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 男子接了刀,把它给了身边的另一人,道:“既如此,你跟我来。你们几个,看着她。”后半句说的是洛清河。 洛清河瞥了眼温明裳。 温明裳没回头,但她指尖抵在腕口系着的绳结上,轻轻转了一圈。 洛清河于是收回目光,抱臂站在了马匹边上。 山野路难行,有的时候瞧着近在咫尺,实际却是相去甚远。那人领着温明裳弯弯绕绕走了很长一段,才隐隐瞧见了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 “不知如何称呼?”温明裳四下看了一眼,忽然开口道。 男子回头扫她一眼,声音依旧冷冰冰的,“望津。” 这个名字……同音啊。温明裳眼睫颤了下,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他们在最东边的茅草屋前停下,望津推开院门,在门前轻叩。 “先生,有客。” 屋里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便是苍老的一声叹。 “带她进来吧。” 望津这才推开门,但他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在温明裳跨门而入后便虚虚掩上了破旧的柴门。 屋里点着炭火,熏得人昏昏欲睡。 床榻边的老妇人烤着火,面容枯槁。 温明裳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弯身一礼后道:“晚辈见过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抬起头,那双眼睛明明早已浑浊不堪,却在一瞬仿佛拥有了可以洞悉人心的力量。 温明裳不闪不避,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睛,拱手道,“晚辈姓温,单名颜字。” “温颜。”村老低声唤了句,而后道,“美人颜似玉,对此弄鸣弦。[1]不错的名字。你来此找老朽何事?” “来传一封信。”温明裳道,“也是来求取一样东西。” 老人凝视着她,反问道:“是萧承之的信,还是你自己的信?” “信在此,是先生的信,也是我的。您看过便知。”温明裳自招文袋中取出一封信笺,她眉目淡然,接着道,“至于取何物,我的回答如旧,您看完后便有答案。” 但眼前的老人没有拆开的意思。 “我以为他辞官北林,也就歇了管这些琐事的心。”她似乎是哼了声,“倒是不曾想到远隔千里,会有再见到他的弟子的一日。丫头……你多大了?” 温明裳垂着眸,道:“十八。” 老人一哂,道:“年岁不大,心倒是不小。” “先生不看看这信吗?”温明裳稳着声音,但若是细看,却能发现她指节无意识地收紧着。 “不必看。”老人呵了口气,把那封信随手抛入了火盆中。 温明裳眸光微变,来不及开口就又听见她道。 “这信是不是萧承之写的,不重要。但你此行前来,为的是什么,老身却一清二楚。” “你要的是元兴六年至九年的州府税银账册。” 温明裳捏着指尖,道:“但先生并未拒绝见我,这是否也说明了先生并不是不可能将这东西给我?” 老人支着拐杖不语。 两人一站一坐,一时间屋内满室寂静。 良久后,温明裳才听见她重新开口。 “村中简陋,你与同行人若是不嫌弃,便先住下,至于旁的……容后吧。”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代寒山《诗三百三首二九二》。 感谢在2022-01-11 22:46:50~2022-01-14 00:1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4章 引子 这番话不是拒绝, 村老留了转圜的余地,但这个余地是什么,或许还要看村里人后续的态度。 温明裳跟着望津出了门, 心里也松了口气,这个结果比预想的要好一些, 若是第一面连人都见不到又或是直接被拒绝了, 那才是更让人头疼的事。 望津把她带到了接近村口的农舍里,老人说得不错, 同为村镇,这里的确布置得简陋, 风把破旧的窗子吹打得簌簌作响, 屋内除了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木桌再没有了别的东西。 “若是介意,此刻走也行。”望津把窗子支起来, 边往外走边道, “若是留下, 还请自便,我去村口叫与你同行的那位。” 说这话便走了出去。 温明裳回身看了两眼门, 思索了片刻走到了床边坐下。 从这里恰好能透过破旧的窗户看到外头, 日头西斜, 天穹已见暮色。掌下的床褥单薄, 好在眼下还未到冬时。 她下意识在心里开始忖度下一步的计划, 不多时又听见院门外响起的一阵细碎的马蹄声。而后洛清河推门进来, 她手里依旧是空落落的。 “没关系吗?”温明裳问了句。 “嗯?”洛清河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意识到她是指的新亭之后摇头,“不妨事, 总得让人收着才放心我。” 温明裳点了点头,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却又听见外头一阵细微的响动。 望津抱着床褥子立在门前,见到她们看过来,把褥子放下,道:“先生让我送来的。”他又看向洛清河,侧身示意道,“你,跟我过来。” 洛清河抱臂而立,反问道:“不知何事?” “你的刀。”望津面上仍旧古井无波,“要拿回来,便同我去见先生。” 洛清河于是侧眸看了一眼温明裳,她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在经过一番考量后才点了头,“好,烦请带路。” 