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温明裳解下了靛蓝的官袍,她向后靠着屏风,疲惫地说,“瞿延死后的报复。玄卫在山下,逼得瞿延不得不自尽来引动视线,这是仇怨,他睚眦必报,不会忍。燕使是为和谈来的,刺君就意味着正式撕破脸,陛下不会再有休战的任何理由,再叫停就是逆天而行。” “把事情做绝了,北漠所谓担保也就成了泡影,哪怕现在龙驹留在京城无法脱身,北漠也要再为此付出代价打开雪山行道,漠北王庭各部会再为之震动。无论是对大梁还是北燕,都不是好事。” 高忱月给她递上了常服,道:“那为什么都兰的人会答应?生了变数,她和王庭的博弈变数自然也会更多。” “因为那不是都兰的人。”温明裳遽然抬起眸子,她眼中淬着凉意,很轻地嗤了声。 “小公主被拓跋焘摆了一道啊。” 作者有话说: 拓跋焘的计划252有提一句。 提前说一句这周更新估计不太稳定,电脑明天要拿去修(叹气 感谢在2023-05-27 00:18:04~2023-05-28 23:5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子呼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展程 1个;
第257章 悔心 拓跋焘动兵后, 留在京城的使节就成了地位尴尬的摆设。骑兵不退,和谈就是空中楼阁,可幼主的拥趸根本无意退兵, 它们把这场和谈当做了权宜之计。而咸诚帝要的是真正的议和,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将自己忌惮的北境军权收归于手, 所以当使节入都的那一刻, 他的心就已经偏向都兰了。 这对拓跋焘而言并不是好事,诚然对于辖制铁骑而言二者并无差别, 但他还要为幼主对付都兰,大梁皇帝的权衡在此时偏移只会加重都兰逐鹿的筹码。温明裳在此前一直有意无意地思考, 一个有耐心花费数十年以四脚蛇为基向大梁铺开一张暗间巨网的狡诈之辈, 到底要如何扭转余下的劣势。 今日使臣的刺杀给了温明裳答案。 “拓跋焘要杀天子,但天子一旦毙命, 值此动乱之际, 朝野上下会迅速恭请太子继位。”高忱月琢磨着说, “刺事人未除时,大梁的各种消息源源不断传至北燕, 他应当知道现在的东宫是什么品行。那等于给铁骑解了后顾之忧, 反而是给他帮倒忙。” “不错, 所以哪怕羽林没有准备, 这场刺杀也不会成功。”温明裳抚平了衣袖的褶皱, 迈步转过屏风, “棋盘上的博弈需要知己知彼,更何况都兰本就是萧崇死前落的一子,她知道有关北燕渗透大梁的一切。拓跋焘安排的这场刺杀, 是要告诉陛下一件事, 都兰要杀他, 议和只是幌子,这位北燕公主要拿他的命换边境剩下的十几万狼骑的命,还有铁骑统帅的原谅。” “陛下多疑,经此一次必定重新考量是否值得一用的仍旧还是王庭的‘走狗’。更重要的是,这个猜疑的可能一旦被递出去,天子就会猜疑瞿延死时那封北燕留书之真伪,它是否是自导自演,又是否,是居心叵测之辈对他束缚军权拥兵的不满。臣下若是敢以此来报复君王,你们说这会是个什么意思?” 两位近侍听到此双双到抽一口凉气。 谋逆! 可还不待她们心中骇然稍褪,温明裳话锋一转又道:“不止于此。即便天子心中的猜忌还未深重至此,经此一事后他原本可能动摇的那些念头也会被尽数打消。锁关之事会不了了之,军资补给会被扣押在北方两州境内,境中流言再起不了本有的作用。陛下会逼着朝中各部包括天枢在内,收起私下的那些小动作,否则与重犯同罪。” “他要确信,此时此刻雷霆手段之下,能跟随在君王身后的到底有多少人,哪怕只是迫于威慑也无关紧要……因为落到如此地步还要反其道而行之的人,就是真正的逆臣。” 君王不需要身边有这样的人,至少咸诚帝不需要。 到那时,被摆到温明裳乃至整个朝野面前的问题就成了,到底是要冒天子之怒保那很可能根本保不下来的铁骑,还是收敛锋芒以万民生息为重。 “……难怪他当年能在设计杀了老侯爷之后又卷起了雁翎血祸。”赵君若听得心惊胆战,“北燕狼王,名不虚传。” “等等!”高忱月忽而觉察到不对,她握拳一拍掌心,疑惑道,“那潘彦卓呢?他既是属于拓跋焘的四脚蛇首领,又是和都兰有着千般牵连的刺事人……他被玄卫拿下的罪名是如果是游说北燕使臣,那使臣属于拓跋焘的猜想不就矛盾了?” “如果使节全数是假意忠心都兰的奸细却没被察觉,都兰这四部的明珠也干脆别当了。”桌上的茶已经冷了,温明裳抿茶时眯起了眼,“能被委派来此的都是死士,都兰能和王庭周旋那么久,她的本事不容小觑。这些人的存在就如同绳索镣铐,和藏起来的奸细达成了明暗的平衡,否则不可能直到今日才出事。他游说的是真正忠诚于都兰的人,这些人在此前的变故后坐立难安。” 北漠的变故可以说意料之中,但都兰很难提前预料到来自大梁长公主的谋篇布局,她在此影响之下要把处理狼骑和收拢漠北同时放在面前。维持表面的平衡意味着现有的局面中不会出现更合适的选择来打破僵局,所以作为两方的拥趸,这些人各怀心思。而潘彦卓的游说在此时给了他们一个新的平衡。 “使节的举动是进一步激怒大梁百姓,以战止戈的呼声会一浪高过一浪,再也难以阻拦。”