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王大力没想到会点名自己,睁大眼睛盯向唐书:“唐书姐,我……” “是的大力。最像鬼的半仙已经圆满落幕了。接下来该是最像人的你登台了……” 于是众人围聚,附耳听来,准备着下一幕开锣。 话说何易晞挨了打后便星夜启程赶往瓮城。毕竟是被赶回封地闭门思过,何易晞羞于大张旗鼓地回去,就让郭萱雅安排了轻便朴素的马车回城,侍卫们也是常衣便服。 车轮滚滚,马蹄踱。几经昼夜,瓮城郡主的马车悄无声息地进了瓮城大门。何易晞一路趴在车里厚垫软枕上,伤已大好,只是起身仍不方便。如今到家,她心情轻松不少,骂谢鹭的粗鄙之语都比刚挨完打时软和许多。 “小郭郭,你说那个女流氓会不会觉得自己成鬼了?” 女流氓?郭萱雅已经算不清何易晞对谢鹭换了多少个骂称,每个都没什么道理纯属泄愤。 “嗯……她既然笃信鬼神,应该会吧。您不是对这个棋局很有信心吗?我之前就说……” “我设计的我当然有信心,我是怕那条街上的人演不好……”何易晞双肘撑垫子,掀起车帘一角,透过窗外人来人往看去。 “快到瓮庭书场了!小郭郭,我要双重安慰,抚慰我屁股和心里的伤!你懂的,快去快去。” 这世上没有比郭萱雅还了解何易晞的人。她自然懂得。能抚慰郡主的双重安慰,就在瓮庭书场里和书场门口的摊子上。 糖压酥的小说和糖压酥。 瓮庭书场是瓮城三个书场里最大的一个。书场每月从书商那买来各色小说者连载的书稿,由抄书匠抄录几份后,贴在书场里那数十个白石木栏中。来看故事的客人只需交个低廉的入场钱,就能随意翻阅所有木栏中的小说杂记,还能买走完结的书册。何易晞就是其中常客。只是郡主殿下不需要入场。书场老板一见郭萱雅,便毕恭毕敬地捧上专门为郡主准备的糖压酥最新的书稿,请郡主慢慢阅览。 郭萱雅出了书场,又去点心摊子上称了二两糖压酥,上车连同书稿一齐捧到何易晞脸边。 “郡主,糖压酥和糖压酥。” 何易晞脸色明亮,急忙展开书稿铺在眼前,一手拿起一块糖压酥往嘴里搁。这是她解心宽的标准配置。吃着瓮城特产糖压酥,看着当红小说家糖压酥的故事。 糖压酥自然不是真名。有部分写小说故事的人不愿抛头露面,世人只知笔名不知其人。按写者意愿保护其私隐,是书商们必须遵奉的职业操守,这是诸国通行的准则。何易晞看了多年小说,深谙其中规矩。虽然她极喜欢糖压酥写的故事,却无心刺探其人本身。所以糖压酥是男是女哪里人多大岁数,就连瓮城之主何易晞也是完全不知。 糖压酥虽和她手中这块甜食点心同名,文风则不似浸满蜜糖的酥饼一成不变地甜津津。虐则惹人心焦,悲则唤人眼泪。故事跌宕有趣,很对何易晞的胃口。 城中人多,马车慢行时停时走。郭萱雅见何易晞看得入迷,免不了提醒:“回府再看吧,小心伤了眼睛。” “我这是在学习。”何易晞又拿起一块糖压酥,笑得狡黠又期待:“我可以模仿糖压酥写的故事情节,给那个女骗子下套。”
第十一章 “嗤唰……” 坚硬的石尖划出又一道竖纹。谢鹭从左向右摸去,从一数到五。 “五天。”谢鹭背靠石壁,颓然坐下,迷茫自语:“怎么回事啊……鬼差迷路了吗……” 前方一片迷途,便不由回首来时的路。谢鹭踢远一根吃完留着当燃柴的玉米芯,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始山酸辣口的炒苦菜和鲜嫩多汁的炖黄羊肉。 口水翻涌,心情低落。明明是始山的人,为何做不成始山的鬼呢? “都说阴间一天,人间一年。若真如此,五年……羽儿二十三了,比我都大了。”谢鹭苦笑,深陷混乱的思绪。“我到底该等还是走?” 想到温汤街的妖鬼,谢鹭又止不住地心生怯意,又不得不下定决心:“若是明天鬼差还不来,我就去闯街!说不定出路就在温汤街的另一头……” 她给自己鼓的劲还没鼓完,忽然挺身惊觉跳起。脸上颓然之色一扫而光,眼中重现警惕干练神情。她闪身大石后,只探出半脸,窥视来者,手心冷汗顿时润湿木刀刀柄。 来者何鬼? 浓雾中有个人形轮廓逐渐清晰,还伴着呼喊之声。 “姑娘?新鬼姑娘?始山的新鬼姑娘?” 声音憨直,听之此鬼甚是老实。谢鹭恐惧之感顿消大半。再加上深陷如此进退不得的境地,无论他意欲何为,都该有破局之争。如此下了决心,谢鹭拔木刀在手,从石后跳出。 “你叫我?” “啊!”那鬼吓了一大跳,声音都抖了:“你咋都没声呢,吓死我了!”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诶……对……我、我叫王大力!是温汤街的鬼!”王大力紧张得都结巴了,绷紧腰背大声说:“我们街长请你过去说话。” 谢鹭站得离王大力近了,仔细打量他身体长相,都与活人无异。发髻是中髻,衣着是左衽短衫夹袄,这是典型的东莱平民打扮,她以前在前线见过。谢鹭猛然想起,好像在温汤街看到的妖鬼都是东莱人装束。谢鹭记上心来。既然王大力一点也没有鬼样子,谢鹭对他的惧怕也就化淡化散,只是仍有提防。 “街长?” “我们温汤街的街长,叶掌柜。” “叶掌柜……”听到叶字,谢鹭想起叶家老酒馆,接着想起那碗汤,胸口立马又要翻腾似的:“唔!那个吃小孩的!” “她不吃小孩!”王大力急忙摆手,脸涨得微红,不知要如何解释叶掌柜不吃小孩的事实:“她做菜再难吃也不可能吃小孩的!真的,我不骗人的!” “我们不是鬼吗?” “对对,我也不骗鬼!”王大力不料谢鹭如此严格,汗渗额头。 不是鬼汤?只是难吃?那基本已经达到阴阳两界难吃的最高境界了…… 谢鹭将信将疑。之前的决心未变,今天她是怎样都要去闯一闯的,索性跟王大力走了。于是她点头,挥手示意王大力先走。 “请带路。” 王大力不肯动,盯着她的木刀脸有怯意道:“姑娘,你先把刀收起来嘛……” 谢鹭依言收刀。两鬼就一前一后,向温汤街走去。途中谢鹭偶有发问,王大力低着头嗯嗯啊啊地敷衍,不肯多说。谢鹭于是也不再问,跟着王大力走到温汤街的街头。 又是叶家老酒馆。 王大力先进去。谢鹭抬眼望向招牌,强迫自己克服胃中不适,要把自己豁出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都是鬼了,洒脱点。”她屏气掀帘,走进酒馆。 一进门,谢鹭就觉得暖意包裹全身。热烘烘的炉风扑来,弄得眼睛都有点痒了。她揉揉眼睛,再放下手时,眼前坐着满屋的鬼。 都没有鬼样……她一个一个看过,心里疑惑:“黑脸女鬼呢?红脸猴妖呢?狰狞老鬼呢……啊!在这!”谢鹭心头咚地一跳,赶紧从半仙身上收回目光,望向站在最前的老板娘。 “姑娘,在下是这温汤街的街长,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叶掌柜。” 老板娘笑得和善,言语温柔。她有礼,谢鹭岂是不知礼的人,当即拱手施礼:“叶掌柜,在下谢鹭,始山人。” 众人皆点头致意,唯独唐书眼尖。她细观谢鹭,虽衣袍污脏,发髻散乱,但是举止做派自有风度,不似平民,插话问道:“你有爵位吗?” “子爵。” 众人愀然变色,没想到还是个贵族!这她要是东莱人,还得恭恭敬敬称她声:谢子。 唐书神色如常,轻声淡语道:“既入鬼街,人世所有皆为云烟。大家都是一样的。” 谢鹭点头,深以为然:“人有不同,鬼无贵贱。” 老板娘赶忙笑着招呼谢鹭入座:“谢姑娘先坐。我们慢慢跟你说捏。” 到此时谢鹭已无惧意,依言坐下,接过老板娘递来的茶,道谢却不饮。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温汤街。是在人世和阴司之间的一条鬼街。” “鬼街?” “按理说人死了就要去阴司。”老板娘兢兢业业按着定好的词说,竭力吐字清楚,不忘词漏吃:“但是年年战争,死的人太多了。阴司忙不过来,大家进去得排队。还没排到的人,就会被丢到各条鬼街上生活。温汤街,就是其中一条鬼街。” 谢鹭认真听着,不禁皱眉。这对她来说可是新知识,知识量还有点大。 “这条街上,只有你们?” “对啊。” “那我看到的猴妖和黑脸女鬼……” “那不是猴妖!”裁缝起身反驳,被一旁的容掌柜按下。 唐书接口道:“这就是这片既不是阴间又不是阳间的冥界规矩,新死之鬼见其他老鬼,会见到它死前模样。比如我们叶掌柜,那是店里失火熏死的,所以你那天看着脸黑。我们半仙,就这位老者,那是无疾而终,所以你看到的……就这样。这位是裁缝,就是你说的猴妖啊,她是大头朝下栽进汤锅里……” “好了别说了,人家能懂。”裁缝就知道唐书落到自己身上没有好话,早有防备及时打断。 “嗯……过几天就会恢复如常,所以你现在看我们的样子,才是常态。” “哦……竟是这样……”谢鹭稍解疑惑,又细细看过在座各位。她目光从唐书移到裁缝时不禁心中感慨:东莱人很好看啊,这二位一个比一个好看……东莱……对了! “你们都是东莱人……东莱鬼吗?!” 容掌柜道:“是啊。” “那我是始山人,为什么会到东莱的冥界?!” “你死在哪?” “东莱境内。” “那不就得了。”容掌柜漫不经心非常自然:“死在东莱,可不就到东莱阴间了。” “阴间也有国界?!” “当然有捏。”老板娘严肃神情对谢鹭叮嘱:“不仅分国,还有街界。你是新鬼,是绝对不能去那边的隧道出这条温汤街的。那边出口是有阴兵把守,你如果硬闯,时间稍微长点,就会魂飞魄散。你要在这条街上好好过下去。身为鬼,也是不能死的。你要排到了阴司,才能回始山。如果没等到阴司你再死一次,就会永远困于冥界,成为孤魂野鬼。” “是……”谢鹭恍然,喃喃自语:“人死为鬼,鬼死为魙……我会等。” 人死为鬼,鬼死为魙……这句话连唐书都没有听过。她心说始山人果然鬼神之说甚多,回去要把这句抄记下来。 “所以你就在温汤街好好过日子。”老板娘自嘲般笑道:“虽然大家都死了,但还像活着一样过日子。我们也说活下去,等着排到阴司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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