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的毒药?难道……你也是喝了‘箭……’箭什么来着……”谢鹭当时服毒后浑身剧痛难熬,实在不记得何易晞告诉她的毒药名字。 “箭雨。” “对!你也是?” “是……” 谢鹭紧皱眉头,再看这少女心中难免涌起同情。如果按她所说,她是瓮城郡主的替身,因为某种原因替郡主而死,却是以处决敌人的方式被处决。“箭雨”的痛苦,谢鹭最清楚。眼前少女年不过十八,生为替身,死去的过程还受如此折磨。 “没事……我来这第一天也全身疼,第二天就好多了。你且忍一忍,明天就会好。” “呼……这是哪……你是谁?” “这里是温汤街,你进阴司前要在这冥界生活。” 何易晞眼中水汪光亮熄灭。她颓然跪地,万念俱灰地喃喃:“冥界……我听说有万千鬼街连通阴司,游魂困于斯,而苦等轮回……竟是真的……” 谢鹭听她这么说,心下终于了然。始山冥界是忘川河,东莱冥界是鬼街,阳间地域不同,阴间就各有特色。 “你可以先去找这里的街长,叶掌柜……” 听谢鹭语气中怀疑警惕之意已淡,何易晞自忖功课没有白做,演得也应该尚可,得意之情不禁油然而生。她来之前,郭萱雅已对叶掌柜打好招呼。今晚,她就能宿在叶家老酒馆最好的客房。于是她指着不远处的叶家老酒馆道:“那有家客栈,今天我……” 啊! 谢鹭猛然惊觉,这个替身少女第一天做鬼,看自己是满身鲜血,那去叶家老酒馆必定也要看到叶掌柜的黑脸,说不定还要遇上半仙的鬼脸,裁缝的猴子屁股……谢鹭同情她身世已如此可怜,不忍她再像自己那样受一遍惊吓。于是谢鹭走上前几步,站在何易晞身前,柔声问道:“你看见我的样子,害怕吗?” 何易晞眨巴湿润的双眼,神色害怕地摇头:“不害怕。” “那好,你等我一下。” 谢鹭快步跨到叶家老酒馆门前,把怀里的小黑布囊拿出,和门上打烊木牌系在一起。顷刻间又回来,贴身站在何易晞身后。 何易晞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觉腋下有双手掐抱肋骨,强行把她撑起。 谢鹭高,何易晞矮。何易晞的头顶正在谢鹭的眉间。 “你今天不能去找街长,不能去叶家老酒馆。你愿意相信我,就跟我走。” 何易晞本来圆满演完第一场,都做好了去酒馆休息的准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加戏。她心生犹豫,却又抵不过强烈的好奇。也许是谢鹭的声音太过温柔,她竟一时被蛊惑,不受控制似地由心答道:“我相信你。” 话音既落,何易晞的双眼就被温暖柔软的手心蒙住。 皂角的清新和熏香的柔和杂糅成让人安心的味道在何易晞黑暗的脑海中拂来拂去。她被谢鹭从身后松松拥着,以手蒙眼引向前去。肩胛相贴,她甚至能隔着衣料,感受到谢鹭的体温,更别说眼睛上覆盖的火烫掌心。她真没想到来鬼街的第一天、第一场、第一面就要和始山女流氓这样地亲密接触。她不知道谢鹭这样做意欲何为,但她感受不到恶意、杀气、陷阱的气息,只能这样在黑暗中同谢鹭一起走向前路。 不会是想把我引到僻静处耍流氓吧…… 何易晞看不见,周围又安静,只听得进两人脚步声,一时胡思乱想。好在她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太过荒唐,还没想第二句,就急忙否定:不可能不可能,这女流氓不是那样的流氓。 