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水涨,岸边新草生翠,百花含苞。 踏雪的马鞍被撤了下去,没了束缚,生于燕山脚下的骏马在望不见边际的旷野里恣意狂奔。 洛清河坐在河岸边上看着它撒欢,新亭放在手边,她探手过去鞠了一捧水,冰凉的河水从掌间一点点滴落在岸边的野草上。 她身后的土地随着人的行走被踩出一道狭窄的痕迹,来人身上甲未卸,粗粝的手掌揪起一把疯长的野草,洋洋洒洒坠落时有些碎末飘在了花白的胡须上。 “回来了?” 洛清河抄刀起身,不轻不重地应了声,道:“师父。” 石阚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抬眸看出去时恰好瞧见踏雪跑累了小步踱着回来,他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道:“委屈你了。” 洛清河前几日回来时,林笙道老将军晚些时候便能回来,但实际上其后石阚业带人出关走了一趟交战地,今日他们才见了第一面。 “谈不上什么委屈。”洛清河侧头看见他身后还跟着战马,不由打趣道,“前几日我回来时阿笙才同我过了两招,今日师父刚回来便要找我跑马吗?” “不成吗?”石阚业被她这话逗笑,虽说没这个意思在,但还是煞有其事地扬了下马鞭,“看在你的马才跑完的份上,今日不跑,过些日子也得试一试。” 骑兵在马背上的日子恐怕比他们自个儿站着的时候都要多,戍边孤寂,没什么旁的乐子,多数时候要么切磋武学,要么就是比一比骑射。 洛清河回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再好的骑术都是练出来的。只不过老爷子管的是步卒,说要跟她比一比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毕竟自打她十五以后他就没再赢过。 洛清河打了个呼哨,踏雪加快步子跑到她身边,垂下脑袋蹭了蹭她的脸。待到把马鞍系好,石阚业抛了个小水囊给她,她打开嗅了嗅,发现里头装着的是北地的咸奶茶,估摸着是刚沏出来的,还带着些余热。 边地没什么好东西,能有一口鲜奶已经很不容易,平常备着的也不多,都是用来解馋的。这个时候……恐怕是老爷子特意带出来给她的。 “喝吧,你师父我上了年纪,不爱你们这种小辈偏好的这一口。”两个人牵了马并肩而行,石阚业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故作轻松道。他如今坐在关内总兵这个位置,论起资历辈分洛清河估计得喊一声祖父,洛家三代人都是他的弟子,他未娶妻,便把洛家这一代代的人看做自己的儿孙。 小时候他还送过洛清河一把长命锁,说是女儿家更要平安才好。 洛清河也没推拒,她慢慢把水囊里的奶茶喝了,抿了下唇才道:“交战地如今如何了?” “你若是问烽火台,女墙修成了七分,军匠这些日子都在赶工。”石阚业眉头皱起,“但是樊城旧址那面的要塞不乐观。” “乌尧本就是北境防线中最薄弱的一块。”洛清河沉吟须臾道,“但乌尧往南是平西三营中的善柳,真要打起来短时间狼骑占不了便宜,没有完全把握切断补给前,拓跋焘不会动这块看起来好啃一些的骨头。” “他啃不啃,还要看有没有人继续用黑火填饱他的肚子。”石阚业哼了声,“一帮子中饱私囊的猪脑子,什么银子都敢要!” “若是能把其中所系连根拔起,倒是可以掐灭这个隐患。”洛清河把水囊挂在了马鞍上,“但是很难。” 石阚业看她一眼,忽而话锋一转:“我还以为,你会道此事大理寺今次主司的那个女官能做到。她叫什么来着?是姓温对吧?” 洛清河一愣,随即无奈道:“阿笙讲了些什么?” “啧,她倒是没讲什么。”老将军哈哈一笑,像是把先前洛清河心里腹诽他跑马比不过她的那一下报复回来,“但栖谣是阿影留给你的,你在燕州这几年都没把她留在小泽身边,今次却给了一个外人。清河啊,你觉得阿笙还用同我讲些什么吗?” 洛清河抿了下唇,错开目光不去看他,脚下的步子似乎都下意识加快了些,她垂眸看着没过脚踝的野草,慢慢开口道:“师父,但是一码归一码……的确很难。雁翎到底要不要加派人手私下去查,这事还需商议。” 她把栖谣给了温明裳,是保护也是信任,但那是洛清河的,不是雁翎主将的。 站在这个位子上的人赌不起也输不起,因为背后就是十余万铁骑的信任和性命。 “你是雁翎的主将,这些事情该由你来定夺。”石阚业低声道,“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这些人老了,身体和脑子早已不比从前。我与你祖父比肩,目送过你的父亲,你的姐姐,如今你也一样。你所信任的人,对于雁翎而言亦如此。” 亘古不灭的风摧打过铁甲,有人的背影在风中逐渐佝偻,也有人在长空之下被磨砺出了坚毅的轮廓。燕北人曾一度看不起雁翎以女子为将,觉得他们龟缩在女人的护佑下,但这一代代的刀锋也在不断告诉他们这个想法错得有多狠。 洛清河站住脚步,回头时看见老将脸上狰狞的刀疤。 “你承认她的心性,军粮案佐证了她的能力,这些雁翎的每一个人看在眼里,它比金银玉石更加珍贵。” “所以我们愿意慷慨赠予属于雁翎的那一份信任。” 作者有话说: 这个字数是降不下来了(。 感谢在2022-03-26 00:31:35~2022-03-28 21:0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梧桐苑 1个;
