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过,得记上一笔。 温明裳听着她说话,眼风却扫过了上头的名字。她指尖抵着唇思忖着,正要开口,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兰芝掀帘入内,在不远处的案几上放下了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温明裳登时瞪大了眼,连剩下的那块点心都不吃了,转眸满面诧异地看向洛清河,像只骤然炸起毛的猫。 “在雁翎就不得闲,回来了还不看紧着点,我怕要秋白举着药杵砸我的脑袋。”洛清河抬指给她揩掉了嘴角的一点渣子,四目相对还是忍俊不禁,“然后冷声冷气地说,自家夫人都不上心,还能上心些什么?喏,若是觉得苦,把剩下的也吃了,还不够,我叫人去给你拿饴糖,不过夜了,还是莫要吃太多为好。” 温明裳心说合着在这儿等着呢,她转头负气般不搭理人,咬着牙取了汤药一口气灌了下去。程秋白开的方子一如既往,苦得人脸都皱了起来,连桌上的原本可口的点心都变得索然无味。 她拧着眉头要去倒茶,却见洛清河将桌上冷茶含在了口中,下一霎倾身过来轻轻贴着她渡了过来。身后靠着桌柜,又是个放松的坐姿,即便是想要躲闪也没有余地,茶水的味道很淡,余韵却裹着丝丝缕缕的甘,将原本苦味四溢的唇齿都搅得绵软。 洛清河呼吸轻轻打在她鼻尖,同她说:“如此,可以当做赔罪吗?” 温明裳眼睫颤动,指尖顺着她的鬓发向后移,点了两下耳尖道:“我还要这个,你答应过的。” 洛清河挑眉,点头应了句好后退回原处坐下。 那张铺开的纸被动作波及,微微发皱。 “说起来,我出宫时撞见了程姑娘。”温明裳拨弄着纸页,“是陛下召她前去看诊。具体她不便详说,但瞧着意思是,让她去验毒的。这差事前些日子大理寺查四脚蛇也请她办过,为的就是这个。”她抬起了纸页的一角,撕去了代表天子的那处揉成碎末。 不会是天子,至少这个时候不会。天子骤崩,晋王的手段还未用全,慕长临继位名正言顺,洛清河此刻又在京中,根本不可能有风浪。而一旦慕长临上位,雁翎就不会有后顾之忧,拓跋焘会就此退兵,都兰想要的局面也难以铺展开。 “使节入京,巧的是,潘彦卓月前被陛下亲笔调去了礼部。若是不出所料,他亦在迎客商谈的名册之上。”温明裳意味深长地补充。 咸诚帝把这只养不熟的中山狼放到了眼皮子底下。 “主司有阁老和储君,晋王领翠微羽林协同在侧。”洛清河道,“雁过留痕,若他敢有所动作,很难逃过这么多双眼睛。” “但他又不能不动,因为三方博弈之下,暗流若是不跟上,就会被抛下,成为弃子。如果他这两日与鸿胪寺一同待客,那么他会先去找萨吉尔还是北燕的那位使臣?” 温明裳折起纸页,把它放到火烛上燃了。 “那我猜都不会。”她笃定地扬起眉,望向爱人的眼神里透着点难掩的狡黠,“最不起眼的石子才最好撬动。” ****** 驿馆的院前金桂新裁,隔着重重竹帘都能嗅见淡香。北地没有这等精致的草木,哪怕只是简单一株都叫久居大漠的少年忍不住出神。门外十步便有一人值守,那些“商队”实际就是大漠最精锐的武士,他们在此既是庇护,也是看守。 萨吉尔不在这里,他这两日代“王子”应付鸿胪寺的诸多官员,一向是要等到夜深才能回到驿馆。 龙驹的首领清楚己方不过是上演了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但戏既要演,就到死都不要为人拆穿。故而此处没有侍女,为的就是保证在质子面圣前不在无关人眼中露出蹊跷。 少年拘谨地站在窗前,犹豫了半晌还是收回了想要折下那枝花的手。 这不是见惯了金银玉石的王族该做出的举止,王帐的贵人们不会为枝头那一星半点的明媚动容。这样的举止会被在外的守卫冷声训斥。 可心念既起,便如同覆水难收。 他痴痴地站在窗前不肯离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在空中有有描绘着院中草木的图景轻声喃喃。 如此轻的声音不会被守卫知晓,而即便大梁人贸然闯入,也未必听得懂北漠语。他像是偷得了片刻的欢欣,以这种方式将心中所思道尽才长舒口气。 变故便是在此刻陡然而生。 屋中烛影昏暗,将人的影子都好似志怪中的妖魔一样藏匿入其中。男子执杯倚于案几一侧,以指抚平了桌上乱糟糟翘起的羊皮卷。 “托依汗,是只小孔雀呢。”潘彦卓看着惊恐回头的少年微笑,“大漠的小鹰,想摘下花儿带回去送给你的小鸟儿吗?” 少年一把抄起边上的那把短刀指向他,握刀的手却在抖。他抬高声音想要引来守卫,但很快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喊,这座驿馆好似陷入了令人胆寒的死寂。可这里是大梁的天子脚下,擅闯只会顷刻间毁掉白日里的周全礼数,露出你争我夺之下的白骨森森,他虽年少无知,却也本能地觉得大梁人不会这么做。 那唯一的解释……是门外的守卫默许了这个人的接近。 他的记性不错,在烛光映亮来人眉目时认出了这张脸。他紧握着刀,维持着短暂学会的礼仪与勇气用生涩的大梁官话问:“大梁人的礼官,你想做什么?” 潘彦卓却不答,他抬手拨开了指着自己的锋刃,追问:“你想活着将花带回到她身边吗?” 