何易晞胡思乱想,谢鹭也不自在得很。她天生不爱热闹,喜欢独处。除了姜珩羽,她很少和别人突破这样亲密的距离。所以裁缝抱着她要解她腰带时,她本能就想一脚把裁缝踢出三丈远。现在这样肩贴肩,手蒙眼的磨蹭,让她十分变扭,实在是因为要好鬼做到底,否则依她的性子,早想把这个瓮城郡主的替身少女推一边去。 两人各怀心事,在愈来愈浓的白雾中渐行渐远。她们遥远身后从隧道里跑出来的叶掌柜,左手提酒坛,右手抓蛋笼,看着她们的背影呼哧喘气,满脸无奈。 郭萱雅今天有事召她。丰厚的补贴拿到了,不由得要殷勤些。上午她特意沐浴,郑重去见金主代表郭大人。原来是郡主要往温汤街里加一个姑娘。是东莱自己人,郭萱雅叮嘱叶掌柜对待她要像对待谢鹭那样,把她当鬼,又要多关照些,让她吃住在叶家老酒馆。郡主要加人,表示这台戏还要演下去。不管郡主是因为爱玩还是别的原因,这戏不停,补贴就不会停,叶掌柜岂有不好好应下的道理。叶掌柜心里踏实兜里有钱,想着进城一趟不如去采买些鸡蛋和酒,反正新人……不,新鬼明天才回到。她晚上回去召集大家开会也来得及。她哪晓得何易晞的玩心上来哪等得了明天。等她赶到隧道口时,眼睁睁看着新鬼何易晞被街上唯一的鬼掳走。 雾越来越浓,两鬼一前一后贴着慢慢走,快要走到街尾。谢鹭这一路,就怕街上那些老鬼突然冒出。叶掌柜家挂了打烊的牌子,不知是在地里还是出街了,雾这么浓应该不会在街尾碰到。容掌柜这个时辰该是在家小酌。想到小酌,谢鹭猛然发现自从那次喝回魂以后他就再没约过自己喝酒。她暗地咂嘴,压下心中稍许渴求。王大力去别的鬼街干活,这些天都没看见。半仙一般晚上才出来吓人。唐书今天忙得很。那么乱窜的只可能是裁缝了…… “老谢!哎哟,换上我那件了?”有道是怕啥来啥,刚看到流景温汤门前的大石头,就有裁缝从面前穿过。她端着一盆昨晚腌好的咸鱼,看似要到温汤店里去。“诶?这谁啊?” 谢鹭心说快走吧你这猴妖,左手把何易晞的眼睛捂得更紧了一点,右手挥动示意裁缝快进店去。裁缝退到草坪里,眼睛随着沉默的谢鹭移转,目送她们走远,两条眉毛迷惑得皱成了一团:“怎么回得事啊?老谢从哪劫持了一个小姑娘?” 终于走下了街尾最后一块石砖。落日垂山,金雾最浓。谢鹭松手,向后退开了一步。何易晞顿感黑幕扯开,眼前有薄光一片。她揉揉眼,睁开眼睛。 周身浓雾,浸染透太阳落山的金光。何易晞惊觉自己只能看清脚下的沙地,和身后的谢鹭。 “这就是温汤街,每日清晨和黄昏雾最浓,几乎看不到两臂之外。” “这里的雾,真的不会散去吗?!” “一会雾就淡了。雾最淡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习惯了也不妨事。”谢鹭越过何易晞,回头说道:“你跟着我走,这里出街了,是野外,小心脚下。” “你要带我去哪?” “我住的地方……到了再跟你吧,现在好好走路。”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迈步向前。 何易晞再次环视四周,正巧风起,吹雾不散。她不禁感叹这鬼地方真是名不虚传,以前只是听说温汤街有鬼气,如今身临其境才明白这里确实不像人待的地。 野外的路远不如街上石砖地平坦。何易晞一面低头看地避开沙土石块,一面瞥眼紧盯大步走的谢鹭,深怕自己跟丢了。要是她一个人被丢在这白雾茫茫的陌生荒地,硬说不怕就太违心了。 