温明裳道,“真正的执棋者不畏惧冒险,都兰赌的是我能够越过天子的层层阻碍,给予铁骑又一次帮助,让拓跋焘的计谋落空。在此之外,北漠会因为这个变故不得不做出退让,上一次我向天子提议,不要他们放开雪山行道,这是仁慈,但是这一次……” 茶盏“哒”的一声被放了下来。 弱者没有说话的权利。放开的雪山行道会成为抵在北燕后腰上的刀,同时龙驹被束缚在京城的时间还会被无限往后延,能从北漠处拿到的补给一旦收缩,都兰就会同时收缩手上的口子。 拓跋焘别想再从她那里拿到一粒粮食。 “他为报复走这步棋,这是对北燕的报复。”马车已备好,温明裳微微矮身让过来的兰芝给自己系好氅衣,“但一来陛下的性子必然会剑走偏锋,二来一旦如此储君就坐不住,到时晋王要从中作梗又会威胁东宫……所以于我们而言,算是喜忧参半。” “且看明日如何吧。时辰差不多,该走了。” 外头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黑沉的颜色像是蛰伏着令人胆寒的鬼魅,等不及一口将人吞吃殆尽。温明裳手上提了盏灯笼,她在侧身时露出窄巷尽头的长街一角,寻常人家的百姓提着年岁的大红灯笼穿行而过。 这两年战事频频,但每逢佳时,城中的鳌山仍旧满目火树银花,若是登楼而望,像是在俯瞰黑暗中横陈的点点人间星斗。 崔府的门前本应是小仆相候,但温明裳下车举目望去,看见的却是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沈知桐提着灯,见她看过来温和一笑,道:“这可早过了衙门挂印的时辰,看你这脸色,可比师兄还差。” 朝中再如何风起云涌,翰林院的这帮人也大都闭目不问。那儿是片难得的清静地。 温明裳笑起来,她把灯笼交给了赵君若,道:“师姐是真清闲,来了也不进去,这门口可怪冷的。别说我和师兄,就是先生这几日,也是难安寝的。” 提起崔德良,沈知桐面上的笑淡了点,她摇摇头,道:“是啊,又是这个时节,我来时还瞧见药堂的大夫刚走,估摸着先生又是犯了陈年旧疾什么都不说。待会儿在席上,你可得好好说说,我和师兄提了好几句都没用。” “我提便有用了?”温明裳失笑,示意道,“进去说吧。” 后头久等的仆役这才赶忙引路,今年诸多事情急转直下,崔家府上也没多做布置,只草草做了些表面功夫。往年再过几个时辰宫中有赐菜,但看着白日里的情形,咸诚帝怕是连用这顿饭的心情都不会有。 小炉上温着清酒,姚言成添了炭火,正拿帕子擦拭沾了灰的手,转头看见她们并肩入内,道:“可算来了,我还与你师姐说呢,不晓得天枢是不是又接了宫中密传的差事。” “可别冤枉我,进来时我特地瞧过,离先生定的时辰还有两刻。”温明裳挑眉,在落座后转头和沈知桐说,“师姐,你看他这知道今夜有宴,出了内阁就把差事扔了。” “可不是。”沈知桐佯装附和道,“师妹别怕,等先生到了,咱们在先生跟前告他一状!” 姚言成闻言做出个苦不堪言的神色,三人面面相觑片刻,终是忍不住垂首大笑。 仆役过来给他们添酒后便退了出去,这是师门的家宴,一向除了崔德良便只有他们几个。三人对饮了一盅,原本的嬉笑终是慢慢退了去。 “也并非我不想在内阁多待。”姚言成叹着气,苦笑道,“知桐在翰林能落个清净,你我却难逃。明裳,陛下执意,内阁变数有心也无力,可是北境军令已下,此局唯有一战。”他说到此深深吸气,“天枢有关燕州军屯的计量我看过,但是我还是想在此问一句准话……够支撑吗?” 温明裳搁了筷,慢条斯理地把前菜的野蔬给咽了下去,摇头道:“不够,此刻北境在拉锯,雁翎铁骑军备消耗速度世间无二,要想追上狼骑,镇北将军需要来回地试探调度。军屯是定好的权宜之策,它用在短暂的奇袭歼灭战事上足矣,但是师兄,如果我说粮马道的军资在陛下下旨锁关不出前就已经停了呢?” 谁都想要这一战能稳妥,依照洛清河走前的布置,瞿延不死,以他之名稳固天子静待各方风向变化,再以此消耗北燕才是良策。洛清河是大梁最擅“谋”的将军,她仔细算过了拓跋焘调动狼骑、双方来回拉锯的损耗,笃定地告诉温明裳双方维持现状最多会僵持到大概二月底。 原定的开战应当是开年三月。 但是瞿延死了,新仇旧恨一并点燃,这条路就再也走不通。更遑论今夜过后天子会有什么举动还未可知,而宫中的长公主…… 就算玄卫还在,真到了那一步,她也必须提前动手。 “难办。”姚言成听罢后沉沉叹息,“军资不足已是危急,怕的是纵然洛将军胜了、斩下了燕将的人头……也难逃治罪。” 咸诚帝今日在殿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那天枢呢?”沈知桐看着温明裳,面色沉凝,“天枢所谋种种,皆与北境挂钩,你与洛将军……又该如何?” 此局当然有解,解局之策已行,只看成效。但这句话温明裳不能告诉他们,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变数,并非不信任,而是她早已习惯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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