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 秋澈迅速在心中否定了自己。 李青梧若是早就重生,不会对下药之事没有一丁点提防。 就算她有记忆,应当也不多。 看她今晚说的这几句话,还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更像是只做了一个关于前世的梦。 那问题来了。 李青梧到底有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如果有,她想起了多少? 两人默然的这短短片刻,秋澈思绪万千,李青梧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轻轻笑了一声,打破了莫名沉寂的氛围。 随即道:“算了,只是随口一说。” “你说得对,只是个梦罢了。” 她重新躺下来,面朝墙壁,语气轻松道,“抱歉,扰你清梦了……睡吧。” 李青梧说完,当真扯了扯被褥,就这样安静了下去。 只剩一个后脑勺对着外面。 秋澈盯着她的背影,放轻了呼吸,有些无奈地想:这算什么? 到底想没想起来? 第一天一早,秋澈上朝倒是没受到什么刁难,只是朝野上下,都围绕着一种奇怪的,风雨欲来的味道。 吴相脸色比昨日被弹劾为了掩盖儿子死亡真相而杀人灭口时,还要难看几分。 她假装看不到,下了朝比谁都跑得快。 吴相一回府,管家就迎上来,低声说:“长孙公子……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了,谁也不见。” 吴相皱眉。 实际上,昨天吴易起听说了那个传言后,回府就直奔书房,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真的。 吴如生沉默很久,点了头。 秋澈都快把证据甩到他脸上来了,很快整个朝京都要传个遍,他不承认又怎样? 更何况,他一向以这个长孙为骄傲,他相信吴易起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对自己这个亲手养了他十几年的祖父恶语相向。 杀个人而已,政客手上,谁能说自己是干净的呢? 吴易起也果然如他所想,什么都没说。 他点头应好,然后转头就走了。 吴如生当时觉得有些不对,但没多想。 眼下听到管家的话,他当即就有些不满起来。 再如何,怎么能拿身体来跟他赌气? 吴如生甩袖,负手道:“人在哪儿?” 人在祠堂。 祠堂大门紧闭,几个小厮丫鬟站在外面手足无措,谁也不敢上前敲门。 也不是没敲过,都被他们家公子吼出来了。 吴如生虎着脸,亲自走上阶梯,抬手敲了两下。 果不其然,祠堂里传来几分不耐烦的声音:“都说了别来吵我,我不饿也不渴,都滚远点!” “是我。” 呕吼声戛然而止。 吴如生顿了顿,听得出来他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可话一出口,还是露出了些显而易见的上位者姿态:“差不多得了,易儿。” 吴易起不吭声。 吴如生耐着性子道:“不过就是个从未见过面的人,我杀她自然是她活该,若她不对你父亲下手,我怎么也不会如此痛下杀手……” 吴如生深吸一口气,继续苦口婆心道: “瞒着你这么多年,是为了你好,怕你有阴影,想让你对自己的母亲有个好印象,谁知道秋澈那厮硬要横插一手……” “你说什么?” 吴如生面前的祠堂大门忽然被人拉开了。 门后是吴易起那张俊逸年轻,却带着几分阴沉的脸。 吴如生收回手,欣慰于他如此听劝,立刻就肯出来了,语气也轻松了几分:“我说,祖父也是为了你好,怕你有心理阴影,不过就是个没见过面的低贱女人……” “没见过面的低贱女人——”吴易起抬高了声音,像是觉得可笑,扯着唇,冷冷道,“祖父,原来这就是您眼里,对我亲生母亲的评价吗?” “您以为,我是为了这件事才不吃不喝一整天的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吴易起对着他这个向来尊敬至极的祖父如此不客气地反问回来,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吴如生皱眉,有些不满:“不然呢?” 吴易起不禁笑出了声,不知是嘲讽多还是悲怆更多:“……原来你养了我十几年,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孙子在想什么啊。” 吴如生蹙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为什么埋在吴家的两具尸体会突然出现在国公府?”吴易起沉声道,“为什么您知道国公府会有南夷内应,却不知道会有那两具尸体?” “是谁告诉您的,您在跟谁合作?” 吴相沉着脸,道:“这你不需要知道,总之,若非秋澈那小子……” “我不是孩子了,”吴易起突兀地打断他,“祖父,我有自己的判断力。朝堂上那群人信你,向着你说话,因为你有威信……可总有些疑点是没法解释的。” “我不傻,我猜得出来真相是什么。” 吴相目光冷漠地盯着他:“……你猜到了什么?” “您与南夷合作了,”吴如生低声道,“但对方背刺了您……对不对?” 吴相抖了抖胡子,反驳:“一派胡言!定是你与那秋澈小儿走得太近,才会听信谗言——”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吴易起瞪大眼睛,激动得面红耳赤,“那你如何解释你是从哪里得知的南夷内应的消息!