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裳抬眸看了她一眼,道:“阿爹所言,我记住了,多谢提点,也代我向祖父与伯父问安。” 柳文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了。 宅子外头的那些个护卫仍是崔家的人,崔德良在她归京后叫她去府中见过一面,却没有把人喊回来,仍是让她先用着,大有些随她调配的意思在。温明裳安置好母亲,出门时看着护卫轮值,院里歇着三两个人,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思量。 纵然她不喜柳家已久,但柳文昌的那番话其实也不全然是废话。她归京大半年,从春闱入翰林再到后头风波骤起,而今不过这样短的时间便走完了许多人数年的官道,难免遭人眼红,再加上她看似游离在各方势力之间受人排挤,却在眼下得了天子垂青,这些权势交替间难免也会有摩擦。 旁的不说,那些个记史都紧盯着她呢。 “今日休沐,大人可还要去大理寺吗?”约莫是见到她出来,护院连忙起身道。 “出去在附近走走。”温明裳摆手示意他不必跟着,“你们留下,不必跟着了。” 护卫应了声是,这才退去。 说是走走,其实也不过是漫无目的的闲逛。这两日天不错,玄武大街的商贩趁着年节将至算准了最后做笔生意,这一路皆是人声鼎沸。冬日的日头难得有暖时,温明裳被这日光笼得眸子微眯,似乎连掌间的凉意都变得不再难耐。 她们出来时同柳文昌用过饭,后来回了自己的宅子便翻了寒毒的解药出来服了,虽说未必当真如她所想,但谨慎些总归不会出错。 这么思忖间,身后长街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温明裳回头看了眼,看清来人后目光微怔,待到近前了才开口打了声招呼。 “清河?” 洛清河自然也瞧见了她,这条街还没到主街,人也不多,但到底是在城中,踏雪跑起来总归不尽兴,突兀被勒住了奔驰的势头,马儿似是有些不满地甩了甩脑袋。 “踏雪。”洛清河拍了拍它的脖颈安抚了句,紧跟着跳下马,她身后还跟着几个靖安的府兵,见状也连忙跟着止步。 温明裳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穿着的是身劲装问道:“今日休沐,禁军还要操练吗?” 早几个月前咸诚帝把禁军的新校场划在了嘉营山下,她们去钦州查案的时候还只是个雏形,如今倒是已经落成。洛清河回来后,总督的腰牌便又回到了她手里,无论她心里如何想的抑或是京城如何看待这三万人日后的归属,至少明面上她还是这三万人的主心骨。 原先宗平代她看顾了几月,既然人已经回来了,总不好把这差事一直丢给自己的近侍。 这也是为何这小半月她们俩都没怎么碰过面。 “倒是不必,只不过是刚从校场那头赶回来。”果不其然,洛清河摇了摇头,她把踏雪的缰绳给了随行的府兵,吩咐着他们先行一步,而后才解释道,“后日年节,禁军中不少人皆是京城人士,嘉营山纵使地处京畿也还是远了些,这两日把杂事处理完便许他们归家了,毕竟这京畿戍卫的差事还轮不着禁军,有羽林在前头呢。” 温明裳点了点头,道:“此时着急赶着回来,靖安府中有事吗?” “大事倒是不曾有,靖安府中而今也就那么些人。”洛清河放慢了步子等她,道,“虽是休沐,但怎得有闲情出来走动?” 温明裳揉了揉眉心,药性叫她周身有些疲乏,闻言指了指不远处的宅子,轻声道:“把我阿娘接过来一段时日,里头在收拾,我便出来了。” 洛清河看了她一阵,伸出手在她额上轻触了一下,指尖热意不甚,倒是没什么差错的模样,她略一思忖,道:“寒毒的解药?” “嗯……”温明裳长舒了口气,点了下头承认,“也是不大想让她瞧出来。” 这话说的是谁自然不必明说。 洛清河于是道:“如此……我陪你站一会儿吧。” 日暖风和,但晒久了总叫人觉得不适。温明裳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洛清河比她高了小半头,稍一侧身倒是能帮她挡上一挡。 两个人在街边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门前妇人挽着髻,护院远远地站在两侧。 她唤的是颜儿。 两人面面相觑,末了洛清河跟着她往门前走了过去。 温明裳低声唤了句阿娘。 洛清河看着门前的妇人,抬手朝她行了一个小辈的礼,温声道:“见过夫人。” 这话喊的两个人皆是微愣。“夫人”这个称谓她们几乎都不曾听人喊过,在柳家也至多是家仆不冷不热的一句“二夫人”,若是女眷在,连同这个称谓都不会有,因着没人认温诗尔是柳文昌明媒正娶的女子。 主家不认,自然下人也不见得有多敬重。而温明裳今日听洛清河喊这句夫人,看她行的拜礼,有那么一瞬满心复杂。 该说这人还真是…… 温诗尔倒是很快回神,她的眼中仍留存这惊讶,却也得体地略一欠身,问道:“有礼,敢问姑娘……” 温明裳舒了口气,挡在两个人中间简单介绍了三两句,而后对着洛清河道:“便到这儿吧。” 洛清河点了下头,正要转头回府,却又听得后面一声唤。 “清河。” 她应声回头,瞧见门前梅枝探出青瓦,温明裳站在门下,犹豫了须臾冲她笑了笑。 “新岁安康。” 洛清河一怔,而后也跟着低笑了声。 “嗯,新岁安康。” 温诗尔在后头听了全程,见人走后才笑了笑。 “倒是有缘的人。” 温明裳闻言错愕道:“阿娘……记得她?” “记得。”温诗尔微微侧眸,笑道,“当年未曾归府时,有幸得那姑娘相助,才免得你受那过多病症之苦……只是当年她未曾吐露身份,我也只知她是这长安城中的贵家女,不曾想到竟是如此人物。”她眼中似有追忆,话至此又问,“颜儿,你与这位洛将军相熟吗?” “算是相熟吧。”温明裳看着洛清河离去的方向,解释道,“先前办案,我与她同往钦州,时日久了自然便相熟了。虽为贵家女,但……却是很好的人。” “许久未曾见你这般说旁人了。”温诗尔摸摸她的脑袋,轻言附和道,“想来的确是极好的人……” 温明裳看着她似是又陷入回忆,默了须臾道:“阿娘,人虽易变,可总有些东西亘古不变。归根结底……人变了只是因他本心如此罢了。” “不错。”温诗尔回过神,自然也听出了她的话中意,“你能如此想,便也足矣了。阿娘从前总想着,柳家的那些事,总归是把你压得太狠了些。” “我也没有全然不信旁人……”温明裳垂下眸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根系带被层层叠叠一袍袖遮掩,不再轻易显露,就好似她自己藏在种种思虑下才会给出的信任一般隐秘,“阿娘,知道何人该信,何人不该。柳家待你待我如何,我记在心中,但我不会因噎废食。但……”她深吸了口气抬眸与母亲对视,眼中满是复杂。 “若您要问旁的心绪或是有无那样的人,至少现下是没有的。我的确得承认与您所历有所关系,但阿娘也不必因此自责,种种皆是我自个儿选的,今后亦如此。” 温诗尔叹了口气,望着她没再说话了。 年节那日一大早便开始飘雪,洛清河从演武场出来时院中已经覆了一层皎白之色。洛清泽大早上跟她打了一场之后便被撵去洗漱更衣,打自然是打不过的,但责怪年纪的少年人总归有点心气在。 黎辕过来时恰好瞧见洛清河站在廊下看着慢慢被雪掩盖的演武场。她今日惯例要去大昭寺给那儿安置的亡人上一炷香,早前便吩咐过,黎辕看着时辰没见到人,这才找了过来。 “二小姐?” “无事,倒是对不住让黎叔等得久了。”洛清河摇摇头,对他无谓地笑笑,“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黎辕知道她说的是谁,也不住地沉默。 她的武功和兵法是洛清影一手教出来的,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年节归京,总会叫她们俩到演武场上打上一场,从前这个时候的靖安府其实挺热闹。 那个时候洛清河尚年幼,人都还没刀高,洛清影长她五岁,她自然是打不赢的。 一场场的比试最后都成了各式各样的教导。 后来年岁渐长,两个人的性情也就愈发分明。洛清影跳脱不羁,洛清河稳重沉静,但天赋都俱是出色。昔年兵部老大人尚在的之时曾有言,北境有此二人,日后可保数十年太平,若来日盛世不衰,破敌者定是洛氏女。 可惜他大抵也未曾想到,破敌不可知,铁甲亦有蒙尘日。 “若是阿爹尚在,不知会否怪我。”洛清河伸手,雪花如絮,随风而舞落入掌中,“他曾道阿姐锋芒显盛,过刚则易折,故而我需为鞘,为她和铁骑藏敛寒芒……可我没能护住她。” “侯爷不会的。”黎辕叹了口气,抖开大氅给她披上,“大小姐也不会。二小姐,您已经做得足够好啦。” 即便换做洛清影,也不会比她做得更好了。但人心上的那道疤太深太痛,纵使已过经年,再去碰仍旧是鲜血淋漓。 洛清河垂下眸子,道:“有的时候,我会想起他们还在的时候。可雁翎的风那样冷,梦也轻易就碎了……到底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1]也罢,瑞雪兆丰年,不说这个了,该走了。” 黎辕看着她拢好氅衣迈步将行,本想再说些什么,未曾开口又见人折回来。 “过几日我要带人走一趟北邙,府里的事,还有劳黎叔看顾。” 黎辕忙点头应承,而后又没忍住问:“虽并非没有先例,但……这事您可连小公子都没告诉,就这么告知于旁人……可有不妥?” “人都问到头上了,黎叔宽心吧,无事的。”洛清河挂好新亭,回身道,“不叫阿呈知道,也免得他多背一分责任,前人旧事,不该代代担着的。” “若是日后有所求,该他知道的时候自然也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1]刘过的《唐多令·芦叶满汀洲》。 上卷到这里结束。 其实我本来想着时间线文里面过年应该也卡得差不多现实时间的,事实证明我高估了我的手TvT 然后写完恐怖故事,上卷预计是最短的一卷(。 中卷 风雨摧
第72章 北邙 新旧交叠总是热闹, 更遑论是天子脚下,焰火放了好几夜,街上行人川流不息, 恍然间辨不清天上人间。 温明裳在柳家待了几日,府里没有催她们去所谓的家宴, 倒是给了几日的清净。除了柳卫回来后时不时会见到, 两个人仍旧是不对付,但大半年的磋磨, 把这位大公子的锐气都给磨了下去。
341 首页 上一页 74 75 76 77 78 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