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洛清河重新抬起手,面甲严丝合缝地贴近了面容,将女子的眉目锁进冰冷的铁甲。她勾起马鞍挂着的头盔,扣紧了系绳。 骏马喷薄着热气,随着马鞭落下瞬息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栖谣从林木的阴影里抱剑走出来。 温明裳回过身看了她一眼,低声道。 “走吧,我们也该启程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不太喜欢写绝对非黑即白的人物,毕竟人性是多变的(?但狗皇帝是没骂错x 感谢在2022-03-21 00:26:02~2022-03-24 00:0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0章 南北 铁骑千里奔袭, 到苍郡时恰是个飘着雪絮的晌午。 远处是苍茫的天,望不见边际的穹苍高远,厚厚的云层慢慢踱过, 隐约能窥见燕山山脉高耸的脊背,雁翎关横卧于前, 在大梁北部蜿蜒出了一道巍峨耸立的高墙。 洛清河摘了头盔, 解下面甲跳下马,呼啸的长风把铁甲后肩披着的黑披风卷得猎猎作响, 飞扬出了猛禽展翅的姿态。 两侧伫立的军士向她弯身行礼,一张张年轻的面容上挂着掩不住的欢欣喜悦。 洛清河踩在湿润的土地上, 呵出一口气时有些事隔经年的恍惚感。 她抬手取下挂在马鞍上的新亭, 忽而听见身后一阵细微的响动,随即便是铮然的破风声和人群的惊呼。 “林将军!” 新亭在眨眼间应声出鞘, 长|枪和刀锋骤然擦过, 溅起火星, 洛清河手腕微沉,足下一转卸了长|枪的力道, 刀在她手里打了个圈, 她抬腿用力踩在枪身上。 握枪的人见状果断松开枪杆, 旋身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一脚就往人脸上招呼。 洛清河挑了下眉, 这样近的距离新亭伸展不开, 她翻腕把刀尖拍入土, 另一只手抬起架住了这来势汹汹的一脚。 军靴击打在铁甲臂缚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击不中,那人也不恋战, 借力往后一翻抽回了原本被踩着的银枪, 稳稳地立在了几丈之外。 洛清河拔起插在地上的新亭, 指尖弹去尘泥后收刀归鞘。 海东青阒然间一声长啸,鹰唳声响彻苍空,但在这里,这样的长鸣不再孤独,数个黑点应声而起,转瞬飞掠而上,唳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应和着归来。 马蹄声达达而来,林初跳下马,素来镇静的面容有那么一丝裂痕,她看了看两人的架势,扶额叹气道:“阿姐,你便这样着急?清河也不过刚回来。” 持枪的女子笑了声,她跟林初长得有几分像,但完全不是一个脾性,两个人站在一处,林初反而更像是一营之将。 “这不就是趁着她刚回来,试一试京城的风水可曾让我们的主将有所懈怠。”林笙把枪抛给了手下人,目光落在了洛清河的手上,“你手上的伤这是彻底好了?” 洛清河揉了揉手腕,闻言摇头笑道:“不知好没好,你那一脚还往我脸上踹?飞星营人少了,想借我手上的主帅令玩玩啊?” 林笙白了她一眼,道:“但凡没好全,你敢拿手接这一下?”她往前走了两步凑近些虚指了指洛清河,“再者说了,我这身轻甲同你身上这身打?吃亏的不还是我呀?” 没等人回答,林初倒是先非常不给面子地小声嘟囔了句强词夺理。 长途奔袭,踏雪和其余人的马一起被带了下去,洛清河跟着林笙她们先回了雁翎关的将军府。 “这次回来待多久?”这宅子许久不曾住人,虽说有人打理,但林笙还是顺手把窗子打开了。 北境不必中原腹地,南国已见烟雨,此处来时却还能见到飘着细碎的雪籽。宅子里刚点上火盆,炭火跟着外头的北风飘摇。 “看何时解决黑火的事吧。”雁翎重骑的甲胄一直延伸直第二节掌骨,洛清河解了手甲,一边答道,“还得回去。” 林笙闻言皱起眉,她看似性情飞扬,实际上心思细得很,否则做不来飞星营的主将,她来来回回踱步了好几圈,等到洛清河把身上的甲胄大致解完了才道:“京城里的那些人就当真不怕拓跋焘打过来?有事让你来,无事把你回去圈着,小人之心。” “这话你也就在雁翎能说说。”林初撑着窗帷看她动作,没忍住打断道,“别走了,晃得人眼花。” 眼见着两个人又要斗起嘴,洛清河侧身喊停道:“好了,木已成舟,不必再论。老将军呢?” “早些时候带人出去了,还未回来。”林初道,“交战地那边是左晨晖在忙,为了防止横生枝节,带了一队重骑。” “许攸呢?”洛清河转了下手腕,挂好铁甲问道,“平西三营现今在何处?” “他在宁关盯着白石河的动作。”林笙接话道,“平西三营中两营调到了东面,离瓦泽大概三十里,是老将军的意思。剩下的……在樊城旧址。” “飞星营分列东西,巡防各处烽火。” “知道了。”洛清河点头,“老将军若是回来,请他过来一谈。阿初先回去吧,飞星那边百里一个人看不过来。” 林初拱手应了声是,刚抬脚要出门却瞧见自家姐姐没有动的意思。 “……你还在这儿待着做什么?” “啧,有些事情要问。”林笙摸了摸下巴眯起眼,“你回去就是了,我待会儿再走。”说着便把人往外推。 