出几分苦涩。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不用想太多,一切只看你愿意。 没有责备她的隐瞒,也没有因此发怒。 甚至情绪稳定地告诉她,我会解决,不必担心。 李青梧在这一刹那听到了自己久违的心跳声。 与曾经见秋澈的第一面,那震耳欲聋的心动,又重合了起来。 秋澈本想将折子带入宫中,但马车走到一半,又撞上了传旨太监的轿子。 李式竟然不仅没因为此事贬她以平群臣之怒,反而升了她的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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