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河眸光黑沉,她抬起手示意宗平暂且收声,扬鞭打马加快了速度道:“回去说。” 侯府后院种了棵粉桃,是昔年府中夫人种下的,如今已是枝繁叶茂。春时花正开,人走过时带起翠瓦青砖上飘落的春桃。 可惜如今是没人有这闲心赏花的了。 洛清泽今日恰好轮休在府上,少年刚走过府中的回廊,就瞧见自家阿姐跨门而入的身影,他怔了一下,拔腿迎上去时瞥见后头宗平手里攥着的信笺。 飞羽纹,鹰旗印。雁翎的急报。 “阿姐!宗大哥!”他翻过回廊,“出什么事了?” “小世子。”宗平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了看洛清河,再见到对方点了头后才简略把事情说了一遍。 “阿呈。”洛清河睨他一眼,抢在前头开口道,“一起来书房。” 黑|火|药这事说大不算太大,前朝便有用于战事的先例,但北燕人用得次数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自己王帐的那些事还没掰扯清楚呢,拿这东西炸几个烽火台?除非拓跋焘脑子进了水。 “除了黑火,还有吗?”洛清河解了氅衣抛在一边,伸手道,“信拿来我看看。” 宗平忙不迭地把手里的信笺递了过去。 写信的人是雁翎关内总兵石阚业老将军,洛清河少时刚去雁翎的时候便是这位老将军教的练兵布阵,她见着人都要叫一声师父。军粮案的时候这位老将军都没吱声,如今劳动他亲自写这一封驿报,足见事态蹊跷。 “阿姐,怎么说?”见她看完后久久不语,洛清泽下意识先问了句。 洛清河看他一眼,捏着信笺递过去示意他自己看。 书房墙上挂着交战地的地图,洛清河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朱笔,在上头圈出了从瓦泽延伸过去的烽火台。 “铜火铳?!”那厢洛清泽看完信后失声道,“北燕怎么可能有这东西?” 洛清河回头瞥了一眼,道:“有图纸就会有,人家只是不喜欢用黑火,没说不会用。” 狼骑能成大梁百年心头之患不是没有道理的,雁翎有军匠,北燕也有。燕北举国尚武,这种砸在军费上的银子他们不心疼。 “可……他们哪来的图纸?”洛清河眉头皱得死紧,他忍不住在屋内踱步了两圈,小声道,“这东西雁翎自己都没有,四境之内只给了羽林。” “雁翎要这东西没大用,咱们又不炸人家墙。”洛清河抬手点了点地图上的描红,“雁翎跟狼骑打的是骑战,这东西守城有用,但在马背上,在你拿出来之前,燕北人的弯刀就能割掉你的脑袋。” “这个我知道……”洛清泽挠挠头,嘟囔着道,“可是阿姐,图纸他们本就不该拿到手,这才是老将军亲自修书给你的理由不是吗?” “嗯。”洛清河微微颔首,“还有一点。”她侧过身,抬手指在地图上,“北燕境内能找到制造黑火原料的地方不多,若是要炸了从瓦泽到岐塞这条线上的烽火台和要塞,哪怕是有火铳,这批黑火都要至少从去年秋日便开始做。” 洛清泽面容一滞,转瞬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燕地苦寒,冬时大雪覆原野,根本来不及囤积这个分量的黑火,更何况还要加上做铜火铳的时间。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人力与银钱。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这批打在烽火台上的黑火不可能是北燕自己做出来的。 “又是拿自己的刀砍自己的兵。”宗平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这群人到底有完没完?!” 洛清泽磨了磨后槽牙,道:“军粮有问题,北境还有自己的军屯,至少出不了太大乱子。可若是涉及到这个……战法都要变了。石老将军亲自修书过来,也是在担忧日后。” “变战法倒是不至于。”洛清河琢磨了一阵,“对飞星营的影响大些,但也只有开始的一阵子。否则这东西就不该打在女墙上,而是要对准林笙她们的脑袋了。” 她揉了揉指尖,没忍住抿了下唇,小声道:“摆明恶心人。” 洛清泽没听清她这话,歪头道:“阿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洛清河轻咳了声,“当务之急是找出拓跋焘手里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流出去的。雁翎是不可能了,出入盘查便会出岔子,他们没那么蠢。” “那就只能走水道。”宗平沉吟着道,“又是玉良港?” “不是。”洛清河缓缓摇头,“和军粮案堆在一起了。不是玉良港,也不在丹州,那便应该是……” “是济州的港口。”有人突兀地接了话,是极熟悉的声音。 屋内的三人闻声回首,暮色四合,灯影把来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温大人?”洛清泽错愕道。 温明裳冲他略一点头唤了句世子,目光继而落在了洛清河身上。她还没换官服,只摘了帽,长发拿簪子挽着髻,垂了一小缕在前。 洛清河面上闪过一抹讶色,但她没显露太多,只是问道:“怎么今日过来了?”栖谣没通报,那便说明她走的正门,从正门入靖安府,明面上定然有足以掩人耳目的理由。 温明裳勾了下唇,对她笑得有点狡黠,她从袖袋里摸了本册子出来晃了晃,道:“因为这个。” 这事还要从她见了柳文昌后回大理寺说起。 差役在门口迎她,说是李驰全回来了,在屋内有事相询,叫她回来之后过去一趟。 