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月的功夫,坊间人人自危,就连白日里做些小本营生的摊贩都不敢如往日般与客多说只言片语。朝上对此举亦是争论不绝,但羽林既动,便摆明了是天子之意,天枢此时只为喉舌,难有己见,真要提及,倒是有不少人觉着温明裳这是代君行酷吏之事。 只是天枢之请由她提,这个结局便有些咎由自取的味道。 宫中却是全然不同的景象,冷眼而观的天子听罢了呈报,满意之余不忘假意叫人提醒一句过犹不及。内宦奉命将口谕传抵了天枢,温明裳对此并未多言,只恭顺地应了句是,过午便有此前被带走不知所踪者被放回了家中。但他们闭门不出,任凭亲友如何相询都缄口不语,俨然一副被折磨得不堪其扰的模样。 又两日,温明裳离开了侯府,住入了官吏上差的班房之中。 “时势已定。”咸诚帝面前摆着的正是羁押之人经“审讯”后呈上的供词,天子目光深深,森然道,“将门之府,抱不平者竟有如此之多。” “此地尚为天子脚下,若是燕州……其人又该有几多?” 阶下的沈宁舟不敢答话。 “让她继续查,继续锁住这些人的口舌。”咸诚帝挥袖,“取笔墨,明日朝上告知群臣,这左相印,正式由其代掌。” “自此政令畅通,除却储君阁老,凡有非议,便是藐视天威。” 细雪落满窗台。 兰芝还在收拾屋子,她们从侯府搬出来时老管家千叮万嘱,恨不得什么都给带上。还是温明裳无奈解释道不可露出马脚才扼住了将行装放满整架马车的趋势。 这班房的小院比之临着侯府的院落还小些,拾掇出来并不费事。就是不能带人出入,令得消息传递颇为不便,只能辛苦赵君若多跑两趟。 “旨意已至。”赵君若坐在屋顶,放飞了信鸽,“你打算接下来如何?” “京城的大门并未关闭,出入皆是自由。”温明裳拢着氅衣坐在小几边烤火,低声道,“京城已压到尽头,该离去者自已入各州境内,就看这山野的笔墨如何化作割开铁索的刀刃了。” 赵君若跳下来,听罢担忧道:“我还是有些担心。风雨一起,你与天枢就是首当其冲。不能求人人皆参透你为傀儡,执棋者在后的真相,只要有一人参你,其中风险便不可轻易论断。” “参便参吧,从前这种事便少了吗?”温明裳抿唇,随着说话声小心挑开腕口的衣袖。她没有摘那条系绳,只是将之藏在了重重衣袂遮挡之下,令人难以窥伺。 “莫说山野的唾骂指摘。”她转过头,目光浅淡,“明日左相印一改其主,阁老和东宫就要先参我一本。” 但这是好事。那些流言悉数指向为北境、为洛清河抱的不平,这是故意为之,也是天子内心深处最不想为人所知的猜忌。可这些话就如那日禁军总督所言,并无真正的过错。她压抑流言到了如今可谓苛责,就是在等天下文士将会有的反扑之日,民心是连天子都无法左右的东西,而崔德良便是那个告诉这些人他们无错的底气。 杀一人易,屠万人难;遏一人言易,止万人口难。 储君亦如此,但他位子更加特殊。咸诚帝调翠微给晋王入京是为了辖制,储君既立,无过不废,慕长临在朝中贤名正盛,可唯独缺少的就是兵权。禁军的布置是为他用的,洛清河让宗平为禁军刻意留下了提醒,稍加思索就能看出是一场戏,这些人会将储君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们会成为慕长临无形的一道保命符。 而算到长公主,经此一事,天子的目光已经彻底从她身上移开了。而等到各州声势一起,他更是无暇顾虑。反正人已在宫中,于天子而言,此刻慕奚不可能再翻起风浪。 天下流言一旦积攒到了让咸诚帝头疼的时候,四脚蛇就该动了。潘彦卓此刻的确做不了太多事,但他还能将消息传到拓跋焘的耳朵里。狼骑在正面已无法相抗,如果她是拓跋焘,就该露出颓势,以退为进了。 “驿馆的使臣终日惶惶然,这些也被人看在眼里。”温明裳道,“昨日送回来的军报写得明白,北燕已经越境了。无论他们忠心与谁,此刻都是孤舟,总会有坐不住的时候。拓跋焘一旦退了,这些人就该做出些什么来引起天子的注意,否则……” “会没命。” 飞鸟撞上了檐角的冰锥,坠地已是头破血流。内侍局的宫人被吓了一大跳,赶忙下手去清扫了血污,以免惊了贵人。 今日朝会较之以往显得格外长久,随侍天子的内宦与宫卫都还未回来,叫人多少觉得宫中有些空荡。 九思的书已经看完了,慕奚给她放了一日的假,让她可以跟在母亲身边耍懒不必过来。坤德殿清扫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案边堆放的书册,这些都是齐王前几日入宫请安带进来的游记话本,说是给长公主解闷用的。 宫娥收拾好这一方书案,看了看翻看的痕迹,将那本好似还未读完的游记放在了最上面方便主子翻阅。 “苍什么郡拾遗?”她小声嘀咕,“这又是什么地方?离咱们京城十分远吗?” 可惜宫人们皆有事要做,无人听见这好奇的呢喃之语,更不会有人予一个确切的回答。 慕奚折了园中的红梅,摆弄着像是在思忖如何插入瓶中才更加赏心悦目。她的动作放得很慢,似是全然沉浸其中,将这些活计当作了消磨时光。 “今年御花园的梅开得平平。”她摆弄了一阵,轻声和东菱说话。 东菱以为她又想起了旧事,忙岔开话题:“嘉营山的梅一向开得极好,待到今年祭典,殿下可与皇后殿下一道看看呢。” “嘉营山啊……”慕奚闻言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确是有些日子不曾见了,不过今年天时多变,祭典如何还不好说,还是莫要以此叨扰圣心。” 