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未曾说什么。”洛清河盯着她,“你便能猜到她已知晓我的来历?” “否则如何解释,为了一把刀把你叫去这样久呢?”温明裳缓缓吐出口气,指了指窗外的满天星斗,“这都将近两个时辰了。” 洛清河转着扳指,脑中还不时闪过适才看过的那本册子,但她面上并无异样,听到温明裳的回话也只是停顿了须臾道:“为何是她?” 温明裳抿了下唇,反问道:“那位老大人唤你过去,也一并将你想要的东西给了你吧?” “嗯。”洛清河没瞒她,“想知道写了什么?” “能猜到,差不多的记档。”温明裳指尖剐蹭过手心,将话头扯回来,“见北林弟子牌放行,你应当能想到是源于山长。” 洛清河伸手过去给自己倒了水,闻言“嗯”了声示意自己在听。 “另外一个理由……”温明裳看着她的动作,下意识抿了下干燥的唇,“我入大理寺时,李少卿给我的考校便是让我看了数不尽的旧案记档,赵大人代为考校时也是以此为题。” “你看到过关于这位老大人的旧案?”洛清河手上动作一顿,转而将那碗水递给了她。 “嗯。”温明裳犹豫了须臾接了,“不止一次。起初只是觉得奇怪,但看完想起来,那些旧案全与弹劾有关。” “何意?” “元兴年初,她上奏称时任兵部尚书韩荆贪墨,当时太宰年的惩治风波刚过不久,新帝登基就出了这档子事,御史台自然不敢怠慢,便跟着查了,可惜证据不足,这案子不了了之。”温明裳喝了口水润了润唇,“一年后她被调任钦州,却不是府台,而是个闲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下放,但大家也都知道,以她之能,即便得罪了什么人,可根基尚在,回到中枢也不过迟或早。但是……” 洛清河曲指在碗上一弹,接话道:“又是上奏贪墨?” “嗯。”温明裳把碗放下,点头道,“和钦州州府有关。在她身在钦州的四年时间里,直抵中枢的奏本从未停止,三法司积了厚厚的案宗,到最后甚至都不想接了,但无一例外,这些案子尽皆是证据不足。三法司依律办案,既然证据不足,断没有直接处置人的权力。” “如此,是合理。”外头风声似乎大了些,洛清河起身去把窗子合上,多少挡了些夜里的风,“而后呢?” “殿下给了我提醒。”温明裳抬手挡了下被吹得将近熄灭的烛火,“我在来时想到了这些陈年的烂账,拿着这些和去嘉营山的记档比对了。” 结果便是……当年所谓证据不足的案子,尽皆对上了。 这些在当年看是证据不足的案子里所呈递的证物,转到今日依旧有用。 洛清河霍然抬眸,“那么……你又如何肯定,乔大人手里依旧保留有那些昔年的账册?山长恐怕不会把这种事情拿出来当作饭后谈资。” 北林弟子的身份只是一个幌子。 “辞官的时机。”温明裳直直地回望她,冷静道,“销声匿迹这些年,她为何从来不曾在人前显迹呢?” 是当真心灰意冷自此不问世事,还是……在躲避着什么人? 洛清河没有回答,但她心里有答案,那本她看过的册子便是最好的答案。 “即便我不来,在田产案后,州府也迟早会找到这里,他们心里哪怕不清楚乔大人手里是否还握有昔年的税册,但只要有这个可能,就足以让他们感到如芒在背。”温明裳撑着床站起身,把那些隐忧尽数抛出,“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你就不怕引火上身?”洛清河笑了声,“万一州府的人已在路上,在村中人眼里,他们便是随着你的脚步而来,解释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温明裳也跟着勾了唇,道:“这不是还有你吗?洛、清、河。” “雁翎的名头,当真好用。”洛清河摇头,却不见恼,“但你自己心里清楚,怨怼二字从来不会随着英雄之名消弭。” 温明裳却是笑而不答。她把床褥铺整齐,转身便把望津拿来的那床褥子扔给了洛清河。 “有事明日再谈。” “温颜。”洛清河抱着被褥,有些哭笑不得,“河还未过,你倒是先把桥给拆了?” “这便算拆桥了?”温明裳挑了下眉,“你现在……不是还叫林然吗?有让护卫睡床把主人家踹下去的道理?” 洛清河摇了摇头,抬手一掌带起掌风熄了烛火。 “你倒是心安理得。” 作者有话说: [1]范成大的《碧瓦》。 这几天更新不是很稳定,要准备一个很重要的面试qwq,先说声抱歉。 感谢在2022-01-14 00:14:16~2022-01-17 00:0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5章 怨愤 只是这一夜注定漫长。 外头的风呜呜作响, 温明裳缩在被子里阖眼许久都没睡着。她没去算过了多久,只知道一阵阵的冷意直往上蹿,虽然不至于无法忍受, 但在这样的长夜里还是显得格外磨人。 老旧的床板随着翻身发出吱呀的声响,在黑暗中格外明显。她不敢动作, 生怕惊醒了床下的人, 只能咬牙忍着。 然而不多时,温明裳听见了屋内一阵细微的响动, 紧接着便是女子清润的声音。 “怎么了?” 温明裳睁开眼,瞧见洛清河已经坐了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 闷闷地开口:“无事。我吵到你了?” 洛清河看了她片刻, 眸光微沉道:“又是寒毒?秋白不是给了你解药,你不曾服下吗?” “沉疴难愈。”