这位少卿领着督查的职去出京待了段时日,回来时便把一堆的册子放到了温明裳桌上,他一幅风尘仆仆的模样,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李大人?” “啊,回来了?”李驰全仰头饮尽了杯中冷茶,喘了口气道,“来,瞧瞧这些东西。” 温明裳略带疑惑地坐下,抬手拿了两本翻了翻,边道:“丹济两州的记档……大人此行不是在西州吗?” “遇上些意外的麻烦。”李驰全点了点桌案,沉声道:“命案。” 温明裳抬头看他一眼,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虽说本朝不曾有藐视商贾之风,但许多人眼里商人跟士人总归是不一样。”李驰全却没直接答,换了个话起头,“可姚家还拿着皇商的名呢,你师兄不就是从那儿出来的?近些年丹州俨然成了东南重镇,靠的也是这个。” “确实,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温明裳翻了翻册子,又道,“但若是只看玉良港,未免有些过于倚重,是以近年来六部和内阁都在商议是否要往南,在济州新建大型船坞以供海商。我少时在济州也有所耳闻,但济州水线曲折,其实即便建了也不过是与玉良港相辅,与如今济州的几个港口差别不会太大。可……这与大人撞见的命案有何关系?” “虽是相辅,总好过一家独大。”李驰全点着册子,“这起命案始发地在济州,缘起却很复杂,我让人查了,像是灭口的命案,因为商贸往来纠纷。” 温明裳放了手里的东西,坐直了些道:“线索呢?” “没有。”李驰全道,“案子所系嫌犯,全部死了。” 这是一桩无头案。 温明裳蹙着眉,思忖了许久道:“但大人既然喊我来,恐怕事情还有些回转的余地?这案子还能查?” “顺藤摸瓜,找到些细节。”李驰全有那么片刻的犹疑,“这些人买卖的是黑火。” 温明裳去摸茶盏的动作一顿。这东西不会放到明面上来做买卖,地下黑市若是有做这等生意的,多半也不是庙堂之人。 “江湖人?”她低声揣测了句,却又很快否定道,“不对,若是这般,大人应当找的就不是我,而是六扇门了。” “不错。”李驰全眼中颇带欣慰地点头,“推算的数目有些太大了,不像是民间黑市的人。反倒像是……军用。” 温明裳沉默着收紧手掌,过了许久方道:“北上的吗?” 李驰全无声地颔首承认。 “……我知道了。”温明裳揉了揉额角,“舟车劳顿,大人先回去休息吧,我把这些东西看过后,今夜去一趟靖安府……有什么我们明日再谈。” 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丫鬟进来套好了灯罩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所以……”洛清泽摸了摸下巴,“温大人看完之后,猜测的是济州的港口?” “是。”温明裳看着面前的那盏茶,“济州船坞吃水不深,北上风险远高于走玉良港,若要运,那就是分批了。” 济州……她忽然想起柳家,心下难免微沉。 “什么时候的命案?”洛清河忽然回首道。 “仵作验尸,最早的一具在去年秋。”温明裳回神,又补了句,“还不知是不是最早的。” 也就是说可能筹划的时间未必会晚军粮案多少?洛清河抿了下唇,道:“明日报给兵部和内阁吧。” 火铳的图纸只有兵部有,分发要有内阁首肯,这事怎么说都要提前知会一声。 “这案子……”洛清河看了眼对座的人,没忍住叹了口气。 温明裳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道:“明日大朝会后我会进宫。” 事关雁翎和靖安府,咸诚帝不会把这案子交给李驰全继续,就算温明裳不开口,这案子也迟早会落到她头上。 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宗平在温明裳进屋后便出去看院了,此刻洛清泽看了看各怀心思的二人,起身知趣地一抱拳也先行回了屋。 “清河。”温明裳捧着杯子,轻轻偏头道,“你想说什么?” 洛清河摩挲指尖的动作一顿,道:“我得回一趟燕州。” 温明裳忽而一顿,转念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是这一回她不会同行。 这案子不会比军粮案轻松,事涉命案,又跟黑火这种东西有干系,甚至说得上还要更加凶险。 “燕州防务紧要。”温明裳笑了笑,安慰道,“这案子,三法司随行的人也会更多。” “不必担心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7 21:39:51~2022-03-21 00:2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9章 保护 灯烛的光被罩子覆盖着, 变得不似一眼望去那般灼人,显得很柔和。衣袖上的浮纹在这样柔和的暖光里似乎也跟着活了过来,虽同样在明暗中浮沉, 却没有白日里那样惹人心烦。 洛清河食指抵在拇指的扳指上转了一圈,在短暂的静默后开口道:“你带着栖谣去。” 靖安府在长安, 但洛家人的家在雁翎, 那里没有京城的连绵阴雨和暗藏的人心算谋,有的只是天地辽阔的日与月。她要回燕州, 少带一个栖谣并不会影响什么,十余万北境军士尽握于手, 踏上那片土地, 她便是北境所有守土将士的主心骨。 栖谣武功是高,但一个高手在战场上的作用不会那样明显。她在燕州需要的不再是一个能够站在阴影里替她凝视锋刃的近侍, 她需要的是同样把目光投向整片原野的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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