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虞的心脏瓣膜病变已经寄体太久,港城医院虽是国内顶尖的医院,失去活性的心脏即使送过来,也没有这样的技术条件支撑移植手术。 报告单上的字母变成细小的绒刺,慢慢扎入林声眼睛里。她不再翻阅,转而看向一旁耐心等待的薛鸣。 “我舅舅怎么说?” “孟董的意思,是把虞小姐送去国外,在同一家医院实现心脏摘除和移植,能最大程度保证手术成功的机率。” 薛鸣说着,又从公文包里取出另一份文件。 “默尔斯医院是该国最顶尖的医院,也有着非常专业的医疗团队,这些年的心脏移植手术从未出现过失败案例。比起港城医院,或许到那儿去,能为虞小姐争得更多机会。” “他开了什么条件?” 薛鸣见林声把话直白挑明,却并不觉得尴尬。他身为秘书,忍不住为孟行恪辩驳,“说到底,孟董也是您和虞小姐的舅舅,您这样猜忌,孟董听了难免寒心。” “会吗,”林声把配型资料放回雕花桌面,似讽刺又似奚嘲,“你们把消息捂到现在,不就是等着这个吗,没必要再粉饰什么。” 薛鸣把金边长形眼睛往上推,笑得儒雅,“条件自然是有的,只是于林小姐而言,不是难事。” “良盛娱乐的掌权人莫良安,他有个独女莫如是,不久前刚从洝州回来,林小姐还记得吗?” 关于莫如是,林声自然有些印象,她眼底凉意渐盛,似乎蓄着泓深潭,“薛秘书这话说的怪,我认不认识莫如是,和阿虞能不能得到那颗心脏,似乎没有什么必要关联。” “听说莫小姐也喜欢女人,被莫老板困在港城,大有培养唯一继承者的意思,孟董近些日子和他们商争很厉害,如果林小姐能够以身入局,为皇港寻找一个破局良策,虞小姐即刻就能得到救治。” 薛鸣这话指向什么,昭然若揭。 “舅舅之前不是对我钟爱女人的事痛恨至极吗,不是扬言四十岁时必须和他选的男士完婚吗,薛秘书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让我引诱莫如是和她结婚?” 林声越说嗓音越冷,看着始终端笑的薛鸣,没来由的心烦。 她一直活在阴翳下,痛恨孟行恪的所有,唯独对他雷厉风行的商业手段留几分敬意。可现在孟行恪和莫良安鏖战,两家奋力相争,竟然也用上这种龌龊不堪的手段。 薛鸣没被林声的话呛到,他整理着那沓报告单,笑得温风和雅,“将来良盛娱乐会是莫小姐的,而你绝不会后悔今日选择,如果林小姐应下,我保证虞小姐将会马上得到治疗。” “你的保证,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林声留下这句话,拿着资料就要离开。 可还没走出休息室,就被薛鸣拦了下来。 “我不过是随口问,孟董说就算您不应下,他也会选择救虞小姐,毕竟血浓于水。” 血浓于水,这四个字从孟行恪口中说出,真是讽刺。 薛鸣又问:“莫小姐哪里不好呢,音乐才女,年少成名,和您在圈子内更有话题和契合感,您不愿应下,是因为江小姐吗?” 江小姐。 林声对这三个字有着高于任何人的敏锐直觉。她惯常以淡漠形象示人,从进休息室到现在,火药味虽浓,神色却始终平淡如常。 薛鸣隐约觉察到,他说出这句话后,林声生气了。 为什么恼怒,为谁恼怒,答案不言而喻。 “上次杀青宴后,舅舅说过不动她。” 孟行恪今天让薛鸣来,自然不是为了卡住那颗心脏。林虞病死在港城医院,又或者成功移植获得新生,对孟行恪对整个皇港影视,都没有任何影响。 薛鸣深谙林声寡言寥落的性子,早在来时就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劝说都不足以让她妥协。这番针锋相对的话,不过是为了试探林声。 “看您的反应,莫非在所谓的契约相处中,对江小姐动了真心?” “薛秘书,这不是你该问的。” “林小姐没有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空调冷风吹着手里的报告单簌素翻动,气氛陷入僵灼。 如此简单的问题,林声却给不出答案,既无法自欺欺人说不是,又无法笃定地应承。对江浮所怀有的情感,眼下复杂难辨,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在无言的沉默中,林声最终选择回避,和冯澄先后离开了休息室。 听着渐行渐远的高跟鞋声,薛鸣盖上钢笔笔帽插进西装口袋,仍旧维持着亘久不变的笑容,眼底晦暗不明。 …… 薛鸣的话长存脑海,林声心绪不佳,她避开人多处,从专道出了皇港影视大楼。 “订两张机票,四天后飞往默尔斯。” 捐献心脏的那个女孩已经宣布脑死亡,仅靠机器维持不了太久生命体征,她们必须在四天内抵达默尔斯,尽快处理手术事宜。 刚刚休息室里发生了什么,冯澄并不清楚。她只知道林声这次临时起意要出国,很大可能是不放心林虞自己在默尔斯。 垂悬多年的心脏忽而有了着落,和病魔的抗争即将划上句号,怎么看都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她没有从林声脸上看出一丝喜色。 往日林声出国,多半是冯澄同行,只是她想到这段时间林声江浮愈渐升温的关系,不由得多问了一嘴。 “两张机票,和谁?” 林声眼前闪过江浮的身影。 她却说:“和你。” 冯澄啊了声,莫名有些失望。 倒不是她不愿意同去,身为助理,林声就是飞到天边她也得跟上,只是遗憾江浮不能同行。 “我们要去多久?” “等阿虞成功移植,出了重症监护室,或许两周,或许更久。” “那江小姐岂不是,”冯澄及时把‘独守空房’几个字咽回,她为林声打开车门,擦了擦额头的汗,“那江小姐岂不是要独自在海湾呆很久?” “乔颂今会时常带光光过去,再不济,秦奈也在港城。” 冯澄坐在驾驶位上,皱着眉有些纠结。她转过身,还想作最后争取。 “说起来江小姐和阿虞的关系也很好,这次出国手术,她肯定也很担心,就不能订三张机票?” 她心思单纯,以为刚刚在休息室,薛鸣只是为了通知心脏源的消息而来,所以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林声的担忧所在。 “就我和你,两张机票,江浮跟着去不合适。” 林声阖着眼皮给了答复,片刻后又睁开,眼底清明一片。 她想起方才薛鸣那番意味深深的话,心中暗忖是不是这段时间和江浮太过亲近,才让薛鸣乃至孟行恪起了疑心。 “你觉得,我和江浮现在的状态,像什么?” 冯澄正调出平板查看航司官网,听到林声询问自己对二人关系的看法,差点惊掉下巴。从前林声对这个话题避如蛇蝎,现在却愿意主动提及。 十分有十二分不对劲。 冯澄连机票都不看了,她的目光围着林声转了一圈,好奇地不停打量,“林老师现在真的跟从前不一样了,到底像什么,您自己难道没感觉,这就是当局者迷吗?” “我问你,是需要你回答,而非反问我。” 冯澄摸着下巴琢磨了半晌,她眼尖,瞟见了林声衣领下半遮半掩的红痕,心知昨夜两人在海湾发生了什么。她本想给个勉强算是中肯的回答,又怕自己的话刺激到林声。 她犹犹豫豫,半分钟后艰难开口问:“真要我说么,您现在和林小姐像什么,真的一点觉察都没有?” 林声回了个眼神。 冯澄吓得一激灵,立刻把实话抖了出来。 “像暧昧期的恋人。”
第86章 (二更) 那张写着【尘音】账号和密码的纸条,给了江浮莫大勇气。 时隔十四年,很多人与事都在变。 曾经积累的七十多万粉丝,许多早已将这个账号忘得干净。当时靠听这些自然典录安抚内心的人,现在奔波于生活之中,已经难有当时心境。 这几天江浮废寝忘食整理之前的典录,而后翻新重发。她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引导林声直视多年来所不敢面对的事物。 原以为这次大扫除会造成流量的一刀切,粉丝来来去去。然而或许是林声曾经录制的典录太容易引起共鸣,一些积蓄多年的老粉在底下感慨留言,尘封多年的账号竟意外有了回暖迹象。 江浮本想跟林声分享喜讯,可自从离开海湾,她就再未出现,甚至连消息都没有。 整整三日的循环往复,电话打过去无数遍,只剩一阵阵忙音,紧接着就是毫不犹豫的挂断。 辗转之间,江浮找到乔颂今帮忙。 “她接了吗?” “打过去两秒就接了,你们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不接你的电话。” 听着乔颂今的话,江浮刚刚尝到甜意的心,骤然坠入冰窖,再也无法捞起。 林声离开海湾后的第三天夜里,暴雨再降。 阿绵睡梦中迷迷糊糊抬头,看见江浮穿戴齐整取伞出了门,本以为她不久后就会折返,可十分钟后,外头就传来巨大的水花飞溅声。 它三步并两步飞快跑上楼,跳到了二楼客厅的阳台雕窗。看到江浮正开着车驶出车库,夜色里只剩红色尾灯闪烁。 任凭阿绵怎么叫唤,喊得多大声都被雨水掩埋。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刺破雨幕,越驶越远消失在了海畔大道尽头。 江浮深夜冒雨出行,要去哪里,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 林声嘴上说着不想将账号捡起,可把密码交给江浮后,她反觉轻松不少,这几日也在暗中留意【尘音】的变化。 即使再不想承认,江浮的确在她迟钝的心上,留下了一抹浅薄的划痕。 冯澄在车上所说的话虽然半掺笑意,却意外点醒了林声。她再次陷入囹圄,如同当年在自然录音和演艺圈之间作出抉择一般。 或许薛鸣说得对,江浮和她终究不同路,要走到一起,比寻常人难上太多。这几天她一直在沉思,和江浮的距离是否太过亲近,越过了那条无形界限。 很多时候,旁人的阻挠不值一提,人心才是最大的变数。那日江浮开口要两百天,她没有多作犹豫就应下,是因为她觉得这根本不会成功,或者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 可现在站在风口往回看,她们一路走来的种种经历浮现眼前,这些时日在海湾的相处,根本无法用三言两语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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