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点着香,叫人紧绷着的神经也慢慢放松。温明裳在小几前坐下,轻轻嗅了嗅。 冬雪里不见日头,暗沉的天色似是将白日的光晕尽数裹挟。 洛清河回来时栖谣给她说了个大概,自然也包括在柳家隔墙听见的那番话。 “辛苦,先去休息片刻吧。”洛清河脱了氅衣抛给府中的家仆,下阶穿院而过,“得空顺带让人查查所谓暗房是什么。” 栖谣应了声是,转身消失在回廊拐角。 庭院寂寥无声。 洛清河推门前敲了两下门板,里头没人应,她推门而入时蓦地一愣。 温明裳趴在小几上睡着了。 洛清河放轻了步子走过去低唤了声,然而对方没醒。她看着对方面上明显的红印皱了眉,侧过头又瞧见案上放着的香炉。 她容色微动,弯身把温明裳抱到了榻上,这才退出去叫人唤了黎辕过来。 “黎叔。”洛清河把门虚掩上,“屋里点的什么香?” 黎辕愣了一下,老实回道:“是程姑娘原先配的安息香。二小姐,你不是夜里总睡得浅些吗?身在军营这是个好习惯,但我想着既然要在京城久住,那便点上一些,把以往亏的都补上来些。”老管家见她垂眸沉思的模样,没忍住多问了句,“是……有何不妥吗?” 洛清河闻言摇头道:“没什么,黎叔费心了。对了,再劳烦黎叔去帮着打盆热水来,放门口便好。” 黎辕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往虚掩着的房门看了眼,点头应声道:“好,若是还有什么旁的吩咐,二小姐再叫我便是。” 洛清河看出了他眼里那抹一闪而逝的探寻意味,但她没多解释,道了谢后转身重新进了门。 香炉之上雾气若隐若现,吐息间满是清雅的淡香。 屋外的小池结了层冰,醒竹被寒霜冻住,再听不见夏时的泉水叮咚,院中红梅正盛,遥遥映着天地碎琼。 洛清河行至窗前,弯腰拉开了小柜的门,从里头取了个小瓷瓶出来。这东西是许久之前程秋白丢给她的,说是有祛疤的效用。她一个常年策马提枪的将军,身上的伤自然不会少,这东西是程秋白顺手从药王谷里带出来的,她自个儿用不着,索性就和其他伤药一道丢给了洛清河。 寒气从窗子打开的那条缝隙里渗进来拍打在手上,洛清河看着院中被冰雪封存的那一池荷塘出神了片刻,醒竹的那点翠色倒映在她眼底,却又慢慢被落下的雪掩埋。 屋外有人轻敲了三下门。 洛清河转身,瞧见门外的人弯腰放了什么,而后躬身一礼后离去。她把瓷瓶握在手心里,走过去开门把放在外头的木盆拿了进来。 热气蒸腾而上,似乎也润湿了眼睫。 榻上的人阖眼睡得正沉,她挽发的簪子被洛清河取了下来,乌发铺散在枕上颊边。 洛清河拧了巾子,抬手拨开了温明裳脸上遮着的碎发。 淡红的掌印暴露于眼前。 洛清河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的动作放得很轻,除开温热的巾子甫一落在面上时温明裳眼睫颤了下,其后便没了旁的反应。 她与温明裳在钦州同住的那几日,也大抵知道这姑娘素来浅眠,再安静的屋子都是如此。屋里安息香平常只是用作安神静心之用,断不会让人睡得这样沉,除非身子亏得太厉害,已经到了耗损精气神的地步。 可温明裳过了年才十九岁。 热气揉散了紧皱着的眉。 洛清河把巾子放回盆里重新沾了些水,拔开瓷瓶的木塞将药液倒了些出来轻轻地涂抹在温明裳脸上的红印处。 她坐在床沿,倾身时身前的小辫同枕边散落的发混在一处。印子不算特别深,上了药大概明早就能消了,只是若是处境不改,恐怕这样的局面不会只有这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度传来了很轻的三声响。 “主子。”是栖谣的声音。 洛清河搭着小几起身过去开了门。 栖谣站在廊下,见她出来便把手中的那纸书信递了过去。 “宗平在书房等你。” “嗯。”洛清河把木盆给她,反手带上房门,“让人在这守着吧,若是人醒了再引她过去寻我便好。” 栖谣点头应了声是,而后又道:“柳家,要另外盯着吗?” 洛清河搓着指尖,食指还站着水渍,“暂且不用。” “他们近段时日没胆子弄些什么幺蛾子,即便是要……也得看柳老大人有没有将这百年世家尽数相付的胆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7 00:14:57~2022-02-19 21:2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丑鱼逛超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a1412 1个;
