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呢, 主子专门让人盯着,出不了事。”宗平大致提了几句,见她又要出门的意思上前代为掀帘,“大人要去寻主子吗?栖谣也刚到,她从瓦泽带了些东西回来,主子往东北方的马场去了,大人若是要去,我让人备车。” 温明裳没说话,算作默许。 说是马场,实际上起瓦泽附近的燕回不过是个供三城战马休养的地方,温明裳曾短暂动过在此处学着瓦泽开辟养马地的念头,但这附近的草场不适合养马,只能作罢。这个时辰马倌未在其中,洛清河只身倚在围栏边便显得很是显眼。 车马停在外围,温明裳揣着袖,信步闲庭地走过去,凑近了才瞧见她面前还有只半大的小马驹,纯白的皮毛,看着还挺喜人。 “栖谣从瓦泽带回来的。”洛清河等她走到身边,微笑解释道,“是今年的新马,不过此前战事不休,还未来得及驯养。马场的老人瞧着好,便叫她一并带回来给我瞧瞧。” 马驹埋头苦吃,温明裳伸手过去时它耳尖抖了抖,温顺地没有闪躲。她碰了两下耳尖的细绒毛,问:“怎么要给你?踏雪若是晓得,又要尥蹶子了。” 那家伙脾气可大得很。 “也觉得到时候了吧。”洛清河小臂搭在膝上,“重骑对马的消耗也大,踏雪眼下矫健,再过个几年怕是也说不准。驯养战马不易,他们不知来日走向,大抵也就想着得找匹良驹,起码得和踏雪差不太多。” 马驹不知是否听懂了这话,抬起头很轻地哼了两声,拿鼻头去蹭她的手心。温明裳见状失笑,退回来时也一同仰面看她,道:“那这小家伙和踏雪的脾性可是天差地别。” “有点像扶风。”洛清河把她的手捉过来,慢条斯理地将因为适才的动作被别歪过去的坠子摆正,“要起个名字吗?” 赤红的珠玉点缀着肌肤,像是眼尾的红痣一样,是素白里唯一的点缀,却明艳得不可方物。温明裳挨着洛清河,缓慢地拖长鼻音说那可要再想想。草野的风把衣袖向后卷,她别着袖口,将收起来的驿报顺势抽了出来。 “是皇命。”温明裳慵懒地靠着,“原本应该即刻启程回去的。” 但城外的北漠人和北燕的和谈使节一到,情况便有了转圜的余地。 “都兰给萨吉尔开出的条件当真是诱人。”洛清河把信看了,“她能说服萧易是意料之中,毕竟战至今日北燕国中已是强弩之末。但能让萧易忍下北漠陈兵锁阳关还放言让出马道,这可就有点来头了。” “她未必需要于此说服萧易,摆人一道也无不可。”温明裳指尖梳理着她的小辫,颇有深意道,“拓跋悠的死,于她而言是塞翁失马,萧易觉得即便穷途末路也可以强兵相迫,故而不会深想至此。然木已成舟,他就不得不点头。” 可非我族类,谁又能忍受卧榻之畔有人染指。北燕人倨傲,锁阳关更是两国昔日战时要枢,无论是为了拱卫王庭还是安抚人心,经此一子后,萧易和他那数万精兵都要北调锁阳关与北漠遥遥相望。 “卷甲而趋,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1]”洛清河勾唇低笑,“她倒是帮我解决了个隐患。” 路途迢迢,即便再战萧易想率众偷袭,一支疲兵能发挥出的战力也是有限的。他本就在洛清河手上吃过亏,那些铁与血的记忆烙在兵将心底,若是再输,无需加以谋划,这北燕的江山就该易主了。 所以锁阳关对峙后无论是进是退,于铁骑而言都是百利无一害。王庭的公主心思狡诈,她十分慷慨地将这份礼物送到了洛清河面前。 “接了人情,便是要还的。”温明裳掀眸和她交换了个眼神,“和谈若是敲定,拓跋焘就能就此撤军休养生息。攘外安内,腾出手来,小皇帝的拥趸便要对她动手了。京城还有四脚蛇,若是假意逢迎,那天子对这次和谈就是势在必得。嗯……”她皱起鼻子,手上摊开洛清河的掌心,“此前诏命有误尚无交代,雁翎主战,若是此时毅然振臂一呼将来使拒之门外,响应者应不在少数。所以啊,未免此局,依着陛下的性子,应当会——”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尾音断在风里,过了片刻伸手捧起洛清河的脸,四目相对时故作戏谑道:“礼尚往来,将军怕是要奉诏随下官回京一趟了。” 洛清河任她指尖在自己脸上揉搓,顺势露出点惋惜的神色,道:“是么?那小温大人可否为解惑,京中得拿个什么由头呢?” “简单呀。”温明裳眯眼笑,“现成的由头就在樊城外。北漠交代未给,北燕虎视眈眈,如今送质子入京促两国和谈可显诚意,如此天赐良机,自然不能错过。铁骑威名冠绝天下,四境军将之首坐镇于前,这不正是送到眼前的,绝佳护卫吗?” “但都兰不想成就这个和谈。”洛清河微微侧头,在掌骨贴面间于掌心落下个轻如羽毛的吻,“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要让这些人活着离开长安。” “不错。”温明裳奖励似的点了一下她的唇角,“或者说,留下那个质子一个人的命就足够。虽是质子,但到底是王族血胤,北漠族中震怒可想而知。但是她亲自促成的会盟,汗王若是开罪,怪的也只会是幼主与左膀右臂。这样一来,萧易就更不可能离开锁阳关,而支开了你,就是拓跋焘久候的背水一战的机会。” 也是唯一的机会。 “而只要质子身死,一个护卫不力的罪名就会扣到我头上。”洛清河道,“既师出有名,何必放虎归山。若是逢此良机,有的人也自然就坐不住了。这是又一个顺水人情啊……” 三方会盟,实际也是都兰一早设好的三环连扣局,也是她放任拓跋悠战死后顺水推舟的谋算。这个人当真心思缜密,难怪北燕王庭这些年风波难停。 “可惜。”洛清河话锋一转叹道。 温明裳松开了手,贴面眨眼时像是在问可惜什么。 “可惜大梁有温明裳。”洛清河忽地站起身,身上把近在咫尺的小温大人一把抱了起来。草浪随着风温柔地拂过衣摆,日头还未褪去,灿烂的金芒迎面撒入了将军明净的瞳眸中。 像是骤然亮起的一束光。 “萨吉尔走之前,你和他说了什么?” 温明裳在惊讶之于忍不住笑,她望着那双眼睛,迎着风抬高声音呼喊:“我说——”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因为她受不住这样的目光,明明柔软得像是缱绻的月,却又在某时某刻明朗得像是永不落的芒。那些少年时被带入骨缝的多思多疑被它慢慢地驱赶回了逼仄的阴影,她能在洛清河的注视下支撑着永不忘掉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行走在暗流之内。 大梁有温明裳,洛清河有她温颜。 咸诚帝留不下她,都兰的这个人情注定送不出去。那封回给高忱月的信早在驿报到来前就离开了燕州。 随着朗日西去而遍布的霞好似落在了脸上。 “我说。”温明裳轻轻喘着气,在附耳过去时唇珠若有若无地碰着洛清河的耳垂,“有人想管他的主子要个儿子当替死鬼,我比她仁慈,命可以留下,但未必要是真正的血胤。坐山观虎斗,想要继续从我手里分一杯羹,那就自己用这一年做选择。” 只要死的不是真正的北漠王族,那就又是一场师出无名。都兰不想横生枝节,所以只需要死一个人,也正因如此,留下了萨吉尔和龙驹,就算天子想要借此发难也绝无可能。 逆天而行者会为天所弃,有些事即便发生了,那也成了名正言顺。 洛清河抬起手落在温明裳脑后,她把人放下来,高起的一点斜坡让两个人可以全然平视彼此。她摸了摸自己微热的耳廓,另一只手严丝合缝地扣紧了掌中珍宝。 “不是这句。”她笑起来,故意道。 温明裳望着她耳尖的红,恶狠狠地凑上去佯装咬了一口,她晃动着两个人交握的指节,像护食的小兽般道:“我的人。” 不准旁人动。 作者有话说: [1]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孙子兵法》 北漠想要的利在203,这是伙墙头草。还有一份盒饭完就到狗皇帝了,别急x是有点少,先这么多明天继续(。 感谢在2023-04-17 20:11:02~2023-04-21 01:5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子呼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展程、不说了 1个;
第240章 诡毒 不消几日光景, 京中新的诏命便迅疾传入边境,此番没有多余的场面话,寥寥笔墨间的意思便是让温明裳代为告知洛清河迎使节入境回京, 随信而来的还有内阁的调令。若能兵不血刃止战修盟,无论京中各方究竟如何做想, 明面上都是件好事, 故而详情虽要议,是否应允入境却不必争论。 更何况来者带足了诚意, 又于城外风餐露宿数日,承邦交之礼都该见上一见。即便当真有诈, 十二万铁骑虎踞关前, 何惧那些残兵败将。 礼部早在诏命出京前就着手准备三方会盟的仪典,此番干系重大, 天子虽还在病中, 仍是亲自点了东宫与阁老一并督办, 足见重视。 因着事忙,慕长临这几日随崔德良一并宿在办差大院附近的官舍中, 自那一夜后也无暇再去拜会慕奚。他心里记挂着, 听见燕州接旨返程的消息传来不免更觉忧心, 明面上虽掩饰得极好, 却还是没瞒过于朝堂上浸淫日久的阁老。 “三国会盟虽为重中之重, 但殿下若是忧心过甚, 恐劳心伤神。”重檐低垂,金桂花枝压得不堪重负只得俯首,道路两侧已难闻蝉鸣。崔德良步伐稍缓等着他, “老臣听闻镇北将军已领命率轻骑护卫左右还都, 轻车简从, 不日便可详谈,届时真心假意,一看便知。” 慕长临恍然回神,随即轻轻摆手,身后侍奉的东宫宫人便知趣地缓了步子留足了余地,“兹事体大,难免挂心,倒是叫阁老见笑。”他抬起眸,再开口像是带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礼部主导仪典,内阁主司和谈内容,各司其职便不会有大的差错,更何况还有阁老把关。只是……燕梁连年征战,和谈二字,都数十年未曾听闻。于北燕而言,即便谈成,恐也是城下之盟。” 崔德良道:“殿下是在担心此举有诈?” 慕长临摇头,两人走出内阁,上了门前久候的马车。车前燃艾的香炉还散着余香,叫蚊虫难以近身。他面对着阁老落座,在车马摇铃声起前道:“所谓盟约诈与诚,其实都不过取利的手段,有还是无或都在意料之中。本宫这几日其实在想,阁老为何会力排众议,认同陛下请镇北将军护卫来使回京之举呢?” “所以殿下是觉得,此举欠妥?”崔德良报之一笑,“老臣斗胆,猜想殿下是觉得若当真诈局,北燕一意孤行,边境会再起波澜惹得民不聊生?的确,铁骑悍勇,但并非铁板一块。镇北将军若不能及时赶赴雁翎关,其中可生之波折绝非一二。但殿下可有想过,北漠愿付出如此筹码,是能从其中攫取何样的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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