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河屈膝半蹲在了床前。她刚从外头回来,肩上还带着雪花,沾了血的面甲被摘了下去,原本就清隽的眉眼便不显得锐利。 栖谣跟在后面进来,想起那夜女孩问起的玄甲将军,再看眼前之景,难免有些唏嘘。 洛清河从袖中拿出了一块刻有鹰爪的令牌放到了她的被褥上,“如果夜里还害怕,就拿这个。”她摸了摸阿琅的脸,“我们是铁骑,只要在一天,就不会有人来带你走,也不会有人伤害你。” “那……”阿琅张了张口,眼底又漫上泪花,哽咽着细声问,“翁翁和师哥呢……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回不来了?” 洛清河轻轻抿起唇,温和地说:“但是他们仍旧在看着你,所以阿琅要快些好起来,不然他们在天上看着也会难过。” 含在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孩子呜扑入她怀里,像只离群的幼鸟一般小声呜咽了起来。 逝者已矣,生者再痛苦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云玦带着鹰房新到的信在帐外等候,忍不住道:“当真无妄之灾。也不知潘彦卓这找的什么人……” “能看出栖谣武学路数的人不多。”洛清河跑了拍袍子,道,“已经让荆楚的人去查了。武学再出众也不过一人之力,此事先搁置不谈。季善行来消息了?” “嗯。”云玦点头,“瞿延一死,指向北燕的流言本就难以遏制,更何况原先京中本就压抑了一段时间,不少人都在猜测是朝中不愿战,才给了北燕人可乘之机。现在玄卫的死又被摆到了明面上,便难免惹人再生疑心。一来为何玄卫会如此凑巧出现在燕州,二来拼了命要在燕钦交界线这样的地方杀了这些人,那动手的人又的什么角色?季善行信上说了,燕州都快炸锅了。” “那京城便也快了。”洛清河沉吟着说,“瞿延以身做局把这场祸事嫁祸给了北燕。王庭主战现在就在我们跟前晃悠,借此惹得国中不宁是常事,之于都兰这种主和派,也能看作是朝中为宫宴开罪燕使、逼迫北漠继续陈兵的报复。潘彦卓让人不计代价带走瞿延,那这样的变数一定也对他有不小的影响,为防狗急跳墙,去信给府上,做些防备。” 栖谣的伤还没好,宗平便代了她的差事,听罢这话拱手领命下去办了。 云玦深吸了口气,担忧道:“将军,那交战地呢?” 城门前的战鼓咚咚敲了两声,这是外出的队伍回来的信号。望楼的耳目眺望着远方,在确保并无异动后才敢向下传讯打开门放人进来。 洛清河看了眼天色,道:“今夜还有两队人要回来罢?” 云玦点头,“嗯,应当最晚丑时就能到。” “让他们不要回来了。”洛清河沉默须臾,下令道,“点燃烽火台,全境示警。留在外的队伍就近避入烽火台的小要塞,不必出战,但是时不时让随军的飞星出去走两步,我们把饵亲手喂到拓跋老儿嘴边。” 关中的乱局一时绝不会平息,而这点燃全境烽火,无异于就是宣告铁骑已经忍够了狼骑无止境的骚扰,要整军与他们碰上一碰了。 “给季善行回信。”洛清河说,“就说,我们玩够了,再不打这刀都要锈了。这句话,叫他原封不动地呈报给京城。” 云玦闻言略有犹豫道:“朝中不可能答应,关中没有准备,直接开战变数诸多。而且……北燕还有使节留在长安。” “我知道。”洛清河勾唇笑了声,“所以要说明白,这封军报不是请战,是告知。这一仗我不仅要打,还要让他们知道就是现在要打。万般罪责忤逆,都在我洛清河一人身上。” “这句话,只要京城知道了,拓跋焘也就该知道了。” 云玦点头,正要转身去通知各营,又想起什么似的退回来,问:“将军,若是京中被逼得手持天子剑来此该如何?天子总不能让温大人再来一次?关中那些破烂事还等着天枢收拾烂摊子呢!” 洛清河扶着刀默然伫立了片刻,低声回答她。 “天子剑出不了关的。” ****** 民巷的打更声传了第二响,院中未秉烛,久站便知晦且寒。 小六跪在堂下,把头埋得很低。瞿延被杀的消息传回京时他血都凉了,这笔生意虽是成败不论,却没人能想到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潘彦卓在窗前枯坐了大半夜,他眉目结了一层霜,像是个无知无觉的木雕。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小六才终于听见他哑声发问。 “……阿琅呢?” 少年抿起唇,道:“……他说,雁翎的近卫把人带走了。” “雁翎……”潘彦卓闭眼嗤笑,“也好、也好。” “公子……” 潘彦卓没有理会他,逐渐癫狂地放声大笑起来:“小盛……先生、先生哪——!这狗老天,万般死罪在我,我亦有赴死之意尚不足够吗?!” 哗啦一声,桌上杯盏被扫落,上好的昌南瓷顷刻碎成满目狼藉。 他背对着小六,面上是在笑,但声却好似悲戚的哭嚎。 “何苦,何必……”他低声喃喃,“我离开明净山时,你不该觉得教我便是不值当的么?” 可惜早已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小六。”他在笑够了之后哑声道,“……去叫人吧。” “我们该见留在京城的北燕使臣了。” 班房灯火通明。 自急报入京开始,高忱月就已经奉命前去通知天枢的要臣,瞿延的死已让人焦头烂额,玄卫的尸首又是被抛入深潭的一块巨石,霎那便激起千层浪。 更别说今夜北境的请战军报还到了,洛清河前所未有地态度强硬,几乎到了武断的地步。 赵君若在一旁给温明裳添茶,余光瞥到公文上细密的文字都觉得头皮发麻。