少年做出个吞咽的动作,颤抖的手无法将刀尖回归原处,他忍受着这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过了片刻道:“你是什么人?” “或许能让你活下去的人。”潘彦卓笑起来,“代替王族赴死,就算承了天大的许诺,死到临头也总归还是想活的对不对?”他越过少年走到窗前,俯首折下了桂枝递到面前,“多漂亮的花儿呀,若是保存得当,它的香气能持续很久,足够大漠的鸟儿嗅见芳香,王子殿下,想要吗?” 少年眼中有动容,但他很快否决,“不……你做不到,我不能……” 如果他还活着,大汗就不可能得到原本想从燕梁交战中取得的利益,萨吉尔也不再有借口插手互市。一切以他性命为家人换取的财富就会化为泡影。 他必须得死。 “未到山穷水尽。”潘彦卓强行拉开他的手心,循循善诱,“为何不能呢?如果可以,岂不是赚了?我不需要你做违背你的族人,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 他将一个小瓷瓶放入了少年手心。 “人为刀俎,让他们来,质子的确没有活着的可能。”潘彦卓道,“但你自己来,就用这个。黑死白生,各有一半,还能有十年的命,你要是不要?” “你要我……”少年手心像是被滚烫,囫囵道,“做什么?” “简单,你的护卫首领要做的事,你来做。”潘彦卓吹灭了烛火,周身融入黑暗,“你的死,归咎于那位将军,而你的生,就该亲口告诉我们的皇帝——” “要杀你的,是北燕的蛇。” ****** 更深露重,守夜的宫人哈欠连天,被东菱赶去了耳房。陪伴长公主多年的侍女在进门时带上了房门,转头却见到长公主披衣坐起,望着窗外的阶前月霜出神。 “殿下?”她忍不住上前,“可是有什么吩咐。” 慕奚缓缓摇头,向她安抚地笑:“无事,不过是梦中乍醒,有些怔神罢了。现下几时了?” “丑时刚过。”东菱道,“殿下若是睡不着,奴婢去换些安神的香可好?” 慕奚拍拍她的手,只道:“不必了,再坐会儿便好。东菱,还有几日便是中秋了吧?” “是,不过听闻近年接待来使,定的日子与中秋宴相冲,宫中怕是不会再设家宴。”东菱想起前两日宫中来的宫人,忙道,“殿下若是念着皇后殿下,何不请旨入宫?如今宫外也是诸事纷扰,殿下若无事,去躲个清净也是好的。小殿下不也被接回了东宫?殿下若是去了,也方便教导呢。” “也好,那等明日无事,你替本宫研墨吧。”慕奚抖落外衫,露出要安寝的意思,“好了,你也下去吧。” 东菱忙不迭地接了衣裳,告了礼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窗前开了条小缝,泠泠的月光悄悄踱进来,环抱住长公主的手腕。 慕奚枕着软枕,睁眼望着那束月光,想起猫儿带回来的两条消息。 宫中新令,天子病后尚简,各宫用度皆如一,秋后欲请太常寺特指祭祀以告上天。 那夜的宫宴并未全然打消咸诚帝的忌惮,哪怕问过宫外的程秋白,他也还是对此深表怀疑。如此行事,便是要拉着各宫众人一同入这浑水,他明明不信所谓仁善情分,却用此拿捏准了女儿。 长公主翻了个身,那缕光悄然从手腕间溜走。 晋王手中的名册已查办全,但他并未全数清扫,而是留下了一些人。雷霆手段或可立威立信立德,但他终归还是犹豫了,比起如储君的贤名,他要的是朝中各处臣子实际可给的利益。收手施恩,便是在留来日的可用之人。他也的确不愧是最像咸诚帝的皇子。 抉择已下,那么后果自担。 枕下还有寒梅。 慕奚与四脚蛇各取所需,而如今毒牙已现,那么为了不为背后冷箭所累。她抬手覆住眼眉,中秋宴三字重新盘桓在脑内,伴着吐息,长公主在心底悄然道。 温大人,该轮到你拔牙了。 作者有话说: 贴一个没啥意义的解释,叫鲍螺是因为样子像,酥油鲍螺其实是种奶制品点心(目移)你们感兴趣可以找找描述,虽然我当时第一眼这不奶油花吗(什 给清河的耳坠这种东西不要指望小温自己做,还记得她连扳指的绳子都装不回去吗x手巧不巧属于薛定谔的答案(bushi 感谢在2023-04-22 01:30:41~2023-04-24 01:2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展程 1个;
第242章 初本 中秋宴一过, 满城的金桂也随之渐凋零,各衙门的办差大院前撤掉了一盆盆枯槁的桂木,换上了新栽的花木, 依旧是一派花团锦簇的模样。成日里清扫的仆役私下在抱怨日渐铺满地的落叶,说是晚一日清扫, 零落入泥的枯枝败叶就会腐入根系。 天子久病初愈, 停了许久的朝会也终于重开,钦天监的监正道帝星沉晦已散, 该是天佑大梁之相。太子不必再担监国之职,一心扑在了和谈的初本洽谈上。春秋两季本就是朝中最忙的时候, 今年更是如此, 赵婧疏临近午间来到天枢,还见着偏厅刚商议过案务的官员三两成群地跨过门槛。 赵君若本靠在廊下观鱼, 抬眼见着她来, 赶忙跃下栏杆快步过去, 拱手端正拜过后清脆道:“师父,怎得这个时候过来了?是有何事要寻明……咳, 温大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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