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大雪里缺衣少食,是会要了人命的。 扎着小辫的孩子眨巴了两下眼睛,又往前走了几步吃力地仰起头看人,而后瘪了瘪嘴,把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洛清河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微微一愣。她屈膝蹲了下来,与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孩子平视,轻声开口道。 “给我的?” 见到对方蹲下来,孩子弯起了眼睛。她把手里的东西捧到人跟前,张口含糊地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紧闭的门。 说的是钦州的乡音,但洛清河却听懂了。 “还有里面那位……姐姐?” 孩子用力地点头,面上笑意更深。 洛清河也跟着勾了下唇,抬起手放到稚童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温明裳跨门而出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一幕,她有那么一刹的怔神,有些像是碎片的画面自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很快消弭,抓不住半分踪迹。 但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倒是身后的李立康先一步反应过来,疑惑地开了口。 “这不是王婶子家的小六儿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他快步走过去,换了乡音跟孩子说了两句话,等到孩子点了头这才转头跟洛清河道谢,“得亏大人看着,不然若是撞见了人牙子,恐怕就……唉,不说这个了,我一会儿将人给送回去。”话说到这,他又瞧见洛清河手里被塞着的物什,怔了一下挠头道,“这……大人若是不嫌弃,便收着吧。山里的东西,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若是、若是大人觉得……” “没什么嫌弃的。”洛清河笑了笑站起身,“心意无分贵贱。” 李立康看了她片刻,似是放了心般松了口气,道:“大人不嫌弃便好。奔波不易,我先带二位去休息吧。” “不必了。”温明裳摆了摆手,“李叔告诉我们大致的方向,我们自己过去吧,这孩子跑出来,想来家里人该忧心了,还是先送回去吧。” 她坚持如此,李立康也不好拒绝,只能应了下来。 待到人走远,温明裳才侧头看向洛清河。 洛清河一手搭在刀柄上,把手里的东西摊开给她看。 温明裳目光微动,道:“松毛糖?” “认得?” “嗯。”她点点头,而后补了句,“从前在北林的时候,书院后山有,先生有的时候会取来,但有些家中富贵的瞧不上这些山野玩意儿。” 洛清河笑笑,把东西塞到了她手里走在了前头。 “那孩子的一番心意,小温大人收下吧。” “不也是给你的?”温明裳纳闷道。 洛清河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若是喜欢,留着吧。我么……我不大吃甜食的。” 言罢便扶着刀往前走。 温明裳跟在她后头,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等等……她并不嗜甜,那早上那些糕饼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1]人贩子。 感冒了不大舒服晚了点(。 感谢在2022-01-06 16:50:20~2022-01-09 00:3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2章 面具 村中人指引的那间供以休憩的屋子在村头, 田垄弯弯绕绕的,走过去费了些时间。老旧的院院门在被推开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里头倒是收拾得干净整洁, 桌上放着的吃食还正热着。 角落里点着火盆,钦州这个时候夜里已经开始冷了起来, 但也不该这个时候就把炭火点上, 想来是村里人生怕怠慢了京城而来的贵客。 刚过了晌午,马车的速度不必奔驰的骏马, 即便是一早从城中出来,到这儿都要几近入夜, 她们还有将近半日的时间来梳理现下已有的消息。 “税银的累加至少从十年前就开始了。”用过了饭, 温明裳搓着仍有些发凉的手指,沉声道, “甚至不是从这一任府台开始的, 前一代, 甚至更早,这颗种子就已经埋下了。” “沉疴顽疾。”洛清河应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若要彻底扫除, 便需有刮骨疗毒, 壮士断腕之心。” 温明裳看她一眼, 问道:“将军有吗?” “什么?” “燕州南下就是钦州。”温明裳惯常地将碗拨到了一旁, 指尖在老旧的桌上轻轻画了个圈, “查处府台会令得一州至少数月陷入群龙无首,若是发生在此时,势必影响到燕州今年冬天的布防。而若是再往上追究……中枢也要动了。” 今年春时有春闱案, 夏时又出了个军粮案和撞上门的李怀山, 若是再来……这个年大家都会过得不安稳。 当真是多事之秋。 洛清河一边起身去把墙角的火盆拉近了过来, 一边道,“这话问我委实不该,燕州今冬的布防大体章程至多仲秋后便会上报兵部,但个中细则不到时候是不会清楚的。钦州府台要动,而动了是何种后果,不该由燕州来承担。法理昭彰,该如何便是如何,与其问我,不如说是看你与之后的三法司会审如何考量了。” “拖过今年,恐怕变数会更大。”温明裳看着她动作,不动声色道,“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今年可以是一州,明年谁又说得准呢?” 