她放下杯盏后凑近,低声道:“军报此刻也已经送入宫中了,鹰房来报,说沈统领一炷香前出宫,去了晋王府。” 温明裳放下了笔,她袖上还有墨迹,但此刻却无暇去换身新衣再见朝臣。 “小若。”她微微侧目,想了想说,“你现在走一趟齐王府吧。” 作者有话说: 虽然意料之外但其实她们确实都有备用方案(。 瞿延如果不自杀,玄卫会直接怀疑到有人想插手,一对小温和清河都没好处,二直接影响狗皇帝弄死潘彦卓。他自杀除了觉得害死徒弟痛苦自责就是觉得自己死了反而是不破不立。闹这么大原计划走不通直接粗暴plan b锅给北燕(。 写到这儿才真的有种收尾快要结束的实感(沉思) 感谢在2023-05-20 23:44:21~2023-05-23 22:4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停云时雨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子呼鱼、停云时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展程 1个;
第255章 钓饵 早在那日传书予洛清河时, 温明裳便有潘彦卓会有遣人走一趟明净山的预料,她在此前让鹰房几乎查遍了此人的经历来由,瞿延作为他的先生, 自然也在详查的名目之下。不计前嫌诚心教导,这是恩, 他以归还阿琅做了偿还, 但瞿延在这几年静观风云未发一字直到如今,这份债, 他还没还。 四脚蛇如今尽在京城玄卫的耳目之下,潘彦卓难以调动, 所以他若要还这债, 就得另求他人。明净山下玄卫环绕,他和温明裳面临的局面如出一辙, 遣人可以, 但只能孤身而往, 否则就有暴露自己的风险。而受潘彦卓之请的人要么从属庙堂暗影,要么与北燕有所牵连, 若是可能, 甚至能方便从中剥丝抽茧, 捉住藏在暗处的又一条大鱼。 可惜事与愿违。栖谣的武学造诣在雁翎近卫中也是独树一帜, 而今次若无慕奚的暗卫, 她会在这场较量中输得很难看。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虽说人力终有尽,一个人再强也难挡数倍之敌,但只要这种人存在, 来日就能在一方掀起动荡, 终归不能长留。 澄澈的茶汤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温明裳轻轻抿起唇,在心底暗自叹了声。 到底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看来,他找的这个人不仅有负所托,还在无形中把如今台面上的各方都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局面之下。 瞿延若不死,既能请得笔墨稳固各州风向,又能在时局起伏中稳住天子,借以拖长时间,消耗掉都兰为和谈作为交换予以拓跋焘的军资。等到时机成熟,无论是再动干戈还是宫中起势都会更加稳妥。可他死了……自戕虽能将矛盾转移至北燕,但也会让国中对其的愤怒攀至顶端,以咸诚帝的性子,屡次受挫下,他能想到的便一定是先安内患,再定边陲。 洛清河不会答应,因为动荡就是给拓跋焘的机会,那封信的态度就是佐证。温明裳明白她的心思,此时不打,就真的要错过机会了。咸诚帝不会愿意,召回的诏书一定会被打回来,这就是抗旨悖逆,无论最后战局如何,都给了咸诚帝一个绝佳的理由发难。而战事会持续多久无从得知,为保万无一失,给长公主的时间也不再多。 但沈宁舟所领的玄卫还在京城,只要这个变数在,风险就多了一分。 廊下的脚步声姗姗来迟,在阒然的冬夜里显得杂乱且突兀,温明裳回过神听见高忱月在屋外传话通禀,说是去叫的天枢各部官员已经到了。她抬高声音回了句请,放下茶盏在众人一拥而入时抬臂做了个礼。 咸诚帝如今要她代左相的职,六部的差事也要随之挂过来,这桩桩件件明日一早还要再议,深夜唤天枢的人过来其实更多的是交个底,免得明日诸多决策悬而不决。 “诸事繁杂,一件件来吧。”众人落了座,温明裳朝高忱月颔首,示意她将拟好折子的抄本各自递下去,“我草拟了几条对策,诸君看过后有何疑议,可尽数说来。” 沙沙的翻页声随着话音回荡在屋内。 少顷,其中一女官开口道:“如今流言四起,再放任羽林与禁军雷霆手段强压的确容易物极必反。大人即刻放归为其所拘的人的确是上策,下官不才,但也愿领所属备笔墨、挽狂澜。百姓乃国本,不可再经飘摇了。只不过,下官想问大人,明知会有如此局面,如何不早做?偏偏要等到此时……” 边境有战,最忌讳国中不稳。过去月余天枢中怀有此等疑惑的不在少数,但温明裳没有解释,甚至面对疑问都难得强硬地挡了回去。能被擢选入阁的多少都机敏,看看异常的翠微和禁军,再看看赵婧疏所领大理寺尽力放人未被阻拦,心里多少都猜测着这里头必然是有隐情。 位列天枢之上不得已而为之的隐情……几乎是不言自明了。 温明裳迎着目光轻轻叹了声,她把手里捏着的公文扔在眼前,目光深沉而疲惫,“这话我只在此听诸位问此一遍,心中猜度,在外不要提。否则……我怕我得去诏狱捞诸位。”她话音微顿,隐晦地说,“天枢拿人,有规矩、有法度,大理寺可以从中斡旋,令表面文章得以维系,又不误伤忧国忧民之辈。我的确曾上表陛下,请调羽林,但不是翠微,是东湖,至于结果如何,诸位已经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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