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意外,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八小时不长,注定会变作烟尘,随原主的过往埋葬在这座城市。 也许将来江浮落笔时,会不由自主记起这荒唐一夜。她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坦白自己外来者的身份。 “我不是她,天亮后,请你忘了我。” 林声好像一块被人暖化后又渐渐转冷的玉石,她眼底欲望消减,没有听懂这句话的含义。 江浮平复着呼吸,忽然伸出干燥温暖的右手,轻抬起林声的下颌。 “还差半个小时,我不喜欢欠人东西。”
第2章 攀峰 骤雨过后,林声面庞薄红未退。 褐色瞳仁中荡漾起水光清辉,已无刚见面时居高临下的疏离感。 她听着这句话,眼底残存疲意瞬间消失,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 江浮察人微末,在林声侧头躲避前,忽然以指腹摩挲她潮湿的眼睛,长睫在手心轻扇,勾起一阵颤栗余韵。 泪痕尚有余温。 江浮有些诧异,怔愣许久,才不是很确定地问:“我刚才,弄.疼你了吗?” 林声听出话里歉意,刻意别过头去看窗外夜景,不过几分钟,眼底已经平静无澜。 江浮嘴唇张阖,没等说什么,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忽然闪烁不停,一下子跳进来许多信息。 【今晚七点,蒙德酒吧碰面】 江浮淡淡瞥了眼,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她连点进去看的欲望都没有,直接伸手关了机。 原主是个孤儿,人生头二十七年过得很不如意,她像只落魄的过街老鼠,沾染了很多坏习惯,身边只有几个同在染缸的狐朋狗友,烟赌不忌。 江浮穿过来后两日没有联系,以后也不打算跟她们扯上半毛钱关系。这个世界触目可及满是陌生感,她连唯一认识且深入交流过的林声都能咬咬牙放弃,和其他人断联根本不会皱一下眉头。 消息弹窗把江浮的思绪拉远,眼前人细微的翻身动作又把飘散的神识勾回。她看着薄被半掩下的蝴蝶骨,仔细回想过去将近七个小时的细节。 林声性子淡薄,惯于隐忍克制,除了几次轻哼,没有任何抗拒的苗头。 她也许不是疼,只是受体内热火焚烧后点燃情.欲,情不自禁生出了泪意。 江浮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眼睛里骤然升起亮光,她有些骄傲地攥着酸疼的手,放下高脚杯朝林声走来。 林声没想到清早一时兴起所提的荒唐条件,会把自己推入这样难堪的境地,进不可攻,退不可守。 随着醉意弥散,最后一层防护罩被撕开,她看着逼近的江浮,嗓音里多了几分退潮后的勾人暗哑,“够了。” 她终究没能撑够八小时,提前缴械投降。 然而开始还叫嚷着苦累的江浮变了个人,她像头还未餍足的兽,眼底暗光流转明灭,丝毫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你给的银行卡里有五十万,八小时少一分钟都不行。” 林声这时才恍惚发觉,从把江浮带到这栋海湾别墅开始,原本尽在掌控的局面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早已丢了主动权。 台灯再度被熄灭,卧室里只剩从落地窗透进来的些许亮光。 林声脸上已不见素日平静从容,她很想逃离,只是双腿软得根本提不起力气,稍有动作便勾起潮.热未退的余韵。 明明才几个小时过去,她却从狩猎者变成了猎物。 江浮的猎物。 林声心想自己大概是疯了,宣泄情绪的方式有那么多种,自己为什么在江浮拿着离婚协议求她签字时,脱口而出那句话。 【签字可以,一夜】 现在后悔为时已晚,无处可逃。 江浮醉酒后有些执拗,眯着眼远远辨认墙上的悬钟。她好像回到了怎么都算不明白数学题的高中时代,看着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很久之后才不确定地开了口。 “还有二十分钟。” 林声只感觉到脊背一空,凉意忽然灌入,紧接着身旁的位置凹陷下去。有双手从背后伸出,拢住了林她纤瘦的腰.身。 江浮酒量很糟糕,两口酒就开始说起胡话,前言不搭后语。她靠在林声泛着凉意的肩头,迷迷糊糊地低声轻喃。 “她的烟都丢了,洝州是什么地方,我对这着世界不太熟,那个人为什么要杀我,你为什么隐婚,将来我还能回去吗……” 林声感受着身后人灼烫的呼吸,忽然记起不久前的对话。 【我不是她】 不是谁?谁要杀她?她要回去哪儿? 她不顾违约风险,这么着急跟自己离婚,就是打算动身前往洝州吗? 林声心思一转,不由想起三月前订立契约的下午。 在那之前她已经暗中观察了很久,将原主的轻浮无礼和刁声浪气都看在眼里,如果不是因为关系圈简单而她又急着隐婚,根本不会多关注一眼。 仅仅是今夜的接触,林声便感受到了千丝万缕的不同。在互不相见的三个月里,江浮经历了什么,才会有如此惊人的转变。 她好奇心寡淡,从不热衷窥探他人心中隐秘,可想到江浮即将离开港城,还是鬼使神差问出了声。 “三月前你还能面不改色喝下几杯斯米诺红牌,现在仅仅是两口百加得就醉得捋不清话,我完全有理由合理猜测,这份醉意掺了假,缺乏可信度。” 江浮久久没有回答,她搁浅在醉与不醉的边缘,缓了许久,温热鼻息扫着林声的耳廓。 “我的脑袋很晕,也许马上就要昏睡过去,真不该喝下那杯酒,对不起。” 江浮真的醉了。 林声听着这带着歉意迷糊轻喃,竟恍惚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觉周遭世界天旋地转变换不停。 不过瞬息间,江浮已经换了位置。 发丝松垂下来带起阵阵痒意,惑人酒香压至辗转不息。 “百加得不适合我,现在脑子里胀得难受,你的酒量为什么这么好,”江浮顿了顿声,手中攻势已起,“下次见面,换成度数低些的红酒或者果酒吧。” 不会有下次了。她想。 薄茧如同磨刀石,擦起四溅的火星,林声的呼吸忽然一滞,渐渐起伏不定。她想推开江浮,可手上根本提不起力气,在这种境地下意外变成了邀请。 百加得的确容易上头,江浮只是抿了两口,就觉得脑袋有些晕酡,她想到那五十万,不由得强打起精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江浮在间隙时以掌心覆上林声轮廓分明的眉眼,细细摩挲后挡住了她的视线。 看着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前妻的女人,刚到异世界两天的江浮心里有了恍惚感,思绪由点成面开始发散。 原主圈子虽乱,却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简单。林声大概是看中了这点,所以才拿着契约和她扯了证。 江浮绞尽脑汁回想那本百合文的内容,却记不起任何细枝末节,拿不准林声为什么要随意找个陌生女人隐婚。 狗仔蜷缩在各个犄角旮瘩,就等着抓拍私生活爆个料,她的事业正处于蓬勃上升期,在这鱼龙混杂的圈子里保持风评已经很不容易,没必要往自己跟前丢块绊脚石。 “这是最后一次。”江浮道。 林声的呼吸骤然加快。 人一旦溺毙潮海,就容易丢弃时间概念,很难保持清醒意识。江浮感受着指尖的泥泞,始终困囿脑海的醉意开始消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室内春意朦胧,即将到达某处临界点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沉浸于潮海的江浮猛然睁眼,吓得指尖微蜷,这下意识的动作几乎将林声为数不多的理智磨蚀殆尽。 铃声持续响个不停,轻缓节奏愈发变快,意外和她们契合一处,掩盖了很多羞于启齿的声音。 江浮记得她已经关机,没有过多理会,只当是个梦境。她还想继续,林声却忽然伸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手机持续嗡鸣振动,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不息。明明很久都无人接听,电话那头仍执着地不愿挂断,似乎急着要宣布什么消息。 纵使林声及时伸手摁灭屏幕,江浮还是看到了来电者的信息。 杭山疗养院。 林声平复着呼吸,她将睡.袍随意披在身上,想去阳台接听,只是腿软得厉害,根本迈不出一步。 这个电话来得不是时候,江浮有些不高兴。 “没人告诉过你,这种时候要把手机关机吗?” 她注意到林声迅速清明的眼底,即使有些不情愿,还是默不作声擦干净手,体贴地离开了房间。 迈出房门前,江浮特地看了眼墙上的悬钟。 说好的二十分钟早已过去。 她们超时了。 港城和洝州遥隔千里,九点那趟飞机一旦错过,就得等到明天才有新航班。 仇家不明,多待一天都有可能把命交代在这里。 江浮知道时间紧迫,即使林声现在挂断电话,已经没有再继续温存的余地。她走入隔壁客房浴室,打算洗完澡就收拾东西赶赴机场。 清晨六点半,气温还未回升,外头萧索的北风吹拂不息。 冷水淋下,带走一夜困倦和燥意。 江浮已无醉态,她想起夜里种种,心底忽然萌生一个怪异又突兀的念头,无论如何都无法压下。 原主和林声是名义妻妻关系,事实上联系方式都没有,昨天江浮还是提前摸排好剧组拍摄地,到歇班酒店里蹲点,才找到了林声。 想到这里,江浮陷入了纠结。她刚刚拿到离婚协议,振振有词让林声忘了自己,还收了五十万。 提起裤子就跟前妻要电话,听起来好不是人。
第3章 黑车 江浮在浴室纠结半小时,等打好腹稿出来,林声早已离开。 原来提起裤子不认人的不是她。 手机里的个人名片很快变暗,直至熄灭。 江浮眼尖发现床头柜放了张写着串号码的字条,她欣喜地拨通电话,‘林声’二字还未说出口,一阵繁忙刺耳的电流声过后,那头就传来礼貌的男声。 “很高兴为您服务,我将在九点前送您抵达港城国际机场。” 不是林声,只是她预定的专车。 江浮有些失落,随口敷衍几句就挂断了电话。她兴致寥寥地在床边坐了十分钟,终究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这里。 江浮离开后不久,有个女人举着酒杯来到落地窗前,睡袍遮掩着斑驳痕迹。她低头看向手里写着不同号码的纸条,随手丢入了垃圾桶中。 这栋房子倚踞远郊海湾,又倒霉地碰上早高峰,幸而司机熟识路线,在登机结束前有惊无险抵达了机场。 航班六小时,恰巧碰上洝州雨天。 江浮心中困乏,落地后只是闷头跟着人流走,任由绵密雨丝斜落身上,脑海里满是清早那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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