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裳了然地点点头。 赵君若又道:“温司丞可不要觉着师父她凶啊,大理寺办差的女子嘛,若是不板着一张脸见人,总会有些背后嚼舌根的觉着咱们不行。板着脸久了,自然就成了习惯,师父她人很好的。” 这话说得还有些急,像是生恐人误会什么似的。温明裳笑了笑,摇头道:“我没觉着赵大人凶。” 少女的脸一下子明媚起来。 两个人一来一往聊了一阵子,等到温明裳把包子吃完,赵君若才问她:“温司丞还要继续留着吗?” 温明裳侧头透过窗子去看了眼外头回廊放着的滴漏,想了想道:“再留半个时辰吧,把这一份看完。”说着还晃了一下手里捻着的案宗。 赵君若点点头,眯起眼睛笑道:“那我便先行一步啦,明日再会,温司丞。” 温明裳目送着她出了记档房的门,这才低下头继续看。说是半个时辰,但她真正收拾好桌上的卷宗,抱着自己记下的文册走出大理寺的时候已是星隐月沉。 崔府的护卫在门口等着她,见到人出来,垂首行了一礼,退到了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一路走的都是主街,但到了这个点,街上行人寥寥,连糖水铺子都收了摊,只能自风中裹挟的,自远处飘来的弹唱声里窥见京华帝都的千丈春风。 靖安侯府的门楹上坠着的风铎还在跟着风摇曳。 府兵守在两侧,面容隐没在夜色里。 温明裳放慢了步子,视线在这座巍巍侯府的牌匾上一点点划过。 比起其余的贵家,当真是冷清得过分了。 她没在门前停留,绕过了这条街回了后头的那间宅子。 然而就在温明裳走后不多时,长街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骏马停在了侯府的门外,来人利落地翻身下马,扔了马缰就往府里走,府兵有侧过身来想要拦的,就见来人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铁令,抛到了对方手上。 “将军在吗?”约莫是因为长时间的奔袭,女子的声音有些低哑,身上似乎还裹着凛冽的风霜。 府兵接了令,垂首一抱拳,道:“在,卑职引您过去。” 那人点了头,跟着道了句辛苦。 过去的路上恰好撞见了洛清泽,少年看清来人的脸,愣了一瞬后脱口而出道:“林初姐姐?你不是该在北……” “小世子。”女子抬手打断他,道,“闲话过后再谈,你阿姐呢?” 洛清泽容色一凛,道:“在书房,我同姐姐一道过去吧。” 书房外的灯笼跟着风晃了三晃。 洛清河立在窗前,听到门口的声音回了头。 林初见了她,矮身单膝跪地行礼道:“见过将军。” “自家人,不必如此。”洛清河过去把人拉起来,看了眼她的脸色皱眉道,“怎么回事?” 林初回眸看了眼跟过来的洛清泽。 少年被这一眼看得明白过来什么,他刚想着退出去,却又给叫住了。 “让他听着吧。”洛清河道,“飞星营不轻易调,你还是个副将,出了什么事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林初皱着眉,抽出一封信递到她跟前,道:“有人拦了驿站的信,不想让这个消息传到你耳朵里。” “送到雁翎的军粮,被人动了手脚。”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骤然间尽数抬了头。 作者有话说: 不是小温不想干事,是之前翰林没权,喏,这不就来了。 这周估计很难日更,我要去写开题了( 感谢在2021-11-21 23:36:32~2021-11-22 23:3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9章 底线 “大致便是如此。”林初把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军粮掺了霉,小半数都不堪用,好在现今不在战时,又未至隆冬,石老将军差人向边地百姓用高了半数的价采买补上了。” 她口中的石老将军是雁翎关的总兵,名义上洛清河手里握着的是十二万铁骑,步卒归燕州府,余下七万军士便握在这位老将军手里。 他也是看着洛家这一代人长大的。 洛清泽听她讲完,没等其他人开口便插话道:“所以林笙姐姐让你暂时不跟她调度飞星营,反而是让你回来报信,是因为有人从中贪墨并且想扼住燕州的喉舌吗?” “不止。”林初没开口,说话的是洛清河,她垂眸思忖片刻,反问道,“是狼骑的动向对吗?” 林初沉着脸点了头。 果然。洛清河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是这样…… 洛清泽听到这话也反应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 飞星是轻骑,主机动斥候,狼骑的动向他们定然是第一个觉察的,可偏偏是这个时候……谁能不怀疑有鬼? “燕州之后便是一马平川,再无遮挡……北燕拓跋焘是当世名将,这样的饿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撕碎猎物的机会。”洛清泽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雁翎一旦失守,狼骑就会迅疾南下,掳掠数州!北燕素有斩杀战俘祭旗的习惯,若是……那对几州百姓皆是灭顶之灾!这是叛……他们……他们怎么敢!” 宗平伸手放到他肩上捏了捏,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再说了。 栖谣早就抱剑站到了门外,有她守着,哪怕是飞鸟也近不了这间院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洛清河的身上。 她才是雁翎的主将。不论雁翎设不设置将军帐,铁令都握在她手里。铁骑的强大不在于军士有多么出色,也不在于刀刃有多锋利,他们的强大在于手里握着的刀,永远随着铁令下的每一道军令对准旷野的狼。 