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做人可怕扮鬼也可怕,而且还没有审美……裁缝稳下心神,心中腹诽,嘴上不服气:“哼,看那个始山人过来觉得谁更可怕!” 说时迟那时快,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已经透过雾气迅速逼近。裁缝赶忙推远唐书,伸长双臂向雾中来人的轮廓挪去。 “我好冤啊姑……” “啊啊啊啊啊!还有猴妖!” 撕天裂地的哭吼,扭转了连滚带爬的脚步声,又调转头远去了。 “猴妖?!” 裁缝气急败坏,揪下围巾抓成一团扇风,对唐书吼道:“始山人是不是眼睛不好使啊!” 谢鹭逃得太快,唐书都没有演绎的机会。她也不懊恼,抬袖掩口笑道:“什么好冤啊?你还自己加了词?” “哼……这个人和你一样,没有审美!” 唐书拨开脸前长发,挽在耳后。晨风之下发丝飘逸,虽没有审美,本身却是美的。 “我完成任务咯,回家吃早饭。”她回眸一笑,与懊丧的裁缝道别:“再会了,好冤的猴妖妹妹。” 砰!家门关紧,留下拽着垂地围巾的裁缝在寒风中沉默。 良久,才有人反应过来。 “谁是妹妹啊,我比你大整整两个时辰!” 再说谢鹭连着惊吓了两回,慌不择路又跑了回头路。她浑身疼痛,又饥又渴,终于是跑不动了,弯腰扶膝喘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眼看着周围的雾气渐渐稀薄了些,那个狰狞的老鬼也不见踪影。身前忽然就出现了一根斜枯的木杆,抬头一望像是写了百年的路牌,上面的字迹斑驳得只能勉强辨认。 “温……汤街?” 谢鹭喘了一会缓过神来,额头冷汗啪啪掉地。就在这时,她闻到一股醇厚的肉香。这突如其来的诡异诱惑直钻她鼻孔。再加上深怕那个骇人老鬼会突然复返,她不由自主地去追寻那肉香的来源。 叶家老酒馆。 虽然她眼前的店铺看似非常老破,但这几个人间的字带给她一丝安心,就是比划横捺很奇怪,不像始山国里常用的写法。她咽了咽唾沫,横下心钻帘而进。 “啊……”谢鹭惊恐的喊叫才刚出口又被自己捂嘴吞下。眼前的这个……鬼,除了脸黑点,好像不是那么可怕。 脸上抹了两坨煤灰的老板娘见一生人撞进店,知是来者何人,连忙放下手中锅盖和锅铲,招呼谢鹭。 “你是那个新鬼吧?过来坐捏。” 这一句话,谢鹭简直醍醐灌顶! “新鬼……” 对啊!我也是鬼了啊! 谢鹭醒悟过来是自己忽略掉了这个重要事实:我死了,我是鬼了,和他们一样! 她急急扯开袖子,用力按捏手臂和脸颊。柔软而有痛感。之前可能是冻久了,浑身冰凉,现在站在避风处也觉得自己有点温热。 “为什么……”谢鹭头疼得更厉害了,加上饥渴,几乎站立不住。她向前踉跄两步,撑住桌子,问老板娘:“我已经死了,为什么和做人的感觉差不多……” “这就说来话长。你坐。我给你盛碗汤。” 虽说郭大人的命令是要欺负这个始山人。可是叶掌柜见她年纪这么轻,又惊又怕,脸色惨白,还冻的瑟瑟发抖,实在不忍心,拿了个大海碗盛了刚炖好的肉汤,推勺递给她。 “先吃了暖暖,我慢慢跟你说捏。” 谢鹭跌坐在凳,扶着桌边,低头看汤。油星诱人,浓香扑鼻,还有几块排骨。她本不敢吃,但是抵不住肚中饥渴和黑脸鬼带着暖意的声音,捧碗喝了一口。 “噗!” 老板娘正去给她拿筷子,听到喷吐的声音连忙回头,就见谢鹭恐惧至极地盯着手中的汤。 说有多难吃,就有多难吃,大概只有阴间才有这等滋味。 舌尖上残留的可怕味道,让谢鹭猛然想起始山的一个传说。 在幽冥与人世之间,有一黑脸蓝发的女鬼,专门捕捉夭折的婴孩鬼魂,做成汤,引诱前往阴司的鬼魂喝下,如果喝了汤吃了肉就会…… 黑脸女鬼,这不就是吗! 谢鹭抬头死盯老板娘,声音颤抖:“你吃小孩……” “啊……啊?” “啊啊啊!”谢鹭把碗砸碎在地上,翻身夺门而逃,留下一串凄厉的惨叫和摸不着头脑的老板娘。 “这孩子,咋回事捏……” 离酒馆不院的杂货铺里,容掌柜扒门缝看着谢鹭一路惊吼地逃走。他摘下头上的马头皮套,轻叹道:“真不愧是叶掌柜……我都不用出场了。”
