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太宰皇帝点她入安阳府听学前便是由生母亲自教养。中宫母家不算显赫高门,但她是个宽和聪明的人,纵然无意争权,但母女连心,慕奚如今在想在做什么,她心里说有所猜测的。 天子耳目在侧,她的晗之又该有多少个日夜不得安寝。 “若是皇姐担忧打搅阿娘休息,不妨宿在东宫。”慕长临温和一笑,也跟着劝,“有东宫卫值守,保准一声蝉鸣都没有。” 慕奚还未开口,中宫便笑骂道:“你也是,忙起来便不顾休息,政务能有身子重要?干脆今夜你也别回东宫去。”她转头又去拍拍崔时婉的手背,“小婉啊,你也得看着这孩子,若是不听,只管来找本宫!” 慕长临登时无辜地一摊手,道:“天地良心,阿娘可别冤枉儿,儿哪敢不听她的话?那些个折子卷卷小婉度瞧过,九思,你说是也不是?” 九思坐在他腿上,闻言十分认真地点头肯定:“回祖母,阿娘若是生了气,阿爹可怕得连门都不敢入呢!” 稚子无意,听者却有心。在场皆为骨肉至亲,一瞧他这满目坦荡的模样皆止不住仰面大笑起来。 崔时婉抿唇浅笑,把女儿顺势拉了过来不理他,转头和慕奚打手势。 【那便说好了,皇姐今夜便不回去了罢?】 慕奚眼里的笑意还未褪去,她敛眸思忖须臾,开口正要答,却蓦地听见殿外山呼。 “陛下到——” 殿中众人皆是面露怔然,慕长临率先起身,向着跨门而入的天子躬身长拜。 咸诚帝并非只身前来,他身后还跟着晋王家眷和慕长卿。 “都在呢?”咸诚帝环顾四下,先是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而后才缓缓笑道,“诸事纷扰,朕一时兴起出来走走,听闻尚食局的宫人们说皇后这儿有宴,便想着来瞧瞧。奚儿,你是当真罚,竟让你母后如此挂念。” 这份佯装出的父慈子孝委实令人生厌。走在最后的慕长卿垂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听着你来我往的场面话讲罢,慢悠悠地跟随内宦引路落座在侧。 殿中不复初时和气,隐有剑拔弩张之感。她没兴致听贵妃和晋王闲话,只得百无聊赖地抬眸望向对面的长公主。 宴无好宴,她并不知慕奚预备如何应对,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此番天子试探的人并非是她,宫中要争更是轮不着,还不如安心当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人。 殿外内侍最后奉上醇酒,慕长卿看着酒液入樽,还未伸手去碰,就敏锐地觉察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自上首而来,是谁不言而喻。 殿中舞乐如常,不见分毫端倪。 慕长卿后背发凉,她不再看长公主,状若无意地将盘中海棠酥放入碗中。天子旧病未愈,这骤然驾临,原本尚食局侍奉的内侍便被换做了他的人,这些膳食亦如是。猝不及防之下,若是有个什么,此宴就是拉所有人下水。 但若是在此刻露怯,等着的就是殿外蛰伏的金翎玄卫。 慕长珺横眸扫了眼状若无事的众人,在片刻的思索后将手边酒盏推到了王妃面前。他的目光仍旧落于座上天子,好似别无所思,一副侧耳恭听的顺从模样。 王妃心都随着这一推凉了半截。她缓慢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尽力维持着表面平静起身举杯望向太子妃,道了句祝酒的吉祥话。 咸诚帝的目光登时变得饶有兴味。 “从奕。”慕长珺的声音在舞乐声止时响起,唤道的时被他带入宫中的长子,“这丝窝虎眼糖正合适入口,去给你永嘉妹妹送些。” 小皇孙闻言脸都皱成了褶子,但碍于父亲冷眼,即便不情愿也还是照做。 王妃的酒樽还举着。 崔时婉隔着宽阔的大殿和这位王妃遥遥相望,她拿起帕子仔细擦去了指尖油渍,起身端起了慕长临面前未曾动过的酒樽先一步一饮而尽。 这份果断让殿中心怀鬼胎者不由侧目。 王妃如蒙大赦般紧随饮下,勉强又道了两句助兴才释然坐下。 慕长珺的目光里确有错愕,他在瞥见九思也紧跟着吃了送去的虎眼糖后才重新拾筷,可惜还未动作,便听见慕长临的声音响起。 “二哥。”慕长临起身先向天子浮一大白,而后就着斟酒的功夫注视他,“明日休沐无事,你我二人何不饮一盅?别让府上女眷代行了。” 慕长卿嘴里咀嚼着吃食,扫过去的时候看着晋王眼底压着的神色复杂,而对座的太子十分淡然地按下了太子妃饮过的杯盏,连添酒都没让。他如此行事,更让慕长珺没了余地,谁开的头,自然也要把果吃下去,只会让女人挡灾算个什么事。 她暗自冷笑,佯装未曾注意到四下的目光,自顾自地伴着祝酒词把自己的那樽酒饮尽了。 这场莫名的宫宴直到戌时末才唱罢,咸诚帝不知看过后是何想法,总归是半刻也不曾停留。坤德殿是皇后居所,天子一走,非是中宫所系者也没了借口停留,只得礼罢后离去。 宫人这才好呈上中宫用的养身汤药,殿中内侍皆垂首不动声色地收拾残局,无人敢先言只字。 “姑姑。”九思揉揉眼睛,因着困倦声音更加软糯,“不走了吧?” 慕奚弯腰轻揉她的头发没有答,她在宴上未有多话,比埋头苦吃的慕长卿还安静两分,但此刻她的目光落在了用药的中宫身上。 