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事就是……”慕长临话音一顿,从怀里摸出一张短笺,意味深长道,“小婉让我问你,给孩子的名字起了吗?” 温明裳闻言蓦地一愣,转瞬反应过来这位王爷口中的人是谁。 端王妃。 如此……他口中的孩子,是那位端王府的小公主了?可前几日咸诚帝才下旨昭告天下,这位永嘉公主的名起从字辈,唤作从筠,怎得今日端王殿下还跑来靖安府要洛清河给起个名字? 洛清河指节搭在小几上没动,那封短笺被慕长临放到了她跟前,但她没去看上边到底写了什么。 “若是要拒绝,得你自己去我府上同她讲。”慕长临压低了声音,“只是个小名,不会有旁人知晓的。” 洛清河闻言才抬眸看她,道:“陛下起筠字,的确是个合衬女子的名,但你们自己是如何想的?” “我们?”慕长临笑着摇头,“这孩子日后做什么都好,我和小婉只希望她活得自在。帝王家便如同含沙之水,面上看着清澈,可一搅就混了。但不论这水何等浑浊,她能记住心里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就够了。” 大梁这百年间虽未出过女子为君,但公主掌权的不在少数,是以虽然朝中对端王府的皇嗣并非男儿这件事稍松了口气,却也不是没有计较的。可慕长临这个当爹的却好似不以为意。 窗外哗啦啦地一阵响,雨雪交杂着落下,吹得人面上有些发疼。 温明裳探身过去半阖窗子,回头听见洛清河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 “叫九思吧。”她伸手终于将那张短笺拿了起来,抬眸时眸光很沉,但里头却含着那么星星点点的笑意。 慕长临亦是含笑点了头,道:“好,就叫九思。” 来时尚是月上柳梢,如今已是星沉。他不好再久待,起身给两人道了个别。 洛清河没去送人,她翻开了那张短笺看了眼,发现上头有一个小小的婴孩手印。 崔时婉半个字都没写,就好像她知道洛清河心里有多少顾虑,这张短笺不是要求或是旁的什么,只是一个纪念。 “君子有九思。[1]”温明裳看着她眼里流露出的片刻温情,低声道,“是个很好的名字。” 这话里藏的心绪有些复杂,连她自己都没法一一说个分明,若真要论,可能是有些羡慕的。无论今时如何,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少年情谊没有变,她似乎能从洛清河的一言一行里窥见昔年的半点痕迹。 她没有这样的过去,哪怕是有沈知桐和姚言成这样的同门师兄师姐,她也是形单影只地走过了济州的那些年月。她没有这种不计身份的总角之交,有的只是小心翼翼的揣摩思虑。 若再要细究,或许还有那么些心绪是她从未见过少年时的洛清河,她只记得对方救自己时的那双眼睛,哪来的机会去看见这人曾经是个什么模样呢? 羡慕是羡慕的,或许也有那么点说不上来的嫉妒。 再者说……曾经如何,现今恐怕也到了逐渐走散的时候。 洛清河回神侧过头去看她,没忍住笑了下。 “笑什么?”温明裳错开目光,稳着声音道。 “糖糕不好吃吗?”洛清河却指了指桌上的那盘所剩无几的糕点,“要不下回给让小厨房送来的时候多加些糖?” 温明裳闻言一愣,回眸跟她对视的时候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揶揄,她有些恼地皱眉,嗔道:“洛清河!” 话音未落,她头上忽而微沉,身侧的人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这一下没带多少力道,有点像平日里见到的哄孩子一般很轻的安抚,退回去的时候还没把她挽着的发髻揉散掉。 温明裳被她这一下揉得有些发愣,前一刻眼角眉梢的恼意都散了。 “往事不可追,再多的年岁都已经成了过去。”洛清河退回来的手搭在膝上,她盘膝坐在温明裳身侧,坐姿也没有常事那样端正,“有的情义生于过往,有的存于当下,该在的永远都会在。只是很多东西再也不可能放到明面上来讲了,人心里却还存着那么一星半点的执拗和心气。” 短笺被她放在了手边。 温明裳能看见上头的那个小小印记,她在短暂的怔愣后开口,声音稍显沉郁:“王妃也是个重情的人。” “他们两个很像,但若要论起执拗,她比端王更甚。”洛清河看着她道,“崔家的女儿,你听阁老提起过吗?” “嗯。”温明裳点头,“听过一些,但未曾谋面。” “昔年皇子与伴读同在国子监,她年岁比我们小些,虽是崔家女,但生而有缺,难免惹人口舌。”洛清河眨了下眼,“我们拿她当妹妹看,但最终让那些非议止息的不是我们,是她自己,国子监当年的考校三甲必有她一席之地……许多人说端王亲上太极殿求亲是不可求的福气,殊不知这是当年小婉先点了头的,否则即便是圣旨也休想她嫁一个并不喜欢的人。她无需旁人的垂怜,哪怕时至今日贵为王妃,她心中也自有一套思量在。” 否则哪有今日的这一张短笺。 “力若不足,以智相补。”温明裳低声喃喃了句,而后却小声道,“也难怪,能入你们眼的姑娘,自然是……” 这回话也没说完,只不过取而代之打断的不是那双手,而是被推到跟前的一个匣子。 “回来时街上瞧见的。”洛清河面不改色,“想着用得上便买了。” 温明裳有些莫名地把那个匣子打开,瞧见里头的刻印的时候愣了一下,反问道:“为何突然送我东西?” “月底不是你生辰?”洛清河放缓了声音,“提前给了,那时我未必在京城。还有,小温大人啊……” 这称呼换得有些猝不及防,温明裳还没来得及问些其他的,眉心便被人点了一下。 像是细雨叮咚入山泉。 洛清河起身披衣,含笑道。 “别想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 [1]“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论语》里的。