为何你在朝堂上对此三缄其口?到底是清者自清,还是不敢解释……” “啪——” 一道巴掌声打断了吴易起的声音。 祠堂里一时安静无比。 这一巴掌声音太响,院子外的众人都一个激灵,面面相觑,心惊胆战地不敢吱声。 吴相向来疼爱这位长孙公子,旁支的几位表公子里也有无父无母的,都没有被吴相亲自养在膝下过。 怎么今日祖孙俩闹成这样? 吴如生也想知道。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面前捂着脸不敢置信的长孙,半晌,气愤道:“荒唐!谁给你的胆子与我叫板!” “是谁荒唐!” 吴易起气得咬牙切齿,眼眶已经红了,能看见隐约泪花闪烁,却还是提着声音,慷锵有力地反驳: “是您教导我为人处世行得正坐得端!是您教导我要爱国忠君!是您说吴家是清流之首!世代只忠于陛下……我按您的要求做了十几年,也这样信了十几年。” 他喘着气,哭笑着问:“可如今,您又是怎么做的呢?” 吴相胸膛起伏片刻,咬着牙没看他的表情,冷冷道: “老夫早就说过你太过天真,如今时局早已不同当年。十几年前的话,放在如今,如何能当得了真?” “我怎么做,当然自有我的道理。不需要你来质疑。” 吴易起再次反问:“像您默认我父亲强抢民女、又在我母亲报仇后恼羞成怒杀了她一样吗?” 吴如生立刻呵斥道:“闭嘴!那是她活该!” 吴易起沉默下来。他缓缓直起因为挨了巴掌后有些佝偻的身子,低声道: “我眼里的祖父,不是你这样的。” 吴如生浑身一震。 “我很清楚,给我带来阴影的不是秋大人,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而是我父亲——” “还有你。祖父。” 吴易起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 “我对您很失望。” 他打开门,无视了院子里伫立的几个战战兢兢的下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恍惚地想: 从小到大,那个长在他心里顶天立地、清风道骨的祖父,究竟是他的臆想…… 还是,只是一个谎言呢? …… 秋澈今日新官上任,去大理寺走了一趟,熟悉了一下自己未来的工作地点,就收到了杨裘的传信。 对方约她在京中的酒楼玲珑阁里见一面。 秋澈便收拾好东西,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前往酒楼的马车。 玲珑阁是朝京最大的酒楼,每日都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一楼大堂设有台子,有说书先生在台上抑扬顿挫,满堂喝彩。 秋澈来时,刚报上名姓,小一便恭敬地将她引至一楼雅座隔间,一开门,就见桌边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坐的笔直端方,手持书卷,垂眸不语时,也能看得出气质温和。 一个满身酒气,手里还捏着酒葫芦,埋头倒在桌子另一头,不成人形,嘴里咕咕哝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听见敲门声,杨裘抬头,放下书,起身行了一礼,嗓音温和:“秋大人。” 秋澈同样回礼:“杨兄不必客气,既然已是同盟,称呼我名姓也无妨。” 杨裘笑笑:“礼不可废。” 秋澈不在意地耸耸肩,知道他在某些事上出奇地固执,便也随他去了。 她目光转向在场另一个人,微微诧异地挑眉:“吴易起?他这是……” 杨裘叹气:“半路遇见,吴兄拦着马车,硬要与我一同走,在下甩不开他,只好将他一同带来了。抱歉。” 恰在此时,吴易起抬头,满脸醉态,迷迷瞪瞪地盯了秋澈片刻,嘿嘿笑道:“秋……秋兄!你怎么也在这!巧了!快,快来陪我——一醉解千愁!” 说着,打了个充满酒气的嗝儿。 秋澈嫌弃地避开,稍稍思索,也就知道了他醉成这样的原因。 大概率是因为他母亲的事罢了。 不过,他为什么要去拦杨裘的马车? 想着,秋澈在一旁坐下来,自然而然地向杨裘投去疑惑的目光。 杨裘竟然也真的凭这一眼读懂了她的意思,当即无奈一笑:“秋兄应当知道,在下的父亲,是赵王爷。” 曾与吴相志同道合、后又分道扬镳的兄弟。 “他拦着马车,问我……” “问什么?” “问我,我父亲当初与他祖父分道扬镳,是否就是因为看透了他祖父的为人。” 杨裘说着,端起茶杯,垂眸抿了一口。 他今年已经有一十三了,是赵王第三个儿子,而赵王年纪和吴相相当,这样算起来,阴差阳错,他竟然还成了吴易起的父辈了。能对着一个并不太熟的同僚说出这种话来,看来吴易起真是喝的不少。 见秋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杨裘问:“你不问问,他为何会说这话?” 秋澈眨了下眼:“我以为杨兄已经看出来了。” 双方对视一眼,杨裘轻轻吸了一口气:“所以,吴相真的……”叛国了? “十之八九,”秋澈淡淡地看向窗外,“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解释为什么他手上能一直有来自南夷的迷药。” 关于案情,秋澈昨天已经写信告知过一遍给杨裘了,即便如此,亲耳听到时杨裘还是有些恍惚:“……我父亲,其实也是说过这样的话的。” “嗯?”
129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