这件事说大很大,但若真要严查,雁翎其实除了军粮出的问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控朝中何人有问题。 他们能指控的只有户部主责这批粮运送的人。但这同样需要斟酌,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给一个警告还是打草惊蛇。 此刻洛清河在这里,她若是想将这封信呈上去,那么雁翎会将手中的证据拱手奉上。若是想把这事不了了之压下去,那么雁翎同样会忍住怒火把这口气咽下去。 这种近乎可怖的默契不是洛清河一个人的造就的,是洛氏一代代的人撑起来的。洛氏把自己的儿女送上那片战场,每一个人都和寻常的铁骑一样流过血,拼过命,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也一样永远留在了大雪里,这样的坚守给予了守土者一个牢不可破的信念。 铁骑永远相信着自己的统帅。 在落针可闻的静默里,洛清河慢慢站起了身。 她没束发,这么一动作,原本就披在肩上的长发就跟着划过肩膀。 林初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一起站了起来。 洛清河转了转手腕,探身过去捞起刀架上的新亭时忽然笑了一下,开口不着边际地问她:“阿初,你回来带了鬼头刀吗?” 林初原本绷紧了唇线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忽然就放松了下来,她凝视着主将的眼睛,也跟着勾唇笑了。 “自然带了。” 洛清泽看着她俩的脸,有些纳闷地挠了挠头,他刚想着回头去问宗平,却诧异地见到一贯稳重妥帖的汉子脸上也浮现了一种激动的笑意。 少年愣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姐姐。 洛清河曲指弹了一下新亭的刀脊,寒刃嗡鸣。 “今夜月华如水,想来咱们户部那位魏大人还未就寝。”她随意拿起了桌上的一根锦带将发束起,再抬眸时眼里似乎流淌着属于北地的寒峭与狷狂,“咱们去寻他赏赏月吧?” 宫中灯火通明。 咸诚帝接了沈宁舟的通报,深夜披衣起身到了太极殿。 “怎么一回事?” 户部尚书被洛清河直接从府里揪了出来,靖安府的府兵押着人一路进了宫。若不是沈宁舟以不合法度规矩为由把人拦在了外头,总叫人忧心洛清河还会转头去把户部其余的官吏一起揪进宫。 “怎么回事?” 崔德良听闻消息也赶了过来,此前二人已经吵了一通,此刻他没去理会对峙的两个人,转头向上首的咸诚帝呈上了雁翎的那封信,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还请陛下定夺。” 咸诚帝咳嗽了两声,他近几年身子不如往常,夜里起身总觉得胸闷,听完撕开信笺看了眼,更觉得头疼。 户部尚书抹了抹额角的汗,还想着缓和气氛,道:“将军息怒,这不过是出了些误会……” 可他话还未说完,剩下的半句就卡在了喉咙里。 洛清河没说话,面上惯常带着对三两分笑意如今淡了下去,那双墨黑如乌玉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盯住了户部尚书的脸。 太极殿入殿卸刀,她也不例外,可如今她明明身上没有带着半寸利器,却叫人无端地打了个寒战。 就好像这幅清隽温和的君子皮肉下,蛰伏着的是嘶吼咆哮的野兽。 一如雁翎的鹰旗。 尚书哆嗦了一下,他下意识想去看上首的咸诚帝,可就这么一眼,他惊愕地发觉,座上的君王也收敛了往日的和颜悦色。 咸诚帝搭在扶手上的五指扣得死紧,他眼里流露出的神色很复杂,像是愤怒,又好似恐惧。他好像透过了洛清河凝视着户部尚书的这个目光,看到了什么让他寝食难安的东西。 雷鸣的雨夜,寒芒乍现的银枪,红衣猎猎的少年将军…… 纵然时隔已久,即便眼前的女子如今仍旧恪守君臣之礼,他也忘不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更忘不了那双眼睛。 崔德良心下一沉,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出宫的时候已见了天光,宫墙上能远远地望见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亮。 “我以为自四年前那件事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场面。”崔德良先开了口,“我以为你比扬武将军更懂得审时度势,而不是单凭着一腔意气行事。” 洛清河同他并肩站在高墙之上,她没有答话,目光远远地望向天穹边泛起的一抹白。 “到底身上流着的是洛氏的血,虽生在长安,但梦里皆是旷野的风,这是刻在你们骨子里的骄傲与不屈。”崔德良兀自道,“可是洛清河啊,你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四年前便罢了,如今,难道雁翎每出一次岔子,你便要如今日一般夜闯宫闱不成?” “岔子?”洛清河闻言低笑了声,“阁老觉得,边境守备的军粮被人事先动了手脚还妄图捂住信使的嘴不予上报朝廷,这件事只是一句岔子就能够概括的吗?” 崔德良于是侧过头看她。 女子的发被城墙上的风吹起四散,她立于此,背脊笔直如枪。 “阁老还记得四年前的血债是怎么来的吗?”洛清河侧身跟他对视,那双眼睛罕见地生了愤怒的神色,像是野兽在长久的隐忍后终于露出了爪牙,“粮草不至,援兵不来,狼骑专攻一线。阁老虽不善兵法,但北境战报素来抄送京城,谨慎狡诈如拓跋焘,阁老觉得四年前他为何会这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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