第八章 谢鹭误以为老板娘是吃小孩的黑脸女鬼,连吓带恶心地落荒而逃。这下她绝不敢来来回回兜圈子,埋了头一气跑到了后街。 再抬头,豁然开朗。 现在肯定不是幻觉,白雾稀薄了很多,虽然还有袅袅不绝的烟气随风缠绕,至少她能看清四周。不知不觉跑来了田野。之前的鬼影猴妖骇人的店铺都不见踪影。这里看来是山脚,放眼望去不远处有收拾整齐的田地田埂,田里绿绿黄黄,像人间的秋田一样繁茂。 谢鹭低头,发现脚下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是石板砖,而是短草沙土。这是片宽阔的荒地。地上隔三差五地耸立着数十块巨石,形态各异,也算小小奇观。 谢鹭不知道温汤街之所以叫温汤街,是因为曾有温泉。自瓮城建城以来,东山温泉就闻名周遭五城四镇。温汤街温泉入户热烟水气终日不绝。因为来泡澡住宿的客人极多,街上商贸非常繁荣。一时间温汤街甚至可以比肩瓮城主街。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四十年前瓮城所在这五城四镇之地半年内遭受两次大地震。大约地震后是温泉改道,所有泉眼竟都再不出半滴温泉。温汤街没了温汤,反而雾气浓厚日盛一日,几乎每日的清晨黄昏都浓不可见一丈之景,其他时辰虽会淡薄也不散尽。人走了,店关了,街破落了。 四十年光景,温汤街只剩七户七人。包括唯一一家尚在营业的没有温汤的温汤店。 如今荒地上的巨石,皆源自那两次地震东山山峰崩裂所坠。谢鹭自然不知道,也无心称奇。她惊魂未定地摸到一块大石台,背贴石壁强行自我开导:我也是鬼,我也是鬼了,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不行,还是很害怕! 狰狞老怪,喊冤猴妖,吃小孩的黑脸女鬼……这怎能不叫鬼害怕! 虽说害怕,她好歹冷静下来,能勉强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万幸她在人间多年做王室侍卫的本能没丢,就算是在叶家老酒馆那样地夺路而逃,也能顺手从桌上顺了个火折子。谢鹭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绕着巨石走了一圈,又跃上石台细看。凑巧还有个大石洞。石台平整,应该能躺能坐。石壁蜿蜒,找点大树叶子遮盖,能遮风挡雨。 “诶?这鬼域还会下雨吗?” 不管会不会下雨,谢鹭决心有备无患。街上她是不敢回去的,这块大石头凑合先住下倒是不错。先解决眼前身体的不适,再来慢慢探清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此想定她跳下石台弯腰细找,拾得一把趁手的粗枝。在石头上反复搓磨,枝丫尖就成了粗糙的木刀。她用这把木刀在石岩遮盖下就地刨坑,又捡来十几块碎石围在坑边。她搜寻四周,好容易找了一捧干燥没水气的枯草。火折子这时派上用场。