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详细的描绘,只有身历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到痛苦。 洛清河在心底叹了口气,道:“可你如今,似乎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应对这样釜底抽薪的一手棋。” 母亲是她现如今最大的软肋。 “现在没有,明日却是说不准。”温明裳把脑袋转回来,很轻地笑了声,“说来我倒是要先谢一句将军。” “嗯?” “栖谣借的端王府的名。”掌中杯盏微热,温明裳看着她道,“她不曾露过面,车马在城中绕了一圈,拖足了时间才停在后街,柳家还没胆子跟王府的车,要盯着我只会是在这宅子外头。这其中的时间……也足够让他们觉得我是当真去了一趟王府。” 洛清河瞥她一眼才低头夹菜,“继续。” “柳家根基在工部,如今却也只在工部,族中无人可用,门生空乏,除却拿捏住我,他们也需要寻求一个新的庇护。”温明裳说到此,低头瞧见对座的人给自己碗里添了些吃的,没忍住怔了一瞬才继续道,“世上没有便宜买卖,寻求庇护也要找对人。想要家族门楣复起,便要有不世之功,而今东宫空悬,心怀此念的又何止他们。” “栖谣所行是临时起意,靖安府的牌在柳家这儿不好用,但此举也无疑在给柳老太爷传递一个苗头。”洛清河了然点头,“朝会上三法司把话说得明白,早已没什么好问的,如此行径在外人看来不是为公,而是端王府选了你。” “不错,但这还不够。”温明裳笑笑,冷静下来后再做思量,她的思绪格外清晰,“这么多年为何柳家要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行径拿捏住我,因为他们觉着我生来反骨,不能为他们所用,情字太薄,在他们眼里消磨不了怨。二择其一,但若是稍有差池便不是复起,而是坠落更深的泥潭。老太爷此时出面给我这个威慑,见到端王府选了我,那么柳家的选择就不一定是端王。如此即便有了差错,也能用我的身份做救命绳。” 若是没有,那舍弃一个庶女也没什么。 “在他道出暗房二字时,我确有恐慌。”温明裳坦然道,“可柳文昌的反应让我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戏。他让我见阿娘,那便说明至少此刻她还安好,而其后栖谣姑娘借端王府的名,让老太爷生了顾虑,老太爷想不到他预想中的线来的如此之快。” 有了这个名头,柳家对待温诗尔也要有所顾虑。他们需要温明裳,却也要锁住她的手脚,但这个度一旦过甚,被逼入绝境的人一定会挥戈破局。 没人想见到玉石俱焚的结局。 “令堂此时还是安好的。”洛清河在她说完后下了定论,“你道明日见分晓,又言今夜有客来,你拆掉这手棋的第二招,是陛下。” “不错,就是陛下。”温明裳笑开,但这点笑意不达眼底,“不论如何选,那都是其后的局。而眼下的天下之主,还是金阶之上的人。他要用我,柳家就不敢先有动作,除非被逼得退无可退。” “天家无情,我过往所历种种,既有风闻,便不怕传不到他的耳朵里。他要的是忠于此一君的臣,而不是哪一家的血脉,这一点老太爷更加清楚。天子能抛出的饵,是助我脱出囹圄,而他们手中的线,便是确保在我不得不破局之前,质子的安好。” 所以她才会说今夜宫中来人后,温诗尔便不会真的被送入那所谓的暗房。 柳家人的目的在警告,在威胁,却独独不希望把人往死路上逼。 洛清河在这一瞬有些不知道作何评价。温明裳所说的她自然也能顺着想到,只是她望着眼前依旧沉静的人,颇有些五味杂陈。 温明裳太冷静了,她的失态似乎只在柳老太爷那番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而后不论天崩地裂,她都能逼着自己思考出最清晰的法子。 这种冷静很难得,却也正因这种“难得”,让人不忍深思其后的多少累累疮疤。 这顿饭的后半程吃得安静,只能听见滚沸时的水声。府中的侍从过后来收了碗筷,却也意外地带来了一碟糖果子。 “既是落子,便不会永远势均力敌。”洛清河把那碟果子推过去,自己饮着茶道,“你依旧得寻一个机会把令堂带出柳家。” 而这个机会,至少靖安府和洛清河自己给不了她,崔德良也不行。 她只能靠自己。 温明裳咬着果子,甜味让她禁不住弯了下眼睛,她就着茶水,道:“这个机会有人更想给我,但不是现在,甜头要一点点给,才能叫人感激涕零。” 洛清河把她的反应收入眼底,也跟着笑了声道:“嗯。吃完这点心,我送你回去。今夜确实太长了。” 温明裳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忽然冷不丁道:“除却柳家觉得我觊觎靖安府的庇佑,别的倒是意料之中。今夜落在我身上的问询,恐怕也和你脱不开关系。” “言下之意是,既是为此,那便该让人更加深信如此吗?”洛清河放下杯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若是这样,小温大人先该改的是称谓。” 温明裳捏着帕子,颇有深意地睨她一眼,道:“那将军是想让我因着掩人耳目改这称谓,还是旁的?” “你自己觉着呢?”洛清河挑了下眉,摇头道,“若你觉得这是权宜之策,其实也无妨……若是有旁的,这一路走来偌大一个靖安府,多容一人也绰绰有余。” 外边飘着雪,红梅被压低了枝,悄无声息地探入书房的小窗。 温明裳看了她许久,撑着桌案站起身去取了氅衣。 “放到这座长安城里,想要当洛家人的朋友的人恐怕比比皆是,我若是拒了,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之嫌。”她侧过身,看着洛清河捞起大氅披在身上,这一回却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山河为棋盘,你我落子不同,所求却皆如是,既如此,我们便算同道人。” 洛清河抱臂而立,闻言眸中似有细雨润无声,“那我是否该道一句幸会呢?” 温明裳系好氅衣,指尖划过腕口的系绳。 “嗯。幸会,清河。” 雪落无声,夜色深沉。 敲门声在雪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兜帽遮住了容貌,但掩盖不了宦官尖细的声音。 温明裳接了对方递过来的兜帽,跨步迈出宅子,听见眼前的中黄门又道。 “雪夜寒凉,温大人,请吧。” 作者有话说: 码字坐久了手都僵了,广东这几天简直是速冻,太冷了(。 感谢在2022-02-19 21:29:22~2022-02-22 17:4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屿与鱼 2个;大象向北、ara1412 1个;
第69章 暗旨 今夜天气不好, 纵然罩上了一身兜帽,待到行至宫门前亦是肩头覆雪,冷气随着呼吸沁入口鼻, 叫人在这样的雪夜里格外清醒。 宫门外候着的内宦在温明裳迈下马车时适时撑开了伞,朱红伞面转瞬被白雪尽覆, 交融在朱墙琉璃瓦之下。 然而内宦并未直接将她带入太极殿, 而是在外头候着。殿中灯火如昼,不多时有人自殿中转出, 脚步匆匆,待到人近前, 温明裳才认出那是谁。 她抬起手, 在身侧宦官下拜时也跟着一礼,道:“齐王殿下。” 来人正是随大理寺一行人自钦州回京的慕长卿。他一个早年离京长居封地的王爷, 原本入京要先向天子递折子请见, 可这回跟着被掺和进来, 自然也免不了要被喊回来。但咸诚帝素来不大喜欢他,这些日子没怎么听人提起, 温明裳还以为这人避居不见人了, 倒是不曾想到会在今夜撞见。 慕长卿原本沉着一张脸, 见到她却是恍然间笑开道:“本王还道有哪个倒霉鬼与我和希璋一样深夜被传召入宫不得安寝, 未曾想是温司丞?” 他身后还跟着个宦官, 一听这话连声咳嗽, 提醒道:“殿下,娘娘还在宫中等您呢,您看这……” 温明裳闻言目光微动, 瞥了眼太极殿外摆着的铜壶滴漏。 都快子时了, 放到平常宫门早已下钥, 更遑论是后宫,贵妃这个时候要慕长卿去见她,也不知是为了些什么。 “知道了,我母妃给了你多少银子啊,怎得这般聒噪?”慕长卿瞥了那宦官一眼,嘴上却是不留情,要不是知道这人就是个混球混子,恐怕这话要被人放到心里反复琢磨。他这话说完顿了须臾,这才回头重新看向温明裳,“温司丞辛苦,雪夜还得在这殿前候着,本王就少陪了,不过也快了,告辞。” 温明裳应了声,目送着他大步离去,丝毫不管身后撑伞追着跑的宦官,一时间心绪复杂,而这种复杂在她半刻后见到从太极殿中走出的慕长珺时攀升至顶峰。 对方自然也认得眼前这位如今风头正盛的女官,投过来的目光自有一番打量的意味在,只不过比起慕长卿这个毫无顾忌的,他只是略一颔首算是招呼了过去,而后便匆匆而去不做停留。 还真是……今夜这宫中是有家宴不成?怎得一个两个都在? 思忖间,殿内已有来人召她进门。 温明裳跟着中黄门上阶入殿,叩首见礼后立于下首未动。 “不问问朕深夜唤你入宫所为何事?”咸诚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面不改色的模样,“温卿可还未到如阁老一般需随时入宫商议国事的时候。” 温明裳抬眸,恭敬道:“陛下唤臣入宫,自有陛下的考量。微臣不才,也不敢妄自揣度君心,陛下唤臣若有急,微臣自当万死莫辞。” 帝王端坐龙椅之上,闻言似是满意地笑了声,话锋一转道:“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你确然不愧为阁老的弟子。自古清谈误国,三两笔文章难成气候,还需手底下见真章,此次钦州之行,你这案子办得甚好。” “朕看过你们的案宗,也听长卿说了些在钦州的事,温卿……身处险境仍心念百姓,殊为不易啊……” 温明裳眼睫轻颤,心里对他接下来的话已有了计较。 “只是朕听闻仍有百姓不解其意,甚至谩骂于你。”咸诚帝言及此面色不虞,“你家中人,似乎也对你拿下韩荆这等乱贼颇有微词。”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了温明裳脸上仍存着的掌印上,“这些事,你又是如何想的?” “微臣只是做了于国于民有利之事。”温明裳低声道,她眉目生得本就柔和,这般垂首低眉的模样更衬得整个人显得柔弱易碎,加之面上的痕迹,愈发惹人垂怜,偏生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还不带半分怨怼。 “百姓有怨,是为官者之失职,我等自当领受。自古家国难两全,可国在家前,韩荆恶行昭昭,已是为害社稷江山,微臣先为大理寺司丞,为陛下之臣子,再为柳家血脉,自当……以陛下之江山社稷为先。” “如此说来……”咸诚帝眸子微眯,带上了审视的意味,“你心中毫无怨怼?也无半分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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