九思没有等到回复,捏着她衣摆的手也松了,退而求其次道:“那我明日再去寻姑姑。” “九思。”慕长临把她抱起来,“不早了,阿爹先带你回去吧。”太子唇微抿,向着姐姐点了下头。 慕奚没有开口。只在他们走前拍了拍崔时婉的手背,像是安抚。 收拾的内侍们识趣地退了出去,皇后注视着女儿的眼神里有藏起的哀戚,可即便殿中空空,心底的猜测也没有问出口。 慕奚守陵的那几年她盼着她能回来,可回来了,她听着前朝的浪涛不尽,又觉这孩子若能守着大梁的天子陵,或许也是好的。 至少没有猜疑,也就不会招来祸端。 “再过一会儿。”慕奚近前去伏在她膝头,低声道,“儿再陪阿娘一会儿。” 回答她的是落于发顶的轻抚。 “夜深路冥。”中宫道,“晗之啊,记着多提盏灯……” 余下的话音湮没在哽咽里。 慕奚闭上眼,哑声应了句。 “欸。” ****** 咸诚帝掩帕低咳,他的病还未好全,太医嘱咐万不可行宴乐,今夜虽是为搜寻悖逆之辈去的,但做戏要做全,自然不能露出端倪来。 沈宁舟在给他回禀搜查的近况,讲到末尾不由问:“宫人既无异,藏起的四脚蛇是否应就此拔除?” 咸诚帝思忖着未立时答,潘彦卓留着还有用,这些爪牙此刻剪除与否都显得鸡肋,反倒有可能将玄卫行踪暴露于人前。如今撰写起居录的人直属沈知桐,他还不想将这些事放到阁老的面前。 如此思量着,他正要摆手否决,却忽闻台前鸟雀振翅啼鸣。 信鸽送来了北地的消息。 “谁的消息?”天子沉声问。 沈宁舟解了短笺粗粗一眼掠过,俯身答道:“温大人传书,北燕国书已至边关,是来求和的。” “哦?”咸诚帝心里自是愿意,但失策在前,没个妥当的法子这些人绝无可能入大梁国境,都兰的密信就此浮上他心头,他追问道,“她可有写明,北燕以何作保?” “质子。”沈宁舟道,“北漠的质子。” 旌旗于墙头翻涌成浪,玄甲横列城门前,掌下刀锋凛冽。 洛清河打马于前,意味深长地睨着马上未着甲的商队,“萨吉尔,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萨吉尔后颈一凉,忍住颤栗的欲望哑声道:“还请将军息怒,龙驹不是来寻找敌人的,而是来做求和止战的见证的。” “见证?”洛清河眸藏薄讽,“为北燕人?” “是。”萨吉尔低下头颅,下马做出了个示弱的礼节,“大汗将北漠的王子送到了这里,作为北燕和谈的见证与保障,如果将军在这场谈判里有什么不满,大汗愿意奉上他的性命。” “这不是一笔合适的交易。”洛清河无情拒绝道,“北漠还没有就刺事人给大梁一个交代,你们送来的王子也不是你们的储君,他没有足够的分量。现在离开北境,我还能留你一条命。” “他或许没有。”萨吉尔诚恳道,“如果再加上锁阳关呢?” 洛清河眯起眼。 “北漠的士兵此刻就在锁阳关下。”萨吉尔说,“一旦北燕背盟或是大漠的王子身死,北漠愿意出兵北燕西北,并为大梁让出雪峰下的马道。” 那位被推至人前的王子努力克制着颤抖,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甚至拿不起草原人引以为傲的弯刀。 北燕的来使站在最后,从始至终没有抬头。 “我知道将军不能轻易做出抉择。”萨吉尔回到马背上,“我们愿意在樊城之外等候,直到大梁给出答复。而在此之前——” 他肯定地说:“拓跋焘和他的狼骑如果越过白石河,您也可以杀了我们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叫晗之是因为奚这个名字寓意其实不太好,皇帝故意的(。 感谢在2023-04-14 22:44:24~2023-04-17 20:1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展程 1个;
第239章 顺水 出城的骑兵开拨回营, 望楼的探哨观察着城外的马队安营扎寨,事无巨细地将这批鱼龙混杂的来使近况回报到城中。 往南走暑气未消,但位于北地的燕州已开始慢慢转凉, 行伍之人虽觉无碍,但到底城中还有未走的文官。宗平前两日提醒了军中驿马回关中时记得稍待几件氅衣回来, 今日方到不久, 他便一并给温明裳送了过去。 城北的屋舍还在修葺,暂时住不得人, 但大片的地方已清扫了出来,前些时日他奉命在城里转了一圈, 临着驻军大营和原本的办差大院挑了处僻静的院子。 温明裳在看京中刚送来的驿报, 手边的案务被摞成了座矮山,都是这些时日留在北境的天枢官员盘算和预估的各项军资的数目。这些人各司其职, 后续都附上了意见, 朝中从前有人暗讽天枢由她一人拍板无异于一言堂, 其实不是,恰恰相反, 这些阁臣们大可各抒己见。 只要差事办得不含糊, 所思即便是天马行空也无妨。 宗平在外通禀过才推门进来, 赵君若不在, 守在外头的近卫也都是自己人, 他放下了新送来的氅衣和厨房单做的茶点, 正准备转头出门,便听见温明裳开口喊住了他。 “城外如何了?”温明裳偏头活动着僵硬的脖颈,信手将看过的驿报团成一团塞入袖袋后站起来。窗外朗日渐衰, 不负午时灼烫。她手腕上系着新的玉坠子, 跟着日影在脖颈出晃出昳丽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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