温明裳哼笑了声, 更像是叹息, “这么些年了, 哪里是一份解药就能彻底好全的,程姑娘已经帮了很多了。” 言下之意便是解药对这种遗留之症无用。 洛清河略微皱眉, 目光在她面上梭巡而过。 “冷吗?” 温明裳应了声, 但没动作, 她缩在被褥里, 只是道:“大概等熬一阵便会没事了, 上一回也是这样。” 话虽如此, 但她自己也没法确定这个熬一阵是多久,许是半个时辰,也可能是整夜。 思量间, 温明裳却忽然听见洛清河又道。 “既如此……手给我。” 温明裳怔了下, 抬眸撞上那双眼睛, 其中含着的神色不似作假,她犹豫了片刻,慢慢把手伸了出去。 月凉如水,那些光亮透过残破的窗子照进来泼了满地,给昏暗的屋舍映亮了一抹朦胧的光。 温明裳看着洛清河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掌。她没忍住瑟缩了一下,随后便觉察到暖意顺着两个人交握的手掌一点点蔓延而上。这种感觉很熟悉,前不久在临仙楼她便感受过一回。 “你……” 洛清河撑起身子,背靠在床前,披散的发垂下来,有几缕铺在了床沿,触手可及。她轻轻舒了口气,道:“若是遗留之症,解药起不了效,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回京后去找秋白再瞧瞧吧。” 温明裳应了声,她侧身躺着,瞧见洛清河抬起另一只手支着脑袋小憩,夜里凉,即便是习武之人也不好这样坐一整晚,更何况……她还在给自己灌输内力。 “洛清河。”她犹豫了片刻,开口唤了声,“你要这样一夜吗?” “那小温大人是要自己忍这一夜的寒症?”洛清河微微侧头同她四目相对,“无妨的,从前行军,几夜不睡都是常事。再者说,不这么坐着,我也没法躺下。” “眼下可不是行军。”温明裳低声反驳了句,“你……” 洛清河歪了下脑袋,等着她往下说。 温明裳抿了下唇,往里挪了点,闷声道:“你上来躺着吧……纵使不睡,也好过这样坐着。” 洛清河搭在她手上的指节微微一动,而后笑了声,话里带了揶揄:“先前不是说没有让护卫睡床上的道理吗?” 温明裳在昏暗里瞪了她一眼。 然而下一瞬,手上搭着的那只手退去,复起的寒意让她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洛清河瞥了她一眼,拿起床褥卷了个卷放到了两个人中间,她在床沿侧躺下来,重新抓起了温明裳的手。 “以此为界。”她笑了笑,手肘曲起来枕在下边,“睡吧,明日还有事要查。” 这样逼仄的空间里,即便洛清河只躺在了边缘,两个人的距离也足够近,那道界线其实可有可无,但温明裳在须臾的视线交错间,却恍然明白了她这样做的用意。 那是礼数。 纵然同为女子,洛清河清楚她心里的万般顾虑,这道界限在旁人看来当然可有可无,但这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礼与温和。 君子温如玉,世家总说洛氏是大梁五大世家里最不像世家的,但其实……洛家人骨子里刻着的才是真正的世家风骨。 温明裳指腹轻轻擦过洛清河的掌心,她阖上眼,不再动作了。 醒时天光已亮。 屋内只有她一个人,温明裳揉了揉眼睛起身,夜里的寒意散去,但手心似乎仍有余温,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才下了床。 洛清河推门进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个旧食盒,见她起身,多问了句。 “可还有不适?” 温明裳摇了摇头,道:“无碍了,昨夜多谢你。” 洛清河笑了笑,把食盒放到了桌上。 她还没束发,想来也是刚起不久。温明裳多看了她两眼,注意到她身前垂着的那缕小辫。 “那个……是燕州的习惯吗?” 洛清河闻言抬头,瞧见她指了下自己编的发辫。 “算是吧。”她伸手去拿了桌上的发带,垂眸的样子有些漫不经心,“燕州有个说法,打小给孩子这么扎一缕小辫,日后那孩子便如同旷野的草,能长得比别处高些。虽说听着是无稽之谈,但在那边待得久了,不晓得何时就跟着有了这样的习惯。” 温明裳拨弄了两下垂着身前的碎发,听见她说到此笑了声,而后继续道。 “京城的人总觉得我们这样不像是寻常的汉人,有些格格不入,我这样许是还算好的。”洛清河系好了发带,转身道,“至少我没给踏雪编辫子。” 温明裳手上动作一顿,错愕道:“啊?” “战马的鬃毛。”洛清河笑道,“我阿姐在时,她经常给自己的那匹马编上这种小辫,那是匹白马,也是和踏雪是一道驯的,但脾性要温和近人许多,被她这么折腾也不会闹脾气,许多人都说那不像是她的马。” 温明裳想了想那个画面,也没忍住笑,反问道:“礼部那些老顽固们,当真不会多嘴两句吗?这么个编法,恐怕在他们眼里更像是北燕人的马了。” “该说本不是多两句嘴的,参她的奏本一直没停过。”洛清河挂好了刀,侧眸道,“不过在这方面,她一向天生反骨。” 温明裳把食盒里的清粥拿出来,闻言摇头道:“若是以那种当街把人拎出来打一顿的气势,那在他们眼里确实是一身反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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