林初皱着眉看了她好一阵,实在拗不过才遂了她的意先行一步。 洛清河看着她重新把门阖上,支着下巴道:“有话想问?” “有。”林笙叉着腰看了她一阵,“我听说朝廷来查此次案子的和查军粮的是一个人?” “嗯。”洛清河在坐榻边上坐下,“你们不也看过最后的折子?想问什么?” “你信任她。”林笙一手撑在桌案边上,略微倾身道,“清河,你有多久不曾信任过京城的人了?” “她不一样吗?” 洛清河拿军报的手忽而一顿。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林笙的目光沉下来,似乎在审视着什么,“为什么?” 墨迹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圈很深的痕迹。 “你看过大理寺的折子,老将军也看过。”洛清河伸出手去抓了飘落下来的一点雪,满手的冰凉,“我在她眼里看见了和我、和你们一样的东西,我们是一类人。” 她没说那夜的长久寂静与离开时京城外的长亭相望,似乎在她站在燕州的土地上的那刻起,她就把自己剥离,只允许作为将军的那个自己站在最公允的角度评判旁人。 可是人非草木。 “你把宗平留在京城给了小泽,把栖谣留给了她……还有你手上扳指的绳子。”林笙看出了她的保留,却沉默了片刻低声继续道,“你把小泽看成雁翎的将来,那么她呢?” 雪籽无声地从窗外飘落,把整条路润得湿漉漉的。 洛清河放下笔,很轻地开口。 “她是大梁的将来啊……” 南国春时雨水多,车马刚过西州就是连绵的阴雨。雨水淅沥沥地拍打在车顶,好似把什么都润湿了,春衫柔软的衣料贴合在身上,也跟着沁了湿气。 温明裳听见同行的几个小吏偶尔会在歇脚时抱怨这样的天气,连随身的纸张都变得皱巴巴的,落笔的字也跟着歪斜。 她唤差役在过荆州后换了船走水道,省了上下的麻烦,人也更清爽些。 荆楚之地多山川湖泽,江上钓叟击碗而歌,雾气蒙蒙里依稀可见肩上蓑笠,若非连绵春雨和有公务在身,当得是一片可供游赏的好风光。 温明裳夜里点起烛火时,栖谣会过来同她讲探听到的一些消息,这位近侍如今做了暗卫,活儿办得还是一样漂亮,只是温明裳偶尔抬眸时会瞧见她望着窗外无言,眼里有依稀的怀念。 “栖谣姑娘,是荆楚人吗?”她有一回干脆放了笔,多问了一句。 栖谣回眸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但是多年未曾归故土。” “为何?” 栖谣静默半晌,低声道:“肩上有责,未敢轻忘。” 究竟是何责,温明裳没去细问。 舟船的窗边有时会有鸟雀停住,湿漉漉的羽毛被抖了两下甩干,温明裳伸手过去,雀儿会低头蹭蹭她的手心。 这些鸟雀亲人,不似北境原野的海东青,即便低头,爪牙也带着锋锐。 日晷的阴影无声流转,雨在她们踏入济州境内时终于停了。 栖谣五日前道:“主子已到苍郡。” 彼时温明裳翻着带出来的那些有关案子的记载,闻言顿了好久才干巴巴道:“为何告诉我这个?” 栖谣似乎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直言道:“温大人不是想知道?” 温明裳被她噎了一下,小声道:“……我何时说了我想知道?” 栖谣没答,只是直直地盯了她半晌,而后像是明白过来这话有些让人没法接,推开窗子翻了出去。 江面吹进来的风裹着南国春时的凉,似乎悄无声息地将某种热度降了下去。温明裳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片刻后叹了口气重新翻过了新一页。 李驰全所言不差,这案子难办,若说军粮案还有什么突破口,这桩命案便是一团乱麻。除开确定黑火是经由济州转运外,几乎没什么线索。仵作早就验过尸,单从死法上看不出什么。温明裳走之前特意去寻了姚言涛,对方把姚家的翻浪鱼玉佩暂借给了她,让她若有什么去问问济州几个铺子的姚家人。 但温明裳踏入济州州府时却没先去寻那些商铺。 她去了北林。 书院长阶雨未干,早时的士子三三两两地并肩往山上爬,当中有几个见到她慢吞吞地迈步上行又不着弟子服,颇有些奇怪地看了她好几眼。 书院外老翁扫着水,余光瞥见客来,刚要开口问人名姓,可一双老眼看清来人模样时却是蓦地瞪大。 “温……温姑娘?!” 几道目光登时定在温明裳身上,他们未必认得她,但瞧着老翁的脸色也猜出这不是个寻常人物。 温明裳同他问了礼,行的还是身为书院学子的那套礼数,她站在书院前,半点没把自己当个朝廷官吏,就好像仍是少时谦逊求学的士子。 “山长可在?” 老翁连忙点头,把扫帚往近旁一扔便引她往里走。 今日没有萧承之的早课,老人温了茶水,在水榭长亭里同自己对弈,他身侧坐着个半大女童,随着落子声晃悠着脑袋诵读着晦涩难懂的诗文。 温明裳在竹帘外站了小半刻才抬手掀帘进去,依旧行的是弟子礼。 小童的诵读声戛然而止,她眨巴着一双无邪的眼睛,见到温明裳时脆生生地管她喊温姐姐,这是她和洛清河在钦州救下的那些个孩子中的一个。 萧承之闻声抬首,温和地开口让她起来,瞧着并不意外她会回来,更不意外她的突然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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