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受不了,你就自己解脱吧。” 像无尽苦海里突然飘来一块木板,谢鹭眸中燃起最后的光亮,双手在沙地上哆嗦挪擦,抓住了刀鞘。像回光返照般,形如半死的她居然抽开了匕首,急不可耐地往脖子上挥。可惜刚才拔刀终究耗尽了仅剩的力气。刀刃刚挨到脖子,就脱手落地,与她一起磕在沙土上。 何易晞赶忙蹲下,探手摸她脖子上脉息,对着帐外喊道:“小郭郭!” 郭萱雅端着漆盘进帐,毫不惊讶地跪坐在谢鹭身旁。她端起漆盘上一碗药汁,捧起谢鹭脑袋就灌。 “咳!”谢鹭竟还没死!药也没被她咳出口,结结实实地灌下一碗。 郭萱雅见她咽尽药汁,便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对何易晞道:“这碗药会调和‘箭雨’,喝了就不会伤到胃腑了。” 何易晞点头,抽出匕首,贴到谢鹭脖子上,小心地划了一道! 伤口不深,没伤到血脉。伤口不浅,血珠顺脖而下。 郭萱雅拿起盘中纱布和药瓶,擦血倒药粉,粗略包扎新鲜的伤口,又忍不住对何易晞道:“您下手重一点,就一了百了,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那怎么行。”何易晞盯住纱布上渗湿的血痕,见并没扩大稍稍放下心来:“我要摆个好玩的棋局,怎么能让棋子先死了?” 郭萱雅深知何易晞性子,动了玩心便再劝无用,只有轻叹一声不再说了:“哎……服了‘箭雨’,她要昏迷七天。我们最好连夜送她回瓮城。天亮了就扎眼多了。” 何易晞点头:“观察一会,她身体这么虚,怕出什么意外。若是她没事,等夜深了就派心腹送她回瓮城。一路上记得喂她喝药和蜜水。对外就说已被处死。” 天早就大黑。郭萱雅暂时料理好谢鹭的事,便给折腾一天经历成长的烦恼身心俱疲的郡主摆饭。饭食很简单,和谢鹭最后一餐一样,也是细米饭和白菜炖肉。何易晞饥肠辘辘,端起菜碗把菜汤倒湿米饭,又夹了几筷子菜叶,对郭萱雅道:“最近营里肉食紧张,怎么还给我炖这多肉,给今晚出发的小队端过去。” “您吃点吧,他们都吃了。今天谢鹭没吃的第一盘肉被他们抢了。” “端去吧。我有肉汤够了。”何易晞捧碗扒饭,稀里哗啦咽了一大口,忍不住叮嘱郭萱雅几句:“一定要最可靠的人,都给他们交代好了吗?” “是,您放心。只是,这样能行吗……” “能行啊。”何易晞又扒一口,用白菜卷米饭嚼了咽下:“那条街,瓮城百姓谁不说它鬼气森森。我还是听你们说起的呢。” “那边是奇特,看似不像人间。但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我就说这事……您吃完了?喝茶吧。” 何易晞把最后的菜叶扒进嘴里,顷刻嘴里已无余粒。她接过郭萱雅捧来的茶,呼呼一口,长舒一气:“呼……始山人不像我们。他们最信鬼怪神佛。你从你的眼里看觉得匪夷所思。在谢鹭看来,可就不一样了。有了刚刚那一场毒酒和自刎,她必以为自己死了。死了以后再睁开眼,不就该到阴司了吗?这两天我仔细想想怎么布置。到时候就看那条街上的人,演的像不像了。”何易晞举杯喝茶掩盖有了新奇玩意的兴奋。苦于要等待定远侯对她失误的处置,她还不能离开军营,只能在幕布后远程布局。 “好吧,希望侯爷永远不会知道……” 希望您永远不要对她产生棋子之外的感情。 这后半句郭萱雅没有说出来,只是端走何易晞没有吃的炖肉。她刚要端肉出帐,又被何易晞叫住。 “小郭郭,你觉得谢鹭多大年纪?” “年纪……感觉跟我差不多。都是妙龄少女。” “是啊,我也觉得她看着比你年轻。你都没有成亲……” “我是说和我一样大……怎么了?” 何易晞略有苦恼地鼓起了脸颊,郑重说道:“她可能有一个女儿。”