第68章 博弈 温明裳睁眼时屋内烛火昏黄, 窗外的风声稍缓,偶尔能听见廊下的脚步声。她拧着眉坐起身稍缓了片刻,初时嗅到的香气散去, 余下的是清雅的草木香。 软榻后头的桌案上放着铜镜,在她起身时清晰地映出眉眼, 痕迹尚在, 但痛意已经缓和了许多。 新亭刀镡上的红玉在夜里依旧显眼,但刀的主人却不在屋内。 温明裳看了须臾, 系好氅衣推开了门。 守在院外的丫鬟听见脚步声,赶忙回身往这边张望, 待到见到了人便福礼道:“见过温大人, 主子说,若是大人醒了要寻她, 让我等引您去演武场便好。” 温明裳对她略一颔首, 温声道:“好, 有劳带路了。”她的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微哑,鼻音也有些重, 听着要比平时软糯些。 丫鬟含笑低眉, 做了个请的手势。 半日酣眠, 这场雪不晓得何时停的, 天穹阴云未散, 足下鞋履踩过积雪。 演武场离得不远, 甚至与府中的书房紧挨着,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在。丫鬟把她带到了近前退了门便不再过去,破风声在寂夜里清晰可闻。 “主子练箭时不喜人近前。”她低声解释道, “大人见谅, 恐怕您得自个儿过去了。” “多谢。”温明裳点了下头, 跨过门栏穿园而过。 四周挂着灯笼,似乎也驱散了些夜里的阴翳。她走到演武场阶下时,抬眸恰好撞见有什么飞掠而过。 箭矢没入靶心,弓弦跟着卸掉的力道微微震颤。 温明裳仰头看着台上人再度弯弓搭箭,轻轻呵出口气,灯火下,白气袅袅而上。 “在下头站着,不嫌冷吗?”又是一箭正中靶心,洛清河放了弓,侧身道。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温明裳并不意外对方一早知道自己来了,她迈步上阶行至演武场中间,道:“屋里暖意过甚,反倒让人头昏,这风冷,却也叫人清醒不少。” 洛清河勾唇笑笑,把弓丢回兵器架,探手过去拿了帕子,边擦了擦额上的薄汗边道:“脸上的伤还疼吗?” “好多了。”温明裳抬手轻轻触了下脸上仍留着痕迹的掌印,“余下的这一点,留着也好,今夜还长。” 洛清河动作一顿,她在演武场挽弓时脱了外袍,身上就这么件猎装,瞧着有些单薄。这习惯是打小被老侯爷和洛清影带的,被黎辕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回,虽说人眼下是不在近旁,她还是把外袍重新穿上了,省得这位老管家再多操心。 “进屋说吧。”洛清河道,“今夜是还长,但你等的人可不会这样早到,最早也得亥时,明日没有朝会,说不准还会更晚。” 温明裳应了声,跟着她往书房的方向走。 院子的小径覆着的雪随着走动化了些,踩上去稍显湿滑。洛清河没走太快,像是刻意放慢了步子在等她。 宗平扶着刀穿廊迎面而来,手里还捏着一封驿报,见到她们俩躬身道:“温大人,主子。”等到洛清河点了头,他才继续道,“已经让小厨房把吃食摆在书房了。” 洛清河把他手里的东西抽了过来,道:“知道了,你先去吧,今夜不必值守。” 对方应了声是,又对着温明裳点了下头这才转身离去。 “军报?”屋里一早热了炭火盆,温明裳解了氅衣挂在木施上,跟着落座道。 “嗯。”洛清河布了筷,往空落落的杯盏里倒了热茶推过去,“冬时草场覆雪,若是依北燕自个儿的粮食收成,能喂饱王都和周边贵族大帐的一张张嘴都已算是勉强,即便有牛羊,也是杯水车薪。南下掳掠已成传统,大小摩擦免不了。” “你并不担心这个。”温明裳饮尽杯中茶暖了身,“但这些军报却也不能让你回到雁翎去。” “雁翎有将军帐,这些小打小闹放在朝堂之上便如同一粒不起眼的微尘。”暖锅里的汤水咕噜地冒着泡,洛清河动了筷子,边吃边道,“至于担心与否……今年打不起来,依着眼下的情状,狼骑每动一次都是踩着北燕自己人的血汗,没有十足把握捉到破绽,拓跋焘不会动的。只要他不开口,南面的狼骑便一样不会,这一点与铁骑有些像。” 大梁人叫北燕的骑兵狼骑,一半因为他们好战掳掠,另一半也是因着这样由主帅调配的方式像极了狼群。 冬时新鲜的蔬果少有,放到京城也只有贵家吃得,今夜天冷,厨子把时蔬丢进了锅里一块儿烹煮。暖锅里炖着的鱼羊鲜滋味不错,温明裳低眸捞了菜和鱼片吃,听到这里动作稍缓。 “但袭扰不会停,烽火台也得一直有人戍守,你手里的军报便是证据。”温明裳道,“今年这样冷,北境也不会好过。” “能少打一仗都是好的。”洛清河摇头,把这事揭了过去,“比起关心这个,你倒是不大在意今日被柳老太爷的这一通训斥。” “避不过去的事,多想无用。若是想问这个,栖谣姑娘应当都告知于你了。”温明裳看她一眼,“光天化日有潜入柳府的本事,很厉害。但为何要让栖谣跟着我,你能解释一二吗?” 这话虽听着像责问,但她没用监视二字。 洛清河盛了碗汤,闻言道:“瞧瞧柳老太爷想做什么。阁老有托于我,我总不好失言……再者说,你忘了自己身上的寒毒哪来的?” 温明裳眉头微皱,又听她道。 “不过既然你提了,那容我多嘴问一句,暗房是什么?” “……便如这个名字。”温明裳侧过脸,窗外似乎又开始飘雪,雪夜衬红梅,别有一番景致,只可惜她眼下委实没这个心情,“算是私牢,暗无天日的,连半点光都没有。人在里头,听不见外头的声音,只能依凭下人何时送来饭食模糊知晓到了几时,若是关得久了,恐怕就忘了自己究竟在这种瞧不见光的地方待了多少日子。” “不见天日的寂静是能够把一个人逼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平静如水,但洛清河注意到她捏着筷子的手略微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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