第82章 微末 这番千里之外的对谈温明裳一概不知, 此刻她翻看着林葛递上来的那本册子,商铺的掌柜替她阖上了门,在档册被放下时推过一杯茶。 前堂还得做生意, 即便是查案子也不能断了人财路,她进来时让大理寺的差役撤了守在后院, 把前头空了出来。 越是历久的世家越容易生出腐根枯叶, 姚家起势时间不算太长,族中太多的弯弯绕绕, 姚言涛手里的这块鱼符放到济州来分量也够重。 “这是哪个港口的记档?”温明裳没动那杯茶,侧头看向戍卫一旁的林葛。 掌柜的见状先一步开口, 道:“大人, 这是东南港的。” 温明裳捏着册子,沉默须臾道:“东南港是内河的水道, 入夏水流逆行, 元兴初年便禁止从此处远航, 如今多只做三川交汇以东的停泊。从此处走,我记得两年前开始还需海政司的手令, 如此麻烦, 为何去年这几趟商船北上去了玉良港?” 她在济州待了好几年, 多少知道些济州的河道港口用途, 这几趟运的东西写着是丝绸瓷器, 若是做生意, 这些东西走丹济两州的内部漕运就可以直抵丹州,何必多此一举。 掌柜的接过册子看了两眼,边回忆边道:“应当是去年夏天大堤险些决堤的事情, 大人当时似乎是外派公干不在京中, 我家公子那时给户部递了折子。” “决堤?”温明裳转着杯盏, 闻言侧眸唤了句林葛。 当了这么久的差役,林葛自然知道她此刻要的怕是两州的地图。他们从京城出来时拿了抄本,温明裳当时让人描了好几份分发给各队的差役。 “是了,便是决堤。”掌柜的没明白他们二人心下的计较,只在这阵的深思后想起了原委,“大堤在临安府附近,一旦出个什么事不都乱了套嘛?当时连下了好些日子的雨,水流太大,把附近山上的泥沙都泡落了,好些转运的水道都被堵了个严严实实。那时府台的人都调过去了,这几个港口的水位也不容乐观,好在最后是没出什么事。” “内河的水道堵塞应当上报工部,为何报的是户部?”温明裳接了林葛拿回来的地图看了看,琢磨着道,“具体是那些地方,你还能想起来吗?” 掌柜的闻言拧着眉思索了好一阵,这才拿起笔在图上圈出来好几处地方,道:“只记得最为严重的是这些地方,旁的倒是记不太清……大人也知道,济州出海不比玉良港,咱们家这几处铺子主要做的也不是航运的生意了。” “有印象的还有吗?”温明裳让他再指了些地方,这才让他继续适才的话,“报户部,是你家公子的意思?” “正是。”掌柜点头道,“大人也知姚家所系是什么生意,河道堵塞,疏通也需要时间,但生意却是不等人,故而公子思虑后上报了户部,得到的意思是让其中一部分船只走港口北上丹州,东南港停泊的没法走内河漕运,自然便只能去请海政司的手令。若是大人现下还要,我让人去库房里找找,还能找到当日的记档和手令。” 温明裳点点头,道:“有劳,若是找着了,差人送过来便好,多谢了。” 已有的记档还有专人在查看,这一本册子的蹊跷说明不了太多东西,至多不过是一个微末的可能性,这样的无头案,光是找线索都不知要多久。 温明裳在商铺里待了余下的半日,踏出门栏时日头已经西斜。马车候在门外,铺子边上种着一丛九里香,凑近了能嗅见很淡的香气。 “小若。”她站在阶下,状若不经意地问了句,“去年有决堤这档子事上报吗?” 赵君若回忆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有的,但详情不知。那时三法司忙作一团,这又是六部和内阁的差事,我们没有过问多少。” “大人,要让人去查吗?”林葛扶着刀,露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暂且不必,让人去海政司问一下就好,等到把记档查完再看。”温明裳摇头道,“骤雨导致的堵塞,在南边并不罕见,雨水充沛时皆有可能,许多时候只是大与小的差别。姚言涛既然有上报,那便走的是海政司那边的章程,先过去对一对就好,余下的等两天。至于有没有从中作梗的可能性……还要再看别处有没有端倪。” 林葛点头应是,他顿了片刻,在掀帘时又道:“仵作那边的文书也调出来了,现下放在府衙,大人明日要去看看吗?” 温明裳上车的动作一顿,问道:“全部吗?” “一部分。”林葛道,“州府和临安府送过来的,余下几城的今日怕是送不到。” “那先去府衙吧。”温明裳放下帘子,抬手有些疲惫地柔柔眉心。连日颠簸过来,甚至来不及休息半日,天子的手谕点的她,大理寺随行的人大多心里压着块石头。 她自己的身体底子本就算不上好,累得多了自然觉得气力不足,倒不是什么大事。 林葛本想着让她回去先用了晚饭再做打算,丝毫没料到温明裳回这样说。他看了看赵君若,瞧见小姑娘回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目光,心里也就清楚恐怕提醒了对方注意身体这道命令也不会有所改变。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跳上去驾车朝府衙的方向行去。 还没到夏时,入了夜的风还带着点凉,府衙前早就点好了灯,昏黄的光照的人影也变得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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