她话音微顿,抬眸看了眼满脸担忧的东菱,宽慰道:“只是昨夜看长卿送来的游记,言说燕州明净山梅开雪景一绝,不免就惦念上了。随口一提,委实不必放在心上。” “无事的。” 枝梢被咔擦一声剪断,梅瓣孤独坠入足下积雪,不多时便被掩埋。 山中近来风雪肆虐,满园冬景都给摧残得不成样子。垂髫小童心疼地看着满园狼藉,顶着还在飘的鹅毛大雪跑出了屋子。 鹤发老者拄仗随她出来,念叨着:“阿琅,雪太大了,快些回来!” “知道了翁翁!”她踮起脚取下了齐根而断的梅枝,正要回头去寻人,却见山门前有人肩披银装,踏雪而来。 小童仰面愣了愣,转而想着老人的方向喊:“翁翁!有客来!” 老者身侧儒生模样的少年郎闻言看向老师,得了允准后快步行至门前拉开柴扉。 他向着来人一拜,谦和道:“不知阁下是?” “靖安府。”栖谣抬起头,抖落了斗笠上的落雪,她自袖中露出了玄铁令一角,低声道,“在下奉命而来,不知瞿延先生可在?” 小童听得零星,扯着少年衣袖抢先道:“翁翁在的!” 少年牵住她不让乱跑,向栖谣歉然一笑,道:“家师正在院中,天寒雪大,这位姑娘,入内细说罢。” 作者有话说: 清河骂禁军在16,宗平是249高忱月回去告诉清河关于玄卫暗中做了什么后给小温留的一手棋。 终于又快到发便当的时候了(苍蝇搓手手.jpg 感谢在2023-05-15 00:58:21~2023-05-17 01:0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子呼鱼 1个;
第252章 空话 北方被朔雪覆盖, 难见半点青翠颜色,信使裹着厚重的羊皮袄子策马行走在雪野里,看到王庭的毡房时眉上已结了层银霜。 天狼部的士兵把他叫下马, 仔细盘查过一番才予以放行。信使呵着被冻僵的手,投向王庭周围巡视的这些士兵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 因为这些部众自萧崇治下时就划给了萧易, 他们是西北边境的守卫者,不应该在王庭现身。 有先他一步回来的, 见状把人拽到身边,压低着声音解释说这是保卫大君的卫队, 而盘查的命令来自摄政的大将军。信使恍然, 但他看向属于公主的王帐的目光没有得知君主身边虎狼环伺后的愤怒,反而十分复杂。不止是他, 今年王庭的许多人也如此。 因为都兰为平民提供了粮食, 王帐锁不住这些消息, 这个冬天还没行至一半,王庭全境皆知。人心中的天平倾斜只在刹那, 一旦有了势头, 就难以回到最初。 篝火烧得很旺, 火焰温暖了整座毡房, 令窗外的寒风无处侵袭。 都兰面前放着新送来的羊皮纸, 这些消息来自北漠, 小部陆续在动摇,他们在与大梁的和谈崩溃后送来了试探的书信,而都兰还没有予以回复。大梁的京城里有人给她落了一步棋, 她要为之计较得失、做出选择。但较之这个,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却是另一事。 坐在她坐下小案的少年额配东珠, 衣装华贵,他静候侍女满斟烈酒,开口轻声唤了一句王姐。 他是北燕的幼主,是这片雪野的主人。萧崇给他起名钧,是寄予厚望,但北燕幼子守灶,他在萧崇故去时过于年幼,若没有父亲钦点顾命,他根本没有稳坐王庭的资格。在贵族们眼里这个少年过于庸弱,连站在王帐前都挺不直腰,可都兰不是短视的贵族,她早在某个时刻看清了这个弟弟的本质。 一个庸弱的主君是不配得到狡猾的拓跋狼王的忠诚的,哪怕他是昔日君主的血胤。 “哥哥已经离开,拓跋将军也在边境。天狼部杀不了你,你也不能在这里杀死我。”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声音沙哑,他想效仿父亲的冷峻,可惜空有其型,“所以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都兰觉得有趣,他们之间的对峙微妙地同帐外的禁卫军与天狼部有异曲同工之处。王女放下了酒杯,在示意侍女都退下后敷衍地向他行礼,问:“尊贵的大燕之主,你想谈什么?” “放下手中的弯刀。”萧钧说,“我们合作。”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道:“我知道你和俄苏里的主人有交情,大梁人害死了他的双亲,现在还要囚禁他的老师,你能说服他,我能说服拓跋将军。只要合作,我们能让多疑的皇帝杀掉挡在儿郎们面前的铁骑,没有了城墙,我们还能趁乱杀掉挡在他面前的那个女人!” 都兰做出了个放松的姿态,饶有兴味地听他慷慨陈词。 “皇帝的儿子们在争夺那个位置,拓跋将军说,他的女儿想杀了他。”萧钧双臂撑在小案上,向前倾身,“大梁会因此陷入混乱,这是属于大燕的机会!我们是手足,是父亲为大燕选择的未来,我们为什么不能一同完成父亲的夙愿?你在乎子民,只要狼群叩开那座关隘,我们就能跨入新的疆土,没有人会再因此挨饿受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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