实不相瞒我给小公主起完名字,姬友说这名字分分钟被叫成94(。 如果说中卷其实更侧重于感情线发展你们信吗(bu 这本慢主要是因为两个人都是朝堂人,风起时的话两个主角在江湖,过的是自己心那一关就可以了,到这边就甚至于对两个人而言感情是奢望且次要的,她们顾虑的会相对而言多很多(? 然后就,虽然这本还有蛮长,但就下一本写啥就看看专栏预收呗。 感谢在2022-03-11 19:31:59~2022-03-14 17:3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7章 暗引 翌日温明裳午间去了一趟寺卿府上, 老大人对这事倒是没什么旁的看法,他尚在病中,难免精神不济, 只是简单交代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少卿几句便不再谈。温明裳问了礼后便回了大理寺,后脚便差人把慕长临要的东西先送去了御史台。 李驰全还没回来, 去六部时仍是她带着赵君若去的。有端王府的手里和三法司两部的盖印, 这事倒是谈得没那么麻烦,除了这场博弈还见了位旧相识。 去年的春闱出了那种事, 一甲除了她也就一个潘彦卓,她倒是知道这人调到了户部任员外郎, 也碰过几回面, 但这人的脾性叫她觉得不大舒服,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往来。 朝中有时会有人想起他们二人同出一时, 寒门那头的也会跟着扼腕潘彦卓少了些运道, 否则一个状元郎怎会被一个姑娘压了一头去。户部的差事是好, 就是比之大理寺少卿的位子还是矮了一头。 但到底是同期入仕,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三法司如今事闲, 不必六部, 但温大人来日与咱们户部打交道的时候可还多着呢。”送行时, 潘彦卓忽然道。 温明裳脚步微顿, 面上不动声色道:“潘大人此话何意?” “没什么旁的意思。”潘彦卓笑眯起眼, 明明已是春时回暖, 他却仍旧揣着手好似冬时,“只是这世间做什么事都离不开银子,大理寺办案子的差补与年年的岁俸不就是如此吗?” “这倒说得是。”温明裳跟着扯了个笑意, 漫不经心地同他打太极, “不过大理寺的案子能牵扯到户部的自是能少就少, 户部去年才换了位尚书大人,恐怕经不起这个折腾。” 跟在她旁边的赵君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她们俩,她年纪尚小,虽说是自幼长在大理寺,但还是嫩了点。 “温大人说得不错。”潘彦卓在后面跟着含笑道,“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拿着点微末的岁俸,良心却是不亏欠谁的。” 话说至此,人已经走到了门前,他就此止步,略一弯身朝着眼前的人作了一揖,轻声道:“下官便送大人至此了,二位慢走。” “有劳相送。”温明裳回了一礼,两个人的目光在转圜间交错,各有锋芒。 赵君若憋了一路,等到出了官邸才敢开口:“少卿,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不知。”温明裳很轻地哼了声,摇摇头道,“或许只是闲谈,也或许是意有所指,但此时说这些没个头尾,也不好胡乱猜测,姑且当作听听看吧。” 少女似懂非懂地应了声,乖乖跟在她身后准备回大理寺。 户部的官邸临着城中水道,近处植着柳,春时风过柳依依,四下飞絮,有些惹眼。 赵君若解了马缰,正待喊人上车,抬眸间眼前却蓦地落下一片阴影,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手掌已经先一步按在了刀柄上。 来人见状眉头一皱。 “君若。”温明裳在她身后抬起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随后沉吟须臾低声唤了那人,“柳大人。” 她有些意外在这里撞见自己这个便宜爹,但既然撞见了,瞧着这意思想来不是什么碰巧。 柳文昌闻言眉头皱得愈深,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道:“借一步说话?” “这位大人。”赵君若看出了这骤降的气氛,抢先一步道,“眼下还未到大理寺下差的时辰,大人若是有公务,可入内详谈,若是私事……还请再等些时辰。” 柳文昌看了她一眼没作声,目光依旧停留在温明裳身上。 二人无声地对峙片刻,温明裳敛了眸,侧头道:“你先回大理寺吧,我随后自行回去。” “这……”少女犹疑着看了看二人的面容,末了只能叹气拱手道,“领命。” 这个时候水道附近的人不多,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并肩同行,即便是身上穿着官服也没多惹眼。这条河道往下走入的是民巷低洼,早几日的雨雪没完全晒个干净,鞋履踩在上头能晕出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 “为何接了工部的差。”柳文昌在深长的民巷里站住脚,开口问道。 头顶延伸出的瓦砾遮了日光,影子斑驳落在官服的浮纹飞羽上,同那些细密的针脚混在了一起,分不清究竟是光影还是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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