坑中火苗虽不雄壮,保她今晚暂时无虞。 谢鹭不敢耽搁,一边烤火暖身子一边继续磨她的木刀,直至它勉强算得上防身之物为止。她把小木刀插进腰带,长舒口气,仰靠大石休息。黄蓝火苗在坑中跳脱,唤醒她熟悉的共鸣。 “这里火也是烫的……阴司的火焰不应该是冰冷的吗?” 认知与现实的冲突,让谢鹭非常疲乏。这里的一切与始山国对阴司的描述都不一样。 除了吃小孩的黑脸女鬼。 “我到底是在去阴司的路上,还是……这里压根就是东莱的阴司?!”谢鹭的苦苦思索,被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唤打断,这又带给她新的困惑:“怎么人死了还会饿呢?!” 无论是人是鬼、是哪里的鬼,肚饿都实不能忍。谢鹭爬起身来,决定去周围找点吃的。 风起雾卷,田野里穗果随之摇摆。几百里外的大营,没有这等景象,只有大风尘土,洗刷刀刃箭弩的残酷与铁血。 “砰!” 军棍击打血肉之躯的闷响,规律地在各军将士阵前奏起。将士们沉默地数着军棍挥下的次数,盯着阵前空地那正受军法之人。受罚的缘由,早在军营中传播开来,何况还有定远侯的内侍在旁宣读。 “……幼稚愚钝,不知深浅。以致中敌人奸计,让敌魁逃窜回营,延误军机。即日起,何易晞速离军营,返回瓮城闭门思过,不得擅出。” 何易晞被两名行刑士兵按在刑凳上,受三十军棍。她满头是汗,背上袍褂已斑驳渗血。军棍高举又挥下,砸在她牙关,兀自咬紧,死死关住痛呼。 郭萱雅在一旁观刑,以手遮眼,只敢听声数数,恨不得几棍打完了。 终于,三十下军棍打完,众军慢慢散去。郭萱雅和瓮城飞骑队长扑上前,扶住在刑凳上动弹不得的何易晞。 “郡主!” “郡主!没事吧!” “没事……”何易晞汗流浃背,唇都咬破,还要逞强:“根本……根本不痛。”她哆嗦着握紧飞骑队长的手,强笑道:“父亲,就托付给你们了……你们好好跟着父亲,建功立业,回瓮城我给你们庆功……” “是!”飞骑队长斩钉截铁地点头,让何易晞放心:“郡主安心养伤。我等誓死保护侯爷,任凭侯爷驱驰!” “去吧……家里放心。有我在。” “是!”飞骑队长领命而去,点了队伍就要奔赴前线。何易晞见他走远,脸上的笑容瞬间下咧,拍凳哭喊道:“小郭郭,还不把我扶起来!” 郭萱雅岂敢怠慢,抱扶着站都站不稳的何易晞进帐,立马脱裤子上药。何易晞脸埋枕头,趴着哼唧,抽泣不止。 “以前……以前我再调皮……父亲最生气的时候也只是拿鸡毛掸子追着我打……这次还动真格了!”她大颗落泪,湿透枕巾:“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呜呜……” 郭萱雅心疼挤满嘴脸,皱紧眉头擦拭伤口。布巾才刚碰到伤处,何易晞就大嚎。 “疼!疼!呜呜……好疼啊小郭郭!” “您刚刚不是说不疼吗?”郭萱雅狠下心,按住她屁股强行擦净伤口,笑着逗她:“变脸这么快呢?” “对着属下将士我能说疼吗!你还笑!”何易晞仰头,恨不得蹭郭萱雅一身眼泪鼻涕:“要不你试试?三十棍子!疼死了!” “好好……马上就好,再忍忍。” “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何易晞委屈至极,摔头回枕:“要不是为了父亲,我才不来呢!在瓮城看故事听戏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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