好在走了不算远,谢鹭就停下脚步。 “到了。我就住这。” 雾稍微散了点,何易晞迷茫却更甚。她之前听说谢鹭住在野外,想当然地以为是住在田野里的破房子或者至少有个旧帐篷。没想到,眼前只是块托着巨石的大石台。这能住人? 她看着谢鹭跃上石台,一猫腰竟消失了。原来那有块飘展的素布,布后看来是个石洞,才能钻得进去。何易晞挪了两步走到石台下,看见地上谢鹭这些天的生活痕迹。器物少得可怜,而且破旧得像是捡来的,不过都刷洗干净摆放整齐。她看到谢鹭挖的火坑,好奇心顿起,想上前一探究竟,忽听得谢鹭唤她。 “诶!” 何易晞仰头,见头顶石台边缘伸出个脑袋来。两目清亮,长发垂脸。 “你是瓮城郡主的替身。她能上战场,是习武的人。你应该和她一起习武吧。跳得上来吗?” 何易晞的性子经不起激。她眼神中的恐惧迷茫一收而止,嘴角上翘。带着这一问我可会答的自信,她足下运力,轻松跃上石台。 太阳正落山,石台上风就大了些,卷起洞口垂在一边的素布呼呼作响。何意晞转身远望,现在能隐约看见雾后的青山。夕阳抛洒最后的金线,丝丝穿雾入眸,也算奇特。 “你看……” 何易晞的走神又被谢鹭打断。谢鹭托起裁缝送她的围巾,一圈圈绕在脖子上,问何易晞道:“这样你还看得到我脖子上的伤口吗?” 何易晞稍愣,明白谢鹭担心她看见血呼啦的伤口害怕,心间仿佛被刚刚蒙眼的掌心轻擦了一下,痒得忍不住笑着摇头:“看不见了。”她笑完心痒处又猝不及防被抠了一下。之前雾大,她又紧张,没有看清谢鹭的样子。自己骂了多日的始山女流氓现在就站在面前。凝神静气地看去,谢鹭一身淡雅东莱衣袍,髻辫清爽发梢柔顺,脸色虽不算太好但也不坏,围巾托起的脸庞依旧俊俏清逸,和她之前听郭萱雅汇报而产生的对谢鹭惨状的误解太不一样。何易晞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心里的落差,只得舔了舔唇,挪开了视线。 “看不见就好。”谢鹭系紧围巾,捡起靠石壁放着的粗长的树枝去拨灰生火。她在石洞里也搭了一个小火坑,用来晚上照明和取暖。何易晞又见火坑,眼睛一亮,连忙走过去蹲下细看,还拿起垒坑的一块石头凑到鼻子前研究。 她拿起石头,谢鹭可就紧张了。拨火的树枝在谢鹭手中本能反应地立起,像长剑一样顿在何易晞面前。 她这么紧张,何易晞也被吓一跳,还好能凭着习武之人的默契当即醒悟,松手丢下了石块,找话缓解气氛。 “你就一直这样淌血吗?不能止住?不能包扎?” “这就是我带你来的原因。”谢鹭压下树枝,挑旺坑中火焰。“你是新鬼,到温汤街的第一天会看见我们死前的样子。不如到这里避一天两天,再看大家就和人没什么两样了。”说完,她转身去取劈好的木块添火,转回来就迎上何易晞化泪为兴奋的眼神。 “你要添柴吧,能不能让我来?” 嗯?这么快就接受了死去的事实……她情绪转变之快让谢鹭陡然生疑。谢鹭把木块树枝递给她,看她一块快丢进火里挑着火焰傻乐。谢鹭默默起身走开几步,坐到石洞那头用干草铺成的床铺旁边,捡起地上的劈刀和木片慢慢削刃。何易晞开心地把手上木柴丢尽,抬头才发现谢鹭已不在坑边,不仅远离自己,手上还拿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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