第五章 战鼓擂十里,号角过百村。 如今天下伐交频频。战事已成为百姓生活的一部分。前方的军报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也贴在沿途城镇的城墙上。百姓们三五成群聚来看刚贴上大报,请识字的先生读了,企盼几句家里参军的亲人早日归来,又继续生活的脚步。瓮城百姓也不例外。 瓮城离最近的军营约莫三百多里。这次除了何易晞带去的郡主府的飞骑私兵,瓮城并没有被征兵,所以日子要更加平静些。 瓮城是先王封给定远侯家小郡主何易晞的封地。城不算很大,水土肥沃,近几年在城郊西山又发现铁矿,算是东莱比较富裕的城镇。东莱的铁矿较之其他诸国都要好。所以有天下强弩利刀出于东莱的说法。从朝南的正大门进城,踏在脚下的就是平坦宽阔的石板路。透过城门的热闹,走上仿白玉石拱桥千思桥,桥下是七曲贯城河。沿河栽杨柳,春夏枝条飘扬城郭。过了千思桥,便是极宽广整齐的瓮城主街。铺地的石板方正厚实,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客栈、酒肆、书铺、胭脂店……从清晨至晚市热闹非凡。街两旁枫树夹道。如此深秋,风一起满城枫火。顺着枫叶飘循再往前走就到了老百姓们最津津乐道之处。 这是个戏台,占据瓮城的最中心。戏台占地之大,布置之精致,每年上演戏码之多,戏种之丰富,除了王宫,应该是东莱之最。当年还是小少女的瓮城之主何易晞亲自在城街地图上画下的四方,于是有了这个等比放大的巨型戏台。不仅如此,郡主府还养着庞大的戏班,每月至少两次为瓮城百姓登台上演。其中不乏形式新颖贴近百姓生活的新戏。每次上新戏时不光瓮城居民带凳出门热闹如过节,附近五城四镇的百姓也有不少早早赶来瓮城来戏台下占一个位置。这虽然广受老百姓好评,何易晞顽劣的糟糕名声也大半源自于此。 今日不是开戏的日子。夜幕降临,收晚粮的人扛镰刀回家,做白天的铺子伙计准备上板打烊,夜市的摊子炉火刚旺,家家户户燃起炊烟。炊烟裹着饭香,跃过七曲河,跨上千思桥,在戏台上打个转,穿透繁忙的主街,又被晚风吹散,一大半去了西山矿场,只剩寡淡一缕,迷路到了城东角,懵懂撞进了城东山脚隧道里。 隧道很短,是早年间打通了山体拦路的薄壁。此时黄昏刚过夜色才降,隧道里浓雾封洞。若有胆量穿过浓雾,眼前便豁然……也不开朗。月光下浓雾依旧,与远处峥嵘山峰相映衬,不像仙境更似鬼域。眺眼望去,偏偏还有零星灯火,点缀这诡异的方圆。 “噹!” 锣声沉闷又刺耳,好像是长久不用嘶吼都沙哑。再伴上一个粗犷的男声大吼,响彻寂静的四周。 “开会咧!来开会咧!” 男人一面敲锣一面喊,钻进更远处的白雾,片刻又从混沌里回来,腋下夹了锣,弓着背钻进街头那家连酒旗都摇摇欲坠的饭馆。 叶家老酒馆。 店里倒是烛火明亮,炉子上锅盖噗噗,溢出炖菜的香气。烧水壶喷着轻淡的白烟。旁边四方桌上一字排开的七只茶碗都放好了茶叶,只等开水灌注。