近夜总是起风,透着一股自北地而来的寒凉。 屋内早早点了灯,昏黄的烛火在偶尔从缝隙里透出来的风里闪烁不定。老人半身隐没在阴影里,听见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才抬起头。 洛清河并不认得她,但也知道她是温明裳此行要找的人,望津称呼她叫先生和村老,想来定然不简单。她先抬手行了一礼,目光在屋内梭巡了须臾,落于桌上的新亭上。 “这刀……可有名字?”恰此时,老人忽然冷不丁地开了口。 洛清河回神,而后照实答了。 老人听罢沉思许久,开口却道:“洛家人的刀名皆是长辈所起,你母亲在这方面倒是一如既往。” 洛清河蓦地抬起头,眸光微变道:“不知先生是?” “昔年旧人,不提也罢。”望津走到她身侧,老人颤颤巍巍地起身,伸手去提了桌上的那盏灯,“若真想问个明白,往身侧瞧瞧吧。” 身侧?洛清河回头,不偏不倚地瞧见墙上挂着的一行毫不起眼的字。 无风杨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满地花。[1] 这……她微微皱眉,而后诧异道:“敢问先生,可是姓乔?” “你母亲提起过?”老人似是笑了笑,却并未正面再答,“把刀收回去吧,洛家的刀,不应轻易予人。你且随我来。” “碧瓦楼头绣幙遮,赤栏桥外绿溪斜。”洛清河依言跟在她身后,轻声道,“这是母亲尚在时,书房挂着的字,正是先生这边的上半阙。” 望津走在最前面,他蹲下了身,抬手掀开了掩着下行阶梯的木板,而后伸手去扶了老人一把。 “昔年老身与令堂同入翰林,原以为以她之才学,守于朝堂自可有一番建树。”老人掌着灯,在望津的搀扶下缓缓行下阶,“只可惜太宰年间天子惩治贪墨,终归被小人所蒙蔽,林家一门二十余口遭人陷害入狱,近乎半数命丧午门前。你母亲也遭牵连,摘帽下狱,在翰林时便能瞧出来身子不好,经此一役更甚,若再拖多些时日,恐怕神仙难救了。” 洛清河跟在她身后,闻言道:“我听阿娘提起过先生,当日相救之恩,她一直记得。” “老身并未帮上什么忙。”老人咳嗽了两声,“她能出来,要多亏了先侯爷……不,唉……如今的先侯爷,恐怕应是你长姐了,但我们这一辈人眼中,那时的靖安侯永远是你父亲。” “无妨的。”洛清河摇摇头,“就连我们自己,也依旧不习惯称阿姐为先侯爷,先生照旧便是。至于是否真的帮上,阿娘并不在意这个,太宰年间的那场风波太大,能有心相助便已是难得,不可轻忘。” 老人微微颔首,继续道:“先侯爷与林家本是故交,他自北境而返遭此情景,自然就伸手拉了一把,而后天子如何点头赐的婚,你应当有听你母亲提过,我一个外人便不说了。” “太宰年间那场风波可谓轰轰烈烈,但时效……呵,你也瞧见了,效用虽显,但也有因此蒙冤的。”灯烛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昏暗的地窖里放着的不是旁的东西,而是一卷卷的书册。 洛清河站在阶上,看着老人在其中翻找了许久,终于在灰尘满步的书册间找出了一本薄薄的档册。她站在阴影里,似乎连带着眸子也蒙上了一层阴翳。 “先生这是何意?”她垂着眸,目光落在那本册子上,轻声问了句。 “你来钦州一遭,为的不就是这个吗?”老人淡淡道,“四年前,究竟是何人断了送往雁翎的后方补给,谁让你们不得不孤注一掷……这些事情归根结底,要归于堂前天子,但不代表你不想搞清楚动手的人是谁。” 洛清河仍旧没接,她笑了笑,道:“先生避居乡野,仍旧念着这些,又是为何?” “你便当作是我仍觉得这世上许多事都还要一个公道吧。”老人将册子塞进她手中向上行去,擦身而过之际,洛清河听见她低声喃喃道,“天下非一家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世人不需独断专横的天子,黎民心之所向,不过盼着主君心怀社稷,心念悲悯。” “这些……那位陛下给不了你我,日后是否有人会给,老身却是不知道还能否看见了。” 她把灯烛留在了暗室里,望津守在上边没动。 洛清河在静默了片刻后终于抬手打开了那份册子,她看得很慢,似是要将里头的每一个字刻在心间,待到灯油近乎燃尽,那份看着不过几张薄纸的册子才被翻到了头。 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入了夜。 望津看了眼她面上的神色,道:“先生上了年纪,等不及你出来,先行去休息了。” “应当的,断没有要先生等我这个晚辈的道理。”洛清河也同样侧过眸睨他一眼,“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先走了。” 望津于是给她让了一条路。 村口那间农舍的灯还亮着,骏马原本正低着头啃食地上疯长的杂草,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嘶鸣。 温明裳坐在床前,听到声音也跟着看过去。 新亭刀镡上的红玉在昏暗的光里也格外显眼。 洛清河关门时顺手落了锁,她把刀放到了桌前,搬了个长凳过来坐到温明裳跟前,这才开口道:“太宰年到元兴初年的户部尚书乔知钰,辞官后无人知其去向,倒是不曾想你竟然知道她在此避世。” “你不也说了,我的两位先生三十年前并称双壁。”温明裳放了笔,指尖搭在膝上,“太宰年承袭宣景遗风,朝堂人才济济,这位乔大人也是他们的故交。只不过……我确然没想过她能够仅凭一把刀认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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