洛清河笑了笑,道:“既如此,小温大人便不必问我的意见了。”她伸手拿了柴堆边的火钳,余光瞥到温明裳若有所思的目光,顿了须臾又道,“怎么?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温明裳眸光微动,深吸了口气道。 “我们见过吗?” 洛清河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含笑反问道:“你指什么?” 温明裳捧着茶碗,一时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她从来不信有人会没有理由地善待另一人,洛清河的照拂虽然微不足道,可究其根源也终归要有个原因。 “我不曾在国子监见过你。”洛清河翻动着火盆里的木柴,轻声道,“你被阁老收为弟子那年是元兴六年,我已经离京了。” 温明裳垂着眸,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眉目,“我知道。”元兴六年冬,那场宁关守备战成了眼前人名扬天下的开端,那年的年节,长安满城焰火,灯烛高挂,人人都面带喜色。 所有人都在欢喜于雁翎铁壁高铸,洛氏一门双将才,却没有人会想到不过短短三载,明星亦有陨落时。 可如果……是更早的时候呢?温明裳拧着眉,在热气升腾中审视着眼前这样年轻的将军。她为什么会觉得……觉得洛清河俯身抬手抚过孩童发顶的那一幕那样熟悉呢?更早的时候,在她和母亲仍被困于烟柳巷中时,她们是不是曾经有过那么一面之缘呢? “说归正事吧。”洛清河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她把火钳放到了一旁,侧头道,“李怀山的罪行,口供与人证皆有,再加上村中仍伤着的人,抛掷荒野的尸首,他的罪名不难定。反观府台……税银的差额是口供。州府的税册你拿不到,定然一早就处理了,即便百姓家中尚有记录,恐怕也是孤证难立。” “你少了证物。” 这种事身在州府的孔肃桓和元嵩自然也无比清楚,他们如今任凭温明裳查,端得是自认为自己一派清正,口供二字不痛不痒,还没法直接截断根基。襄垣侯府的往来书信可以被一把火烧掉,税册也可以一早被人做得干净,没有证物,罚了一时,年月久长,只要他们头顶乌纱帽还在,就还有起势的机会。 多事之秋,最怕的就是无人可用,是以不论是三法司还是端坐大殿的咸诚帝,都不会在没有证物的时候革了钦州的府台。 更遑论是中枢里暗藏的真正的幕后之人。 温明裳看了她一眼,起身去随身的包袱里抽了纸笔。她记性确实不差,钦州的地图几乎眨眼便能被简略地绘于纸上。 洛清河支着下巴看着她最后将笔墨落于了州府东北方。 固县。 温明裳搁了笔,回头对上她的目光,淡淡道:“证物。” “理由呢?”洛清河坐正了身子,目光里藏着探究,“为什么会是这里?” 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小县城,竟然就有着可以彻底改变整个困局的证物。慕奚给她的是账册,是透过上报中枢的历年记档可以看出的背地里的阴风诡雨,可慕奚自己并未亲身来过钦州,更遑论是东北方的固县。这样准确的答案不可能来源于她,那就只会是温明裳自己在某一刻拨开浮于表面的枝叶,抓住了深藏的根。 可温明裳只是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你猜?” 洛清河怔了一下,还未开口又听见她道。 “洛清河,哪有从人嘴里直接套消息的好事?”温明裳唇边衔着一抹笑,眼睛也跟着弯起来,好似又回到了那夜立下赌约的时候,“你想空手套白狼吗?” 洛清河听了她这话没忍住笑,反问道:“我何时空手套白狼了?温明裳,你从我这儿知道的,还少吗?” “我知道的,所能推断出来的,给你多些时间你也做得到,可反过来就未必。”温明裳站起身,她的位子对着屋舍的窗子,日光就落在她脚下,“我们两个的消息根本不等价,即便不是空手套白狼,你也在让我做亏本买卖。” 洛清河比她高小半头,但这样一站一立,倒是难得地将平日里的视线调转。 “如此……”洛清河转着扳指,眸子深处流露出了一抹有别于寻常的光,“你想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有什么样的消息是你眼中觉得与你眼下这个等价的?” “我们是不是见过?”温明裳一手搭在桌沿,往前迈了半步。 洛清河也不恼,反而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跟你来这一趟究竟是要查什么。” “都已经到这儿了。”温明裳笑得有些狡黠,“洛然,你去过北林,你见过我的另一位先生,那么你就不会不知道他的身份,你根本就是有备而来。武将不参政的铁律你不会明知故犯,因为你姓洛,那么你去济州能为了什么,其实很好猜,无非就是那两个字。” 雁翎。 查雁翎为什么要查到济州?还是两个字。 军粮! 洛清河缓缓起身,她右手也搭在桌沿,两个人的距离只在方寸之间。 “世人皆知你是崔德良的关门弟子,为你随着柳文昌调任济州而屈居乡野书院而惋惜。”洛清河不再跟她周旋,直言道,“可他们不知道,这正是崔德良的高明之处,他把你送到了第二位良师的身边。北林书院,世人因林相被判车裂于市的结局对其褒贬不一,但高居云端的人,只学得会俯瞰这天下的芸芸众生。既是俯瞰,那么天下人就与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可世间人怎会是蝼蚁? 温明裳跟她目光相接,这是无言的对峙。 “现今寒门与世家对峙,因为崔德良不愿带着内阁身涉党争。可很少有人还记得,三十年前的朝堂,在你的先生还在六部时,这样的平衡却一直都在。”洛清河道,“因为当年的春闱,寒门出了一个萧承之,他便是如今北林的山长。他们虽出身不同,但师承一人,当日可谓并称大梁双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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