店里没有伙计,只有身穿泛白蓝色短深衣的老板娘,正挽了袖子弯腰,利索地擦拭一会有人要坐的板凳。她看起来四十出头,举止干练,神色和善。 “叶掌柜,我都通知完了,咱等等吧。”男人把锣锤放到桌上,凑到炉边烘暖双手。深秋入夜,这边已经寒了。 老板娘提壶倒水,递了一只茶盏给他,又拉过一大碟瓜子,与他对面坐了。 “容掌柜,吃毛嗑。” “叶掌柜,上面到底有啥吩咐?” “等会人齐了一起说吧,免得我说两遍。” 待两人两斤的瓜子磕出八斤的皮,路面上的浓雾都稀薄了些,第三个人才撩帘而进。 “叶掌柜,容掌柜,今天开什么会啊?” “哎呀裁缝,好多天不见了啊。我的那个袖套做好了吗?来的这么慢捏。”老板娘招呼进来的年轻女子坐下,又递过一只茶盏。 “就是为您赶袖套才来晚了。快好了,明天我给您送来。”裁缝脖子上的软尺都忘了取下来,被长发盖住像衣领多了一条边。她伸长手臂烤了烤手,回身抓了把瓜子笑道:“而且除了你们两,我可是第一个到。” “是啊,他们咋这慢捏?” “嗨,就说唐书那家伙,你晚饭叫她,她早饭才能来。” “苏星逢,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裁缝背后说人的话才刚落,门外就响起冷淡又清亮的声音。一位身穿淡黄长袍的女子出现在帘前。宽袍大袖被穿堂晚风拉起,亭亭玉立。 “哎呀妈呀,难得难得。唐大老板居然不是最后。”裁缝捂嘴笑道,眼睛弯成了月牙。 唐书瞪了她一眼,没有坐四角方桌的最后一边,而是到旁桌落坐。她捧过老板娘递过来的茶盏,问道:“叶掌柜,怎么这个时候开会啊?是不是官府的救济下来了?” “别急,等人齐了我一起说。大力那孩子咋还不来捏?” “来了来了!”一位十九二十啷当岁的精壮小伙埋头撞进店里,满脸歉意地抹汗:“对不住对不住,我上午干活累蒙了,晚边上睡一会睡过头了,迷迷糊糊听到容哥喊,我翻个身又睡着了,刚醒。久等了久等了。” 老板娘见他跑过来似的,便没泡茶水,另拿了个海碗倒了半碗凉白开递于他,被他仰头咕嘟一饮而尽。 “叶掌柜,”小伙子放下空碗道:“我看贾先生家里没灯火。他最近应该还在城西学馆,没回来。” 容掌柜接话道:“那么人来齐了,叶掌柜请说吧。” 老板娘点头,心里细数着店里的这几位牛鬼蛇神:贾先生来不了……杂货铺的容掌柜、裁缝苏星逢、温汤店的唐书、干力气活的王大力……怎么总觉得少一个人捏? “是不是还差一个人啊?” “少一个吗?” 大家都环视四周,面面相觑。还是裁缝最先反应过来,大喊道:“哎呀妈呀,半仙没来啊!” “我说捏!”老板娘猛拍额头,恍然大悟:“郑半仙没来捏!” “说起来刚刚在街上就没看到他,我再去找。”容掌柜出门找人,顷刻又回来,搀了位瘦骨嶙峋的老翁进来。 “你们猜半仙在哪。躲在我铺子门口角落里吧唧吧唧吃红薯呢。好在现在雾散了点,要不我到哪找您去啊?您没听我之前喊开会吗?” “人老了,耳朵沉。大家都在吗?叶掌柜呢?”半仙笑眯眯地被容掌柜转了方向,对老板娘道:“街长大人叶掌柜,我今个白天就算到了你这有个请我吃饭的饭局,果不其然。”他头戴一顶薄毛线帽,脸上岁月的沟壑纵横,双眼紧闭,